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天與武夷長公主(下)
當天晚上,杜天杜将軍被重傷的消息,傳遍了整個西南軍營,之後,他的營帳外,被安排布滿了重兵。
武紅妝并不知曉發生了何事,隻是門外有重兵把守,讓她計劃逃走的念頭落了空。
她直覺地感覺出了事,但是隻要她一掀開簾帳,外面的人,就滿臉戒備地看着她,不太友善地道,上面吩咐了,她不能離開營帳半步,請她進去。
之後便緊閉雙唇,一個字也不肯多說。
這麼嚴密的把守,之前跟她聯系那人,肯定不會再出現,也傳不了任何消息進來。
她想告訴那人,行刺失敗了,但她無法傳遞任何消息出去。
營地裡的氣氛越來越凝重,被關在杜天營帳的武紅妝,越發感到不尋常。
莫非武夷将士打算三日後進攻的消息,已經被黎軍知曉了?
可杜天并未重傷,計劃有變,武夷不是應該要暫停進攻、另商對策嗎?
營帳裡的武紅妝焦急不已,可她出不去,杜天這幾天根本一次臉都沒露過,她想找個人問問話都不行。
三天後,武紅妝擔憂的事情,終于還是發生了。
遠處吹響進攻的号角聲。
她掀起簾帳,營帳外面的那些士兵,依然忠心地站在外面。
武紅妝隻得恨恨放下簾帳。
她在帳内來回走動,一刻也不得安甯,對戰事狀況的憂心,讓她無法入睡,隻迷迷糊糊眯過幾次眼。
大約一天後,簾帳外傳來陣陣歡呼聲。
武紅妝心一涼,看來這次,又是黎軍赢了。
這一仗足足打了二十多天才結束。
等營地裡的慶功宴結束,杜天再次回到營帳裡的時候,距離他離開的那天,已經快四十天了。
武紅妝幾乎認不出他來。
他臉上的胡子遮住了他大半張臉,若不是那熟悉的身形,和他進來時,門口那些兵大聲喚“将軍”,武紅妝定會以為是有人誤闖進來。
進來後的杜天,看也沒看她一眼,徑直走到床邊,背對着她,躺了下來。
武紅妝坐在桌邊,不知所措。
就這樣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杜天睡夠了醒來。
“三日後,回黎國京城。”他垂眸淡淡道。
武紅妝咬咬唇:“武夷傷亡如何?你打處如何處置本公主?”
杜天終于看她一眼,眼裡是嘲笑,“你是本将軍的俘虜,當然是跟本将軍回京城!”
“本公主不去,本公主要回武夷!”武紅妝道:“杜将軍可以派人送信給本公主的父皇,想要什麼條件盡管提!”
“不行!”杜天斷然拒絕。
“為何?難道杜将軍是打算将本公主帶到京城,當作俘虜獻給你們的皇帝陛下?”
“你是本将軍的俘虜,本将軍如何處置你,需要先向你報告嗎?”
武紅妝有些怒了,“那就請杜将軍,将本公主與武夷俘虜關在一起!”
杜天冷笑道:“公主現在有選擇的權利嗎?”
“杜天,你到底想幹什麼?”武紅妝忽然覺得很累,“你想要的,已經得到了,你還想做什麼?”
“公主,本将軍上次已經說了,一次的償還怎麼夠?”
“所以,你帶我回黎國,是為更好地羞辱我?”
杜天望着她,沉默不語,眼裡一片幽深,神情莫辯。
她是身份尊貴的武夷長公主,他卻想要将她變成他的私人禁脔,身份低賤的玩物。
武紅妝心裡突然痛得厲害,她别開眼,不願在杜天面前表露出分毫脆弱,“杜天,你休想,我是不會讓你如意的!
如果你要帶我回京城,那就殺了我吧,帶着我的屍體回去!”
她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任何波瀾,卻透露出她絕不退讓的堅定。
“是嗎?”杜天冷哼一聲,“公主若能置俘虜營裡新增的,五千武夷将士的性命于不顧,那請自便,本将軍絕不會阻攔!”
“你!”武紅妝猛地擡頭看他,不敢相信,他居然用她武夷将士的性命來作威脅!
