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出使蒼月(九)
蒼月戶部尚書及兵部尚書入獄後,原先起用的舊臣被提拔了上來,曹雲清等人的戶部整改方案得到了落實。
術數學院的兩次月考過後,學生們的術數成績大幅度上升,不少外放的官員知曉後,紛紛派人送來奏折。
希望蒼月皇帝能派兩位黎國術生,在他們所管轄的範圍内,也開辦類似的術數學院。
蒼月皇帝與紀子期商議後,決定派四人去另一城,開辦新的術數學院,招收附近幾城的學生。
所有的一切順利運行開來後,紀子期提了十月中離去的請求。
這原本就是早計劃好的時間,也恰好是紀子期懷孕三月後的時間。
蒼月皇帝、奇王爺和阿夜極力挽留,紀子期隻能不停表示感謝,并道以後有機會一定會再來蒼月。
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此生怕是最後一次來蒼月了。
隻過了三個月,阿夜似乎已經長大了,知道已為人婦的紀子期,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留在蒼月的。
他沒有像以前在天涼時,對着紀子期大吼大叫,怪她抛棄他不理他,隻是用一雙濕漉漉的眸子盯着她看,一言不發。
眼神裡留露出的渴望,看得紀子期更加心酸。
本就對小孩子無甚抵抗力的紀子期,如今懷孕後,更是難以抵抗。
何況阿夜在她心中,一向如同弟弟般的存在。
“阿夜,以後咱們還會有機會見面的。”紀子期輕輕摸摸他的頭,柔聲道:
“黎國和蒼月若三年進行一次術數交流,隻要你術數成績夠好,便可去黎國見我了。”
阿夜咬着唇,默默點了點頭。
還有三天,紀子期便要離去了,他希望這幾天能好好陪在她身邊。
阿夜的學業已超出學院裡許多,紀子期便默許了他打算請假陪她的事情。
這一日,陳側妃如往常一樣來了。
用膳的時候,她喚人備了一壺酒,言笑宴宴,“紀使節,妾身明天開始,有些事情要忙,加上妾身的身份,怕是無法為紀使節餞行了。
今日這一杯薄酒,就當提前為紀使節餞行,感謝紀使節這些日子以來,對皇太孫殿下的照顧。妾身先幹為淨!”
陳側妃言談十分斯文溫順,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喝起酒來,卻十分地豪爽,一杯酒一飲而盡,與她的賢良外表絲毫不相襯。
陳側紀喝完後,纖纖五指一轉,酒盞一翻,杯裡已空,因而一滴也未曾滴下。
她微笑着看向紀子期,那模樣似乎在說,妾身已經先幹了,輪到紀使節你了!
紀子期微微一笑,端起酒盞,擡高示意了一下,然後放回了桌子上,“陳側妃,實在對不住了!下官對酒有些過敏,飲不得,就讓下官以茶代酒,多謝陳側妃的好意!”
說完端起一旁的茶盞飲了一口。
陳側妃的面色微變了變,很快又恢複成溫柔賢良的模樣,帶着歉意和惶恐,“是妾身唐突了!”
