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中州衛。
指揮使嚴化一臉陰沉地看着面前的年輕人。
年輕人雙頰深陷,面容憔悴,但是他身上的衣裳幹淨整齊,一雙眼睛亮如星辰。
雖然多了滄桑,人也瘦到脫形,可是嚴化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他來。
芝蘭玉樹般的公子,楊錦程。
若是幾個月前,楊錦程要來河南,不僅是嚴化,河南大大小小的衛所都會打開門來恭迎,可是今非昔比,京城裡的消息早就傳過來了,楊家倒了。
嚴化的父親名叫嚴懷德。嚴家一貧如洗,嚴懷德用參軍換來的幾兩銀子安葬了老母親,便跟着部隊走了。
機緣巧合,嚴懷德做了楊鋒的馬夫,後來娶了孟老夫人的侍婢為妻,就連嚴化幾兄弟的名字,也是楊鋒給取的。
想到這些,嚴化陰翳的眼睛裡多了幾分暖色,他對楊錦程道:“公子放心,我老嚴惟公子馬首是瞻。”
楊錦程深深地看他一眼,微笑點頭。
嚴化氣氛填膺,罵道:“定國公蕭家那些人,我爹在世時還說他們是好的,真是看錯人了,沒想到竟然幹出指鹿為馬、為虎作伥的惡事!”
罵夠了,嚴化親自去安排了住處,見楊錦程孤身一人,嚴化問道:“陛下和太後娘娘沒有和您一起來嗎?”
楊錦程搖搖頭:“我九死一生逃出來,卻也不知他們的消息。”
聞言,嚴化号啕大哭:“陛下啊,太後娘娘啊,老嚴無能,沒能保護你們啊,老嚴無能啊!”
随從連忙過來相勸:“将軍,您不要哭壞了身子,陛下和太後娘娘大仇未報呢。”
嚴化擤一把鼻涕,拍拍楊錦程的肩膀:“大公子,您千萬不要和老嚴客氣,有什麼需要隻管告訴老嚴,老嚴一家子的性命全都交給您。”
楊錦程連忙擺手:“不用不用,隻要有一瓦遮頭,楊某便感激不盡。嚴家一門忠烈,楊家受用不起。”
......
嚴化感動得再次痛哭流涕,直哭得天昏地暗,由随從們攙扶回去。
回到内室,嚴化抹幹臉上的淚水,叫來了自己的兩個兒子。
兩個兒子進門之間,使勁揉揉自己的眼睛,老二還用苯水的帕子擦了擦,讓自己看上去像是剛剛哭過。
“爹,楊老公爺死得太慘了,嗚――”兒子們進門便哭,他們幼承庭訓,嚴家的一切都是皇帝給的,都是楊家給的,嚴家的兒郎在娘肚子裡就在孝忠皇帝,孝忠楊家。
現在皇帝下落不明,楊家又倒了,他們很傷心,很痛苦。
“行了行了,楊老公爺還沒死,你們别哭了。”
嚴化平靜的聲音傳來,兩個兒子吃了一驚,立刻止住了哭聲。
“爹,您......”
“爹什麼爹,楊家倒了,我們嚴家更要好好的。”嚴化訓斥。
兩個兒子面面相觑,父親不是一向都說沒有楊家就沒有嚴家嗎?
大兒子眼珠子一轉,立刻問道:“爹,那楊大公子來了的事情......?”
“他不過就是看上我們的兵馬而已,黃口小兒,倒是真敢想啊。”嚴化冷笑。
“那我們去把他轟走!”
小兒子轉身便要出去,卻被嚴化叫住:“不要去,他是一個人來的,身邊既沒有楊太後,又沒有小皇帝,想要借兵,隻是笑話而已。”
嚴化頓了頓,道:“他自己會走的。”
次日,中州境内出現洛陽逃難來的流民,中州知府吓得半死,天一亮就親自帶着縣令跑到中州衛,請求中州衛派衛護城。
嚴化立刻下令,中州封城。
楊錦程得到消息之後,便買通了中州衛的人,一問才知,所謂洛陽流民,全都是嚴化派人假扮的,又将消息傳到中州府衙,中州府衙的大小官員本就憂心忡忡,擔心時疫傳過來,聽說以後便跑來找嚴化出兵。
這一切都是嚴化安排的。
楊錦程喬裝改扮,混在一隊出城巡邏的士兵裡逃出了中州城。
得知楊錦程已經順利逃走,嚴化哈哈大笑,小兒,還想和他鬥?若是以前,倒也能鬥上一鬥,可是現在,楊錦程隻是一條喪家犬,而嚴家,要兵有兵,要權有權,要地盤有地盤,他楊錦程連和他鬥的資格也沒有。
三天後,中州衛先後發現了來自鄭州衛、濂陽衛的細作,就連目前水深火熱的洛陽衛也有細作過來。
嚴化不屑地道:“這是來摸老子底的吧,那老子就讓他們摸個夠!”
嚴化轉身就往這些衛所派去了細作。
消息很快傳來,楊錦程并非獨自一人來到河南的,他身邊有幕僚,而且還有女人和孩子。
鄭州衛的韓廣不但接待了他們,而且還将女人孩子接到他自己家裡!
女人,孩子?
嚴化勃然大怒,連摔了幾個杯子。
“楊錦程,黃口小兒,竟然欺瞞本将軍!”
“韓廣那條老狗,他娘不過就是個洗腳婢,小人得志!”
兩個兒子也都氣壞了,對嚴化說道:“韓廣手裡有楊太後,還有小皇帝,莫非他想當曹操?”
嚴化瞪了他們一眼,書都沒讀過幾本,還曹操?
哼,韓廣若是真想當曹操,老子就剁了他。
兩天之後,嚴化派長子率領募兵五千人攻打鄭州。
韓廣聞訊打開城門,他站在城門之上,對着嚴大公子說道:“賢侄,你父親怎麼沒有來,我為他準備了二十年的玉壺春,就等着和他一醉方休呢。”
嚴大公子看一眼門戶大開的鄭州城,沒有立刻攻進去,他冷笑着對韓廣說道:“韓叔父,聽說您得了寶貝,我爹好奇得緊,打發我來看看。”
韓廣哈哈大笑,忽然大喝一聲:“放箭!”
亂箭齊發,嚴大公子不得不退後三十裡。
韓廣輕松退敵,回到自己的宅邸,一進門就聽到嬰孩啼哭,韓廣大悅,對随從道:“去請楊大公子。”
片刻後,楊錦程和他在内書房見面,韓廣問道:“大公子,嚴家小子雖然退兵了,可是明天定然還會卷土重來,依我看,不如就把他滅了吧。”
楊錦程搖搖頭,指指身後的文士,道:“這是我的幕僚方季唯,今天晚上讓他去見見嚴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