“請公主準備好,三日後回京城!”杜天說完這句話後,徑自離開了營帳,留下氣得發抖的武紅妝。
三日後,杜天帶着武紅妝離開了西南。
越往京城,武紅妝越難以忍受,因為時值冬日,天氣越來越冷。
武夷國一年四季溫暖如春,武紅妝從未經曆過如此冷的天氣,走了約十五天左右,終于受不住病倒了,昏睡在床。
随行的軍醫前來替她把脈,卻在手指搭上她手腕間的一瞬,變了臉色。
杜天知道女子和男子經絡有些不同,此時的武紅妝依然是男子裝扮,以為軍醫是因此而詫異,便道:“她本是女子,為了方便行事,扮成了男子而已。”
軍醫的面色并未因為杜天的解釋而好轉,他起身拱手道:“這位小娘子感染了風寒,無甚大礙。但她感染風寒的原因,卻是因為有了兩個月多的身孕,又憂慮過多,導緻身體抵抗力太差。”
有了兩個月的身孕?杜天不敢置信地看向床上,面色蒼白緊閉着雙眼,昏睡過去的武紅妝,她居然懷了自己的孩子?
杜天的心裡,突然喜悅與苦澀摻雜,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他喜悅,可倘若被她知曉了,那孩子還有機會留下來嗎?
“軍醫,咱們出去說。”
兩人走到外面,杜天道:“軍醫,那現在腹中胎兒如何?”
“暫時還好,但倘若那小娘子再這樣憂心下去,恐會傷到腹中胎兒,再傷到她自己。”
“那現在該怎麼辦?”
“屬下建議先讓她多休息些日子,至于風寒,因為有孕,不宜喝藥。另外屬下開幾副安胎藥,讓她喝上幾天。
待過多半個月,胎兒穩定些後,再出發前往京城不遲。”
“好,本将軍知道了。”
于是杜天脫離大部隊,和武紅妝暫時留了下來。
晚上的時候,武紅妝見到他端着一大碗藥進來,不疑有它,咕咕喝了下去,隻覺得這藥味道有些怪。
她以為是黎國藥方和武夷藥方的差異,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隻是讓武紅妝疑惑的是,即使喝了藥,她的風寒似乎也好得特别慢,一直拖了四五天才慢慢痊愈。
好了之後,杜天也不啟程,每天同她待在驿站裡,哪兒也不去,時常用一種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武紅妝不知他為何不動身,但她本就不想去京城,杜天的停留,正好合了她的意。
也許是因為傷寒後遺症的緣故,武紅妝覺得自己特别容易疲憊且嗜睡,晚上睡得再早,早上還是起不來,起來之後沒多久,又想睡。
為此杜天曾專門找了個大夫過來幫她把脈,大夫道:“一切正常,想睡就睡,無礙。”
武紅妝放下了心。
回京城路上的這些日子,武紅妝還是被迫和杜天待在一間房裡,睡在一張床上。
原本她想着,他若再對她行那晚之事,她拼着兩敗俱傷,也不會讓他得逞。
但杜天這一路來,卻十分規矩,睡覺也是一人各睡在床的一邊,中間隔着老遠的距離。
剛開始兩宿,武紅妝根本睡不着,也不敢睡着。
她擔心去到黎國後的處境,也擔心身邊的男子會半夜對她行不軌之事。
她睜着眼直到天明。
到了第三天晚上,才終于堅持不住,一躺上床,就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一切完好,身邊男子早已不在,才讓她略安心。
隻是在驿站停留的這半個月,白天睡得多的武紅妝,偶爾半夜醒來,會對上一雙溫柔而又帶着悲傷的眸子。
在與她一對視的刹那,迅速合上眼,快得讓她以為,剛剛所看到的,是她自己的錯覺而已。
然而見的次數一多,武紅妝的心,不知為何,也跟着悲傷起來。
在驿站待了差不多二十天後,杜天決定出發了。
他找來一輛馬車,裡面備着厚厚的褥子,和各式的點心,甚至還有幾本書。
武紅妝掀開車簾的時候,呆了一下,已與杜天許久沒有交流的她,沒有問為什麼,而是直接上了馬車。
杜天沒有找車夫,他親自駕車。
這情形,哪像是将軍與俘虜,倒像是下人與主子,而車上的她,是那個主子。
武紅妝雖然沒問為什麼,心裡卻不由暗暗猜想原因。
在馬車上的日子裡,武紅妝覺得自己越發懶了,身上的衣衫越穿越多,越來越不想動。
她察覺到自己似乎胖了些,但她将這歸究于傷寒後整日睡覺,然後又整日待在車上不動彈的緣故。
最好到了京城的時候,自己胖成一頭豬,看那杜天還能不能生出别的心思!她心中恨恨想,若能讓他一見到就煩,将她趕回武夷就更好!