然後拿起筷子從盤中夾起一些紀子期愛吃的菜,放到她面前的碟中,“這些均是蒼月獨有的菜肴,回到黎國後,怕是沒有機會再吃了。紀使節多吃點。”
紀子期對陳側妃本存着一絲防備,但剛剛她的敬酒已經拒了,如果現在她挾的菜,一點也不吃,好似太不給面子了。
她拿起筷子,勉強吃了兩口後,以飽了為由,不再進食了。
晚膳過後,陳側妃如同往常一般,與二人交談幾句後,告辭回太子府,所有一切均同以往無異。
紀子期懷孕後的孕吐反應不是特别大,但卻十分嗜睡。
經常白天睡大半天,晚上睡一宿,還覺得累。
她原本有些擔心,禦醫說是雙生子的緣故,無甚大礙,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拘什麼時候。
紀子期放下心來,心想可能是雙生子營養供給要多一倍,而她現在的吸收有些跟不上,導緻的嗜睡。
不過,今晚躺在床上的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身子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重,眼皮睜不開,手指也動不了。
無法發出聲音,隻有意識是清醒的,就像碰到傳說中的鬼壓床一般。
然後床闆似乎晃動了一下,她整個人快速下墜,心裡大驚,卻發不出聲音。
很快的,房間裡的床,又恢複成了原樣。
――
在紀子期消失之前的一刻鐘,杜樂被悄悄叫到了杜安的房間,裡面還有杜喜,兩人一臉悲痛。
“發生什麼事了?”杜樂直覺不妙。
“剛收到杜康的飛鴿傳書,少爺受了傷。”杜安道。
杜樂緊張道:“嚴重嗎?”
杜安杜喜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不嚴重杜康會巴巴送信來?
杜樂也知問了個蠢問題,轉身往外走,“我去告訴少夫人”!
經過杜喜身邊時,杜喜一個巴掌拍向他後腦勺,杜樂連躲都不敢躲,老老實實地受了一巴掌。
杜喜怒道:“你個蠢貨!少夫人現在懷着孩子,你讓她知道了,一擔心之下,小少爺們出了事怎麼辦?”
杜樂悻悻停下腳,“那你們說怎麼辦,我照做還不行?”
杜安道:“杜康之所心送來消息,其一是因為少爺受傷嚴重,其二少爺身為東林主帥,如今主帥受傷,軍中定會混亂,倘若星宿趁機突襲,隻怕會糟糕。
所以我的建議是,我和杜喜帶上現在六成的暗衛,連夜先趕往東林,協助穩定軍心,你帶着剩下的四成,和少夫人按原訂的計劃,過兩日再去。
若少夫人問起,便說人數太多,怕引起懷疑,所以我和杜喜先行一步,在前頭接應。
記住,離開了蒼月後,以少夫人有孕不宜行程過快為由,盡量拖長前往東林的時間。我和杜喜會盡快平複東林内部的混亂。”
杜樂點點頭。
“少夫人現在如何?”杜安道。
“一切正常,你找人喚我過來的時候,少夫人剛同皇太孫殿下用完膳回房休息不久。估計最快明日午時前才會醒來。”
“事不宜遲,咱們分頭行事!”
“好!”
――
紀子期掉下去的速度雖快,但不高,且底下墊着類似稻草的東西,軟軟的,倒沒受傷,隻是受了點驚吓。
很快的,紀子期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了,她隻知道自己被裝到了一個布袋裡,由兩個人擡着穿過了一條黑呼呼的、長長的道。
然後迷迷糊糊中,感覺好像又走了很遠的路。
然後有個熟悉的溫潤的嗓音道:“放床上,小心些。”
然後她便完全失去了意識。
因為殘存着的警醒,紀子期沒過多久,便醒了過來。
她偷偷睜開眼,一個身着灰色麻衣、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住頭發,有着一臉清淺迷人笑容的陳之澈,此時正用他最慣常的表情看着她。
紀子期剛睜開眼,兩人的眼神便相遇了。
她原本隻是想偷看一下,便繼續裝睡,如今已經沒有必要了。
她盯着他,面上神情凝然。
“你醒了?”陳之澈聲音輕柔,像對着自家娘子說話的那種熟稔親昵的口吻。
紀子期動了動袖中的手指,發現雖然有些無力,倒也能動。
但此時她卻一動也不敢動,因為她不想讓他知道,她現在是能活動的。
“為何要抓我來?”紀子期平靜問道。
陳之澈對她的平靜似乎十分欣賞,面上帶着贊許的笑容,“紀使節就不好奇,陳某是如何抓你來的?又為何會挑今日?”
