西安四季鮮明,但是春秋相對短暫,往往是感覺剛剛脫下棉衣沒過多久,天氣就漸漸熱起來了。
剛剛五月天,路友的衣裳就被汗浸透了,緊緊貼在身上,讓他很難受。
這兩天,他和許安在南味坊輪流盯梢。盯梢這種事,一向不是路友擅長的,他沒有耐性,又粗心大意,就像現在,他又熱又困,恨不能闖進那家勞記幹貨鋪,把鋪子裡的一幹人等揍上一通,逼他們說出梅丫頭的行蹤。
可是,盡管他火燒火燎,也隻能聚精會神盯着那家鋪子,半步都不離開。
路友無奈地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子,他就想不明白了,街上那些人都不熱嗎?怎麼一滴汗也沒有?
忽然,路友的眼角子猛的跳了一下,他連忙揉揉眼睛,他沒有看錯,真的是她!姓梅的丫頭終于出現了!
梅勝雪還是那個沒有留頭的小女娃模樣,和幾年前一模一樣,沒有長高,也沒有變胖,她嬌小玲珑,走在人群裡很不起眼,如果她沒有走進勞記,路友說不定就會讓她在眼皮底下溜走。
路友很想跟進勞記去看個究竟,可是他不知道梅勝雪會不會認出他來。
雖然他和梅勝雪隻在破廟裡見過一次,但是見過就是見過,普通人或許早就忘了,如梅勝雪這般妖孽的會忘記嗎?
路友急得抓耳撓腮,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他看到了芳菲和小妹。
這兩個小丫頭每人手裡拿着一支糖人兒,一邊走路一邊伸着小舌頭舔着糖人兒,就像兩隻小叭狗。
看到她們,路友先是一怔,随即就明白了,沈姑娘上學的地方就在這附近,這兩個小丫頭是趁着沈姑娘上課,她們溜出來玩了,而且上次就是芳菲在這裡看到梅勝雪的。
路友的眼睛亮了。
“快快,你們兩個來得正好,幫大叔一個忙,進去看看姓梅的丫頭在做什麼壞事。”
“梅良心在裡面?”芳菲立刻來了精神,可是立刻想起了什麼,像個洩氣的皮鞠子,“梅良心認識我,我不能進去,這事隻能靠小妹了,可是小妹年紀小,讓她進去太危險了。”
“危險個頭啊,你看那鋪子裡人來人往,借他們個膽子也不敢對小妹如何!”路友忿忿,芳菲這丫頭就是故意的。
“嗯,芳菲姐,我能行的,讓我進去吧。”小妹躍躍欲試,他們三人是來報恩的,她年紀最小,不能替沈姑娘擋刀子,做點小事還是可以的。
芳菲拍拍她,道:“梅良心和你差不多高矮,看上去也就是七八歲的樣子,你小心點兒,她狠着呢。”
路友補充道:“梅丫頭穿了件豆綠的衫子,鋪子老闆姓勞,四十出頭,身材瘦小,帳房姓蔡,是個幹瘦老頭,還有一個能管事的女子,二十多歲,都叫她梅姑娘,另外還有六個夥計,都是穿青布衫子的。”
小妹點點頭,舉着糖人兒,小跑着進了勞記幹貨鋪。
此時正是一天裡生意最好的時候,夥計們滿臉堆笑,圍着幾個穿着潞綢袍子的人正在說着什麼,這些人像是大戶人家負責采買的管事。
鋪子一角,有個二尺見方的小櫃台,櫃台後面放着一把椅子,椅背上搭着一條圍裙,雖是幹活時系的圍裙,但是繡工精緻,一看就是女子之物,想來這張椅子就是梅姑娘常坐的。
小妹環顧四周,沒有看到女子,也沒有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娃,更沒有路友說的老闆和帳房,但是六個夥計一個不少。
鋪子東頭有扇門,門外挂着财源廣進的簾子。
小妹看向夥計們,他們正和那幾位管事模樣的人讨價還價,忙得不亦樂乎。
趁着夥計們沒有留意,小妹貓着腰,跑到那道簾子前面,輕輕掀起簾子一角向裡面張望。
簾子外面居然是個院子,院子裡一張巨大的長條桌子,桌子上一拉溜擺着十幾個大笸籮,笸籮裡是各種幹貨。
小妹正在猶豫着要不要進院子裡看看,脖子上猛的一緊,接着她的雙腳就離地了。
有人從身後抓住了她的衣領,把她提了起來。
“啊啊,救命!”小妹手腳亂蹬,大喊起來。
那人罵道:“哪來的小兔崽子,鬼鬼祟祟來偷東西嗎?“
原來是把她當成小偷了。
小妹混迹街頭,不是第一次被人當成小偷了。
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不是偷東西的,我來找我爹,我爹剛剛來這裡了。”
“你爹?”身後那人顯然也看到小妹衣裳整齊幹淨,是個正經人家的小孩了,他把小妹放下,問道,“你爹來這裡了?”
小妹轉過身來,小臉上還挂着淚珠,她這才看清抓她的是什麼人。
這是個高大魁梧的壯漢,身材和路友差不多,他穿着璐綢袍子,和外面那些管事們差不多的打扮,可是他的鞋子卻很髒,不但髒,而且還沾着已經幹透的黃泥,西安城裡是四通八達的石闆路,這些黃泥顯然不是在城裡踩到的,他應該是從城外來的,而且走過很多路。
小妹抽抽噎噎:“我跟着我爹來采辦花椒和八角,我看到我爹進了這家鋪子,可我買完糖人兒,我爹就不在鋪子裡了。”
那人明白了,這孩子的爹應該也是大戶人家的采辦,帶着孩子出來進貨,一轉眼就和孩子走散了。
他指指正在和夥計們讨價還價的管事們,說道:“來進貨的都在前面鋪子裡,後面院子裡是我們的庫房,沒人會到後面去,你爹既然沒在鋪子裡,那就是去别家了,你到别處找吧。”
小妹的手裡還舉着糖人兒,她抹把眼淚,正要往外走,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個聲音:“這是誰家的小女娃啊,怎麼哭起來了?”
聲音是從院子裡傳來,輕脆甜美,是個女人。
剛才小妹哭聲很大,想來是被這女人聽到了。
小妹轉過頭去,就看到一個女子正走過來,那女子花信年紀,穿着棗子紅的比甲,白绫子的衫子,梳着單螺髻,插着一朵酒盅大小的绉紗絹花。
在她身旁,跟着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娃,那小女娃穿着豆綠衫子,容顔稚嫩,隻是那雙眼睛,卻有着這個年齡不應有的犀利,正上下打量着面前這個拿着糖人兒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