為了防止颠到武紅妝肚中的孩子,杜天一路上行駛得比較慢,因而等他們到達京城的時候,武紅妝已經有了四個多月的身孕。
當他帶着武紅妝出現在杜府門前時,在門口迎接的紀子期,一眼就看出了武紅妝的不對勁。
杜峰蔣涼還有杜悅幾人,倒是沒什麼感覺。
“大哥。”蔣涼喚道:“恭喜你平安回來。”
旁邊十四歲的杜悅好奇道:“大哥,你身旁那位小哥哥是誰啊?”
杜天嗯了一聲,并未回答他心愛妹妹的問話,向着紀子期與杜峰道:“爹,娘,孩兒回來了。”
“好,回來就好。”杜峰欣慰點點頭,“一路上辛苦了,先進去好好洗漱一下,再去拜見你祖父祖母。”
“是,爹。”
武紅妝看着牌匾上大大的杜府二字,有些呆住。
她雖對黎國官員了解不多,可是一門雙元帥的杜府、還有大術家紀子期之名,卻是聽說過的。
難道這京城,不止一家杜府?
紀子期看了杜天和武紅妝一眼,道:“天兒,帶着這位小娘子,随娘進去。”
小,小娘子?蔣涼和杜悅呆了一呆。
武紅妝又驚了一下,她扮男子雖因容貌問題有些不像,但也不至于差到一眼就被人認穿吧?
杜天從小對他娘神奇的能力就非常佩服,如今紀子期一口挑明武紅妝的身份,他倒是沒有什麼驚詫的。
隻是一想到武紅妝肚中的孩子,他不禁有些瑟縮。
他娘從小就跟他說,女孩子都是水做的,要對人家溫溫柔柔的,尊重别人的意見,切不可随意動手動手!否則,讓他好看!
杜天心裡其實并不贊同他娘的看法,對他來說,若是喜歡,必定要先想方設法弄到手再說!磨磨蹭蹭的,算什麼男子漢?
隻是那時候迫于他娘的淫威,他不敢出聲辯駁。
不過如今,他不止動手動腳,還讓武紅妝懷上了他的孩子,他娘知道了,肯定不會輕易放過他。
杜天不知道的是,紀子期身為過來人,一看武紅妝的身形,便知她已經有了身孕。
而且看自家兒子将她扶下馬車時,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必定也是将那女子放在了心尖上。
她現在比較發愁的是,如何能在最快的時候内,為二人辦一場隆重而盛大的婚禮。
杜天安頓好一切後,直接去了杜峰書房,也不管蔣涼在場,直接道:“爹,孩兒要同她成婚!”
杜峰在知曉武紅妝是女子後,就已經想到了這樣的結果,面上神情不變,道:“這事同你娘去說,讓她找人幫你去提親!”
“這事娘得出面,但爹您也必須出面!”杜天道:“因為她是武夷國長公主武紅妝!”
“什麼?”這下不隻蔣涼吃驚,連杜峰也吃驚了。
“她是孩兒在戰場上抓來的俘虜,當時她女扮男裝,孩兒并不知曉她的身份!”
“這門婚事爹不同意!”杜峰想到黎國與武夷國的關系,斷然拒絕。
“爹,當年曾祖父直接帶着聘禮往曾祖母家一放,把曾祖母娶回來了;當年祖父帶着一群五大三粗的将士,日日站在祖母家門口,太爺不得已,将祖母嫁過來了;
爹您當年用二弟的姓氏,哄得老太爺将娘嫁過來了。孩兒今日自個帶了個媳婦回來,為何不讓孩兒成婚?”