“為何?”面對一個綁架自己的人,自身的冷靜非常重要,不要激怒綁匪,要盡量順着綁匪的話。
紀子期現在十分冷靜,因為她現在不是一個人,是三個人,準确說來,是四個人。
除了她和兩個孩子,還有杜峰。
“今日晚上,不,昨日晚上的時候,陳某收到了一個消息,一個紀使節絕對不願意聽到的消息。”
陳之澈的嘴角勾起詭異的笑,“杜大将軍,你的夫君杜峰,在與星宿國的對戰中,被對方的冷箭射中前兇,受傷了。”
紀子期全身血液凝滞,仿佛聽得到自己兇腔裡的心,怦怦跳得劇烈,若是别人來跟她說,她一定會下意識大聲反駁,“不可能!”
但此時,她隻能調整呼吸,手心用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用平緩的語氣道:“下官不相信。而且陳大人為何會知道?”
“想要進入黎方軍中,自是困難重重,但若隻是想了解一些相關信息,特别在黎國與蒼月交好的此刻,收買一兩個人自是輕而易舉。”
陳之澈微笑道:“如若不是如此,陳某怎麼選今日動手?杜府暗衛将别館圍得固若金湯,一旦發現你不見了,必會全月陵搜索。
以杜府暗衛之能,最多兩天,便能找到陳某這兒來。如今你夫君重傷的消息一傳來,你那兩位幕僚,定會帶走大半暗衛前往東林。
杜府的暗衛少了一大半,你身邊又隻留了個功夫雖高卻有些呆傻的随從,搜索起來,其速度必會慢了許多。”
這樣陳某才能慢慢折磨你,才能享受這折磨帶來的樂趣啊!
“陳大人為何要将下官抓來?”紀子期兇口傳來劇痛,連呼吸間都帶着沉重的傷痛。
她努力讓自己相信:就算杜峰真受了傷,他也一定會撐過去,他一定不會丢下自己一人!
“為何啊,”陳之澈雙眼緩慢眨動,好似在思考,又好似陷入了回憶中,“這個問題,好像要從十分久遠以前的事情說起。”
他的聲音十分輕柔,帶着奇異的陰森,“陳某年幼的時候,好似得過一種病。啊,不,是得了一種病,直到現在也還沒好。
那是一種什麼病呢?就是被人激怒而生氣的時候,全身的血液就開始快速倒流,就想要毀滅一切,瘋狂地!
越是救饒、哭泣、鮮血、尖叫,越能緩解陳某身體裡的沖動。而這病,似乎是遺傳。
當陳某第一次殺了一個人時,那時大約八歲,被阿娘發現了,她瘋了似地無法接受。
她無法接受她的夫君有病,無法接受她的兒子有病!她想要殺了她的兒子,然後自殺!
聽到響動趕來的阿爹,憤怒之下,殺了阿娘。然後将陳某送到山裡,跟着某位高人修身養性。
陳某雖有病,但腦子還算聰明,不知怎的,就在這蒼月給傳出了一代才子寄情于山水的清流名聲。
陳某知道自己有病,且這病會遺傳給下一代,僅管阿爹不停逼婚,陳某還是不願成親。
二十八歲的時候,那位高人過世了,陳某不得已下了山。
而後因緣際會,認識了那時的宰相千之易,還有那時十五歲的千大小姐,千語。
陳某當時并不識得千之易,但兩人相談甚歡,見解頗為相似,很快便引為了知己。
千大小姐便喚陳某為陳叔叔,陳某便喚她為小千。”
陳之澈說到小千,面上現出難得的真正柔情,“小千是個驕橫跋扈的小娘子,她很霸道,想要什麼便要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千之易為人兇有乾坤,心懷天下,小千卻是他唯一的弱點,他幾乎是縱容着她的一切所作所為。
對于一個從小就要壓抑天性和與天性對抗的人來說,陳某羨慕小千如此的任性妄為,于是也同樣縱容着她,關注着她的一颦一笑。
看着她每次得逞後露出的得意笑容,就好像陳某自己得逞一樣,陳某亦跟着十分開心。
而後,終于對她産生了不一樣的感情。可在陳某自己還沒發現前,千之易卻發現了。
他絕不能容許自己的寶貝女兒,被一個快可以當她阿爹的男人惦記着。于是帶着她悄悄離開了。
後來,小千看上了太子,以死相逼,嫁進了太子府成為了側妃。
陳某知道後,深知自己根本不可能給她幸福,便在暗中默默祝福她。
小千深愛着太子,可太子對她隻有懼,無愛。小千一怒之下,收買人毒死了太子妃。
那時年僅八歲的皇太孫殿下發現了問題,知道是小千下的毒。然而蒼月皇帝與太子礙于千之易的勢力,将此事壓下了。
皇太孫殿下一怒之下,離家出走,後來陰差陽錯去了天寒,認識了你,被帶到了天涼。
再後來的事,陳某不說想必紀使節也知道了。千之易死之後,原先受他提拔和恩惠的朝中大臣們,隻顧争權奪利。
對于皇室賜死小千之事,極度冷漠,甚至于連出聲求情都沒有。”
“呵,”陳之澈冷笑一聲,“那些人都該死,可若直接殺了他們,實在是太便宜他們了!
對男人來說,最重要的,無非是錢、權和女人。錢和權陳某想辦法先給他們再收回,至于他們的女人,呵呵…”
不用說得明白,紀子期早已知曉,他與那些達官貴婦人來往甚密。
“而且,這女人啊,有一個弱點,”陳之澈偏過頭,看着紀子期的眼裡發着奇異的光,
“隻要在床上将她們弄舒―服了,什麼事都會答應你!比如,向她們的相公們,吹吹耳邊風什麼的。
否則陳某怎麼如此快速,取得衆大臣的信任,而後又得到皇上的信任,左右逢源?”
他嘴角微挑,帶上一絲邪魅,“隻是不知,紀使節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女人?”
紀子期後背一陣寒涼,胃裡翻滾不息,她咬着唇,不讓那胃裡的東西從喉嚨裡溢出來。
因為不舒服,面色蒼白,陳之澈以為她害怕了。
他冰涼的手指挨進她的臉龐,并未觸到,但很近,近到紀子期能感受到那指間的寒意侵襲着她的臉。
然後順着臉部的輪廓,沿着她身體的曲線,好似以手為筆作畫般,一路慢慢下滑,停在了她尚未隆起的腹部處。
如今已是冬天,蒼月的冬天又十分冷,身上的衣衫穿得多,她肚中雖是雙生子,也不顯懷。而且她有孕的消息,從未對外提及。
可紀子期的心,還是一陣狂跳不止。
陳之澈的視線在她腹部停留了一陣,紀子期隻覺得有兩道寒光射入,強忍着想伸手撫上的動作。
他擡起頭,露出淺淺清笑,“紀使節不必害怕,陳某不會那麼快殺了你的!”
紀子期以為他并不知曉她已有孕的事,可他的下一句話,立馬擊毀了她脆弱的防線,
“陳某還在思考,是等你腹中孩兒未出生的時候,将其剖出來呢?還是等他出生後,再親手在你面前捏死他?”
他微微皺眉,一副不知該如何選擇的模樣,就像在猶豫今晚該喝粥還是該吃米飯一樣。
紀子期終于忍不住全身劇烈顫抖了起來,她死死地盯着他,眼裡已經充血。
面上的神情,像一隻小母獸,看到自己受傷的孩子後,那種不顧一切地瘋狂。
陳之澈覺得,如果此時她能動,一定會跳起來,與他同歸于盡!