杜峰怒道:“你曾祖父當年求娶的是農女,你祖父當年求娶的是官家小姐,你老子我當年求娶時,你娘還不是大術家!
你呢,上個戰場,竟搶了人家武夷國尊貴的長公主回來,竟然說要成婚?這黎國與武夷國的關系,你難道不清楚嗎?”
杜天理直氣壯:“黎國與武夷國的問題,孩兒心裡很清楚,所以這才來求爹您出面!
而且,這不正是我杜家的傳統嗎?您們那說的好聽是求娶,實際就是強娶!孩兒不過是秉持傳統而已,況且,她現在已經有了孩兒的骨肉!”
杜峰氣得渾身顫抖,這渾小子,比他當年…可猛多了!
蔣涼忙在一旁打着圓場,“爹,您别生氣,孩兒不會同大哥一樣的,到時候孩兒娶的媳婦兒,定會是心甘情願的,絕不會讓爹您操心!”
杜峰嗤笑一聲,“臭小子,你以為阿爹不知道,你偷偷哄騙你羅叔家,十一歲小女兒羅心,讓她長大一定要嫁與你的事嗎?
你也不想想,羅心那小丫頭還隻是孩子,而你現在都可以成親了。”
蔣涼不滿道:“爹,您比娘大五歲,孩兒比心兒也就大六歲,如果爹認為孩兒與心兒不配,是不是說當年您與娘也不配?”
混帳小子,一個二個說什麼呢?
杜峰被這兩個想媳婦兒想瘋了的小子,給氣得氣不打一處來。
若武夷國公主與杜天毫無瓜葛,他還可以名正言順地拒絕。
可如今她已經懷了他杜家的孫子,卻是無論如何也必須進這杜家門了。
臭小子,從小到大一直都讓他很放心,如今一來難題,就來一個天大的難題!
可自己的兒子和未來的孫子的事,再難,他也必須想辦法解決!
搞定了他爹,還剩他娘紀子期。
杜天想着武紅妝肯定是不願嫁他的,所以這事,必須瞞着她進行。
第二天一早,杜天趁着紀子期未出門前,直接挑明了他與武紅妝的關系。
紀子期聽完後,恨不得扇杜天一巴掌。
她昨日見武紅妝對杜天甚為冷淡,心下已有些奇怪了,但想到她都懷上了杜天的孩子,可能隻是性子比較冷淡,又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所緻。
晚上從杜峰口中得知那小娘子,竟然是武夷國長公主時,心下也吃了一驚。
卻哪知原來武紅妝,不隻并不是心甘情願不說,連自己懷有身孕的事情,也并不知情。
紀子期雖已在這古代生活了二十多年,然而骨子裡對這種,兩人有了孩子,就必須在一起的思想,多少還是嗤之以鼻!
在她看來,倘若她不喜歡那個男子,就算有了孩子,也甯願一個人生活。
所以她斷然拒絕了杜天的請求,用異常嚴肅的口吻對杜天道:“關于公主懷有身孕一事,娘可以不告訴她,但你要娘幫你瞞着她準備婚禮,這件事,娘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的!
娘隻接受一個心甘情願的兒媳婦,倘若她願意嫁你,無論這件事有多難辦,娘也會想辦法去解決,但倘若她不願意,娘是絕對會尊重她的意見的!”
“娘…”
“這事别再說了!”紀子期伸手阻止他,“天兒,你隻有一個選擇,便是想辦法取得她的原諒,讓她心甘情願嫁給你!”
杜天垂頭喪氣地走了。
經過練功房的時候,見到不知何時起身的武紅妝,正站在裡面,正試圖舉起一把沉重的大刀。
杜天魂飛魄散,正欲飛奔進去,另一個身影快他一步竄到了武紅妝身邊,“大嫂,小心别傷了肚子裡的小侄子!”
說話的卻是杜悅。
武紅妝怔了怔,“什麼意思?”
杜悅趁她發楞的空檔,吃力地接過她手中的大刀,“阿悅曾聽府裡的嬷嬷說,這女子有了身孕後,千萬不要拿重物,會傷到肚子裡的孩子的!”
孩子?肚子裡的孩子?武紅妝的手下意識地撫上她的小腹,原來她不是胖了,而是有了身孕?
“阿悅,你先回去。”随後進來的杜天見事情已經暴露,便讓杜悅先離去,“大哥和大嫂有話要說!”
“哦。”杜悅有些不開心地撅嘴,以前大哥什麼事都不會瞞着她的,如今有了大嫂,就不理她了。
“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有了身孕的?”杜悅離開後,武紅妝忍着心裡巨大的震驚,強裝平靜,“在驿站病倒的那次?”
“嗯。”杜天輕輕點頭。
難怪會對她那麼好,難怪會用那種眼神看她!
因為他看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她肚子裡的孩子,而他,甚至于夥同軍醫和大夫,瞞着她這個事情。
武紅妝對自己的後知後覺氣惱不已。
她懷了孩子,算算日子都已經四個月多了,這四個多月來,她一次月事沒來,以為是水土不服所緻。
她越來越胖,以為是長久不活動的緣故。
她身子非常容易倦怠,以為是天氣太冷,以及上次風寒的後遺症。
她來沒有懷疑過,她已經懷了孩子,懷了她和杜天的孩子!
可就算知道了,她又能怎麼辦?生下來,可能嗎?
打掉嗎?在她才剛剛知道的時候,就要親手殺掉她的孩子嗎?
想到此的武紅妝,心情異常低落,她甚至沒有力氣去責問杜天,為什麼要瞞着她,以及到底打算瞞她到什麼時候?
武紅妝一言不說,從杜天身邊擦身而過。
杜在的唇動了動,從唇形上,能看得出,是“紅妝”兩字,卻沒有聲音。
武紅妝回到房間後,關上門,直接躺到了床上。
她的腦海裡一片混亂,完全沒有辦法再思考下去,隻好閉上眼睛睡覺,讓自己不再思考。
有了身子的武紅妝很快就睡過去了,但沒多久又醒過來了。
她伸手摸摸肚皮苦笑,她一直以為自己突然愛吃又貪吃,是因為來黎國京城的路上,天氣太冷所緻,卻原來是有了身孕。
武紅妝下意識的,就往桌上看去。
這些日子以來,隻要她睜開眼,總會有吃的,放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果不然,桌上放了三盤點心、一個小簍子和一壺茶水。
盤子裡的點心,看色澤樣式,比在路上吃的那些還要可口的感覺。
武紅妝很想克制住自己不去看那些點心,可她的口腔裡已不自覺開始分泌唾沫。
她使勁咽了咽,将唾沫咽了下去,然後發覺肚子更餓。
武紅妝歎口氣,坐起身下了床,無論天大的事,都等肚子填飽了再說。
她坐到桌邊,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邊吃邊喝,點心是溫的,茶水也是溫的,吃起來甚是舒心。
那點心果然如她想象的一般,入口即化,不甜不膩,就好像按照她的口味量身定做的一般。
武紅妝拿着點心的手忽然停頓。
她記得剛上馬車的時候,裡面的點心品種口味衆多,她将合口味的吃光,不合口味的便任其剩下。
慢慢的,馬車上的點心,口味品種越來越少,都是口味不甜不膩的為主,時常會有一些酸酸的果子放在一旁,吃完點心,再吃幾個酸果消食,舒爽的不得了。
若不是她是俘虜的身份,那日子過得極其快活。
如今回想起來,隻怕那男子是将她的喜好記在了心上,逐漸地摸準了她的口味。
武紅妝對自己說,他這麼用心,不過是看在孩子的份上!
可她心裡卻有另一道聲音對她說:不是的,你看未發生那事前,他對你也是極好的。
武紅妝一邊吃,一邊心裡天人交戰,不知不覺中,三盤點心全部落了肚。
她看着空無一物的盤子,暗自惱怒,賭氣地拿起那小簍子裡的果子,狠狠咬了下去。
怎麼這京城的水果都這麼好吃,酸酸甜甜的。
反正點心也吃完了,茶水也喝得差不多了,索性這果子也全吃了。
于是武紅妝将果子當成杜天,一個一個咬得咯嘣響。
等她吃完的時候,心情暢快了不少。
她伸手摸摸肚皮,這份量也備得剛剛好,吃完了剛好不撐,也不再覺得餓。
肚子喂飽後,睡意又來了,武紅妝伸個懶腰,爬上了床。
等她睡着後,門悄悄地開了。
杜天蹑手蹑腳地走了進來,他看到桌上幹幹淨淨的盤子和小簍子,咧開嘴無聲笑了,看向武紅妝的眼神,寵溺又溫柔。
紀子期沒想到那麼多的點心,那個纖瘦的武紅妝,居然一次性吃了個精光!
她剛開始還擔心會不會太多,要知道她那時候懷着雙生,也沒那麼大的食量。
杜天信誓旦旦地保證剛剛好,并道這隻是早膳與午膳之間的點心,還有午膳與晚膳之間,宵夜,以及再備着一些,以防她半夜肚子餓。
紀子期聽杜天說得頭頭是道,心裡突然心酸起來,她生他與蔣涼,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
一眨眼,他已經懂得對自己懷有身孕的未來媳婦關懷備至。
武紅妝吃吃睡睡了幾天,将長途跋涉的辛勞消除後,開始認真地想,該如何處置腹中孩子的事來。
他是黎國将軍,她是敵國公主,倘若這個孩子真的生了下來,難道讓他長大了去攻打自己外祖家?
還是讓她偷偷帶回武夷,長大後與他的親身父親,戰場上兵戎相見?
無論哪種情況,都會讓他痛苦一生!
既然如此,又何必讓他來這世上受這遭罪?
隻是這樣子一想,就讓武紅妝的眼睛裡聚滿了淚。
長痛不如短痛,她不是個優柔寡斷的女子,就像當初決定刺殺杜天後,她立馬就有了行動。
因而在下了決定後,武紅妝掏出了袖中,曾刺傷杜天的那把匕首。
一手撫在肚子上,輕聲道:“孩子,對不住了,我願意一輩子吃齋念佛,願你下輩子投個好人家!”
她閉上眼,有淚水從眼角緩緩滑落。
然後右手慢慢擡高,聚集着力量,對着自己的肚子,打算用力刺下去。
在她的右手要用力刺下的瞬間,左手手心裡突然傳來輕微地震動。
武紅妝低頭看向自己的肚子,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很快的,又有顫動傳來,她終于知道,那是她肚子裡的寶寶在動。
你為什麼早不動晚不動,偏偏在她想要舍棄的時候才動?是不是因為感受到她不要他,使出全身的力氣發出了抗議?
武紅妝忍不住全身輕顫,眼淚嘩嘩地往下流,手中的匕首不受控制地掉到地上,發出碰的巨響,驚動了一直守在門外的杜天。
他立馬沖進來,看到不停流淚的武紅妝,還有地上的匕首,面色巨變。
武紅妝看到導緻她現在左右為難,如此痛苦的罪魁禍首,忍不住放聲大哭:“杜天,都是你,都是你害我到如此地步!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她的哭聲沒有因為發洩怒吼後,而有所減輕,反而更加歇斯底裡,整個人顫抖不已。
杜天的面上更加悲傷,他看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武紅妝,沉默不語。
直到武紅妝哭累了,他才啞着聲音緩緩道:“隻要你将孩子平安生下來,我就放你走!
但倘若這孩子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就将你關在這裡一輩子!”
“混蛋!”本來武紅妝,好不容易因為大哭之後,心裡郁氣少了些,聽到杜天此言,怒火頓生,忍不住拿起床上的枕頭,對着杜天的背影扔了過去。
杜天沒有閃避,武紅妝準頭又好,剛剛好砸中他的背,然後掉在了地上。
杜天停頓了片刻,沒有回頭,繼續朝外面走去。
武紅妝氣得牙癢癢,去母留子?打得好算盤!就算她沒法不如他的意,但也不能讓他輕易如意!
她走下床,對着門外大聲道:“杜天,我餓了!你給我親自送吃的來,否則我就不吃,餓着你的寶貝兒子!”
從這天起,杜府上下就時常聽到一道中氣十足的女聲:“杜天,我餓了!想吃…,你親自去買!”
“杜天,我累了,過來給我捶腳!”
為了應付武紅妝各種層出不窮、還點名要他親自去辦的要求,杜天在武紅妝房裡打了個地鋪。
随着月份越來越大,武紅妝的身體和精神狀态越來越差。
有時候難受得整晚睡不着,不停折騰杜天,一時要吃的,一時要喝的,一時要扶她下床走動。
有時候又會整晚無聲流淚,那低低的啜泣聲,像把刀子一樣刺進杜天的心髒。
直到有一晚,杜天實在受不住那哭聲,起身一把将她摟到了懷裡。
他以為武紅妝會兇狠地推開他,可她卻乖巧地倚在他懷裡,甚至還伸出雙手,緊緊回摟住他,在她懷裡低聲哀求:
“杜天,以後不要讓咱們的孩子習武可好?就讓他做個無憂無慮的富家少爺,我不想看到他帶兵去攻打我武夷。”
“好。”杜天輕聲承諾。
得到保證的武紅妝似放下了心中大石,慢慢沒了動靜。
杜天低頭一看,懷中的她,不知何時,已經不知不覺睡着了。
他舍不得松手,就這樣抱着她,讓她在他懷中睡了一個晚上。
早上武紅妝醒來的時候,剛一動作,就驚醒了抱着她的杜天。
“你醒了,餓了沒?我去給你端吃的來。”剛蘇醒的男子,聲音裡是濃濃的倦意,第一時間想的,卻是她的肚子餓不餓。
這些日子,他也被她折騰的夠嗆了吧!武紅妝忍不住擡頭看了他一眼。
當日戰場上俊俏張揚的少年,不知何時已變得削瘦憔悴,眉宇間是濃得化不開的憂傷。
武紅妝心一酸,快速别開眼,顫聲道:“好。”
至這日後,杜天發現武紅妝安靜了不少,不再無故使喚他,偶爾還用一種,他看不明白的神情偷偷瞟他。
晚上的時候,也允許他上床,然後躺在他懷裡,安靜地睡過去。
杜天的心裡重新燃起了希望,有時半夜因手臂太麻醒來的時候,會看着武紅妝沉睡的樣子,輕聲道:“紅妝,留下來好不好?和我一起看着咱們兒子長大可好?”
偶爾武紅妝會翻個身,吓得杜天以為吵着了她,呼吸都不敢呼吸一下,直到懷裡的人兒許久沒有動靜,才慢慢地吐口氣。
他不知道的是,武紅妝在翻身的一霎那,淚流滿面。
許是因為心情好了,睡眠足了,武紅妝的氣色好了許多,按照大夫的囑咐,每日準時運動,乖乖待産。
見她如此,杜天面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偶爾也會大着膽子跟她搭幾句話。
見她不在給他面色看,話也多了起來,最多的是:“阿娘說,母乳喂養的孩子更健康,看咱們三兄妹,一個兩個身體健壯的很!”
“阿娘說,小孩子三歲前,如若離開了親娘,會對小孩子的心靈,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影響他的一生!”
每到這個時候,武紅妝總是沉默不語。
後來有一天,武紅妝忍不住道:“杜天,你不明白我和你之間的身份問題嗎?”
杜天道:“隻要你願意,身份的問題,我會想辦法解決!”
武紅妝不知這數百年的難題,他會如何解決,可心裡卻無端地相信了他。
生産的日子越來越近,武紅妝的心,卻越來越定。
曾經讓她心痛揪心的問題,因着杜天的保證,突然間,好像都不再是問題。
而随着懷中的寶寶越來越大,她越來越覺得自己無法離開他。
于是開始認真地思索,留下來的可能性。
她想起杜天跟她說的,他娘紀子期說的那些話,想想杜天蔣涼還有杜悅,确實是三個健康聰明又性情向上的人。
或許,母乳喂養真的有這麼大的神奇作用!
所以至少,得等孩子一歲斷奶後再離開吧。
也不知是不是武紅妝自小習武,身體好力氣大的關系,孩子生得異常順利,不到兩個時辰,産房裡便傳來了嬰兒響亮的啼哭聲。
産婆眉開眼笑道:“恭喜老爺夫人少爺,是個小少爺!”
杜天給孩子取名叫杜武,是他和武紅妝的孩子,也是杜絕他練武的意思。
武紅妝知道後,沉默片刻,并沒有出聲,而是伸出手憐愛地撫摸着小杜武的臉。
杜家并沒有因為她原本生産完後要離去,而特意請一個奶娘,孩子從生下來的那天起,就一直是她帶。
隻請了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嬷嬷,教她如何帶孩子,如何注意月子期的身體調養,并親手動手,單獨做膳給她吃。
她調養得當,奶水足,小杜武每日裡吃得歡暢,很快就長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原本就打算等小杜武一歲月後才離開的武紅妝,更加舍不得走了。
可是阿爹杜天卻越來越不安甯,他知道武紅妝舍不得小杜武,暫時不會離開,可他擔心,她突然有一天就跟他說:她要回武夷了。
必須将這親成了再說,最少,就算她到時候要走,他也有理由不讓她走!
小杜武七八月開始能喊爹喊娘,杜天趁着武紅妝對小杜武越來越心軟的時候,趁機道:“我黎國小孩子周歲是大事,不同滿月的時候,可以隻請幾家至親。
到時候定要請上許多親朋戚友過來,為小武慶祝!可若被人知曉小武現在身份未明,他會被人瞧不起的!”
“那怎麼辦?”關乎兒子的事,武紅妝一聽就慌了。
“要不咱們先成親。到時候你若還是想走,我再寫休書放你走可好?”杜天的聲音裡滿是期望。
武紅妝不是真傻,沒成親他就不願放她走,成了親,他如何會放她走?
可此時的她,早已不是當初的武紅妝,她默許地點了點頭。
府中關于婚禮的一切早已準備完畢,一個月後,杜天和武紅妝成了親。
洞房花燭的晚上,杜天看着一身新娘子裝扮,異常嬌豔的武紅妝,不知所措。
生子并沒有減損武紅妝絲毫的美麗,反而讓她多了份女人的韻味。
本就美到極緻的紅唇,在精心描繪後,更是散發着讓人窒息的美。
杜天與她喝完合卺酒後,慌忙站起了身。
他怕再不離去,會控制不住自己,做出無法挽回的錯事。
如果這樣,别說武紅妝不會原諒自己,連他自己也不會原諒自己。
可是坐在床邊的女子,卻出聲叫住了他:“今晚是咱們的洞房花燭夜,你這樣出去,不是讓人笑話我嗎?”
杜天不得已,隻好留了下來,坐在離床最遠的桌子邊。
這樣的情形,忍不住讓武紅妝想起,初初她被杜天抓到營帳的情形。
那時候,他坐在床邊,她坐在桌邊,如臨大敵。
她忍不住抿嘴笑了,心裡最後一絲的不願,在這一刻,突然間煙消雲散。
“天色不早了,過來早些歇息吧!”
杜天忍不住擡頭望向她,他本想說“你先歇息,我還不累”,可看到武紅妝望向他的溫柔神情,帶着一絲的羞澀,突然間明白過來,她讓他歇息的意思。
他激動地站起身,腳因撞到桌邊,而踉跄了一下,那無措的模樣,讓武紅妝唇邊笑意更深。
杜天走到床邊,挨着武紅妝坐下,飽含深情地喚了一聲,“紅妝!”
然後他看到武紅妝施了胭脂的臉,在這一刻更加紅豔,還嬌羞地低下頭,咬住她嬌豔欲滴的紅唇。
杜天再也忍不住,将她壓到了床上。
後來有一天,武紅妝問杜天:“如果我當時真的生完小武就離開,你會讓我走嗎?”
“我會讓你走!”杜天毫不猶豫道:“但我會帶着小武去武夷找你,直到你肯跟我回來為止。”
(完)
杜武小朋友,并沒有像杜天給他取名字的用意那般,杜絕習武,反而從他剛會走路起,就開始小槍小棍不離手,動不動就随意耍上兩下,甚是有模有樣。
用杜武小朋友的話說:“我爹娘給我取這個名字的意思,是想我長大後,成為杜府裡武功最高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