他滿足地欣賞完她的憤怒後,淺淺笑道:“紀使節不必如此憂心,剛剛陳某想的那兩件事,怕是都沒有機會實現了。
杜府的暗衛雖然少了大半,三五天找不到你,十天八天定會找到這兒來。陳某怎麼會給他們這個找到你的機會呢?
陳某曾學過一段時間的醫術,知道女子有孕期間,不宜劇烈房事,所以陳某想,若剛剛那兩個法子不行,這個法子也不錯!”
說完後,他的眼裡突然露出了紀子期從未見過的貪婪和欲望,醜陋的,惡心的。
紀子期此刻隻覺得自己好似被浸在冰水裡,從頭到腳都是冰涼的,甚至延着她全身的經絡,一直冷到了她的五髒六腑裡。
這是個變态!不折不扣的心理變态者!而且還是天生的那種!
他剛剛說那些話時,眼裡的光芒就好像見到一樣新奇的事物般,透着躍躍欲試。
紀子期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恐懼!
如若他隻是觊觎她的身體,為了孩子,為了杜峰,在無可奈何之下,她可以給他,隻要他願意放過她的性命和她的孩子!
可是,這人的目的,是複仇!是要讓她受盡折磨而死!不隻是身體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她能忍受感覺自己的孩子,從她體内一點一點消失的那種痛楚嗎?
紀子期清楚地知道,她不能!
如若沒有杜峰,或許此刻咬舌自盡,才是免受折磨的最好法子。
可是還有杜峰,若沒了她,杜峰怎麼辦?
紀子期同時第一次感受到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感覺。
她的手不自覺地握緊握緊再握緊,而後,她的右手碰到了一個冰冷寒涼的物體。
那根珠钗!杜峰送給她的生辰禮物!特制的珠钗。
因為先前黎淵的事,她已經将珠钗放在袖中變成了一種習慣。
就好似杜峰陪在她身邊一樣,讓她心裡安定。
紀子期的右手握住那根珠钗,勇氣一點點地回到了身體裡。
她還有機會,她現在是四個人,為了她,為了兩個孩子,為了杜峰,她必須奮力一博。
陳之澈對于她如此快速地平靜下來,感到不可思議,轉而又露出一絲滿意。
“紀使節,陳某想起,還有件事未曾告訴你。啊,不,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杜府的暗衛不是一直在暗中查陳某嗎?”
陳之澈桀桀笑道:“後面的小樹林裡,不是有很多新種的樹嗎?說起來,這都是拜紀使節所賜。
若不是紀使節設計害死了千之易,小千就不會死。小千不死,陳某也不會踏入這紅塵,說不定找間老廟一輩子青燈古佛。
可一切都沒有如果。小千死後,陳某幾十年的修為毀于一旦,這心中蟄伏許久的惡魔一旦出籠,便再也關不回去了。
因為它在無形中也陪着陳某一起長大了。
陳某成為宰相後,便在這府裡專門劃了個院子,從遠處買些被拐賣的小女孩回來養着,借口說替她們找家人。
那些小女孩最後都成陳某了的獵物,那個樹林裡,每一顆小樹便代表着一個小女孩。
紀使節的人,曾數過對不?,二十多棵?不,更多!最初的時候都是直接扔了去喂野狗,後來才想了這個法子。”
他用手輕輕靠近紀子期的臉,如剛才一般,隻靠近,“紀使節請放心,你和你的孩子死了之後,陳某會将你的遺體按死前的模樣好好安葬。
并在安葬你的地方,種上兩顆特别珍貴的樹。若你夫君杜大将軍找來,陳某會親自帶他來看,如果他要挖開樹,陳某會幫他一起挖。”
他俯身靠近紀子期耳邊,呼出的氣似這世上最毒的針,“你說,若讓杜大将軍看到慘死時候的樣子,那時候他會如何?”
陳之澈的目的,是想擊潰紀子期好不容易聚起來的心理防線。
可紀子期反而在此時被擊起了更大的鬥志,因為她無法想像杜峰見到她屍身時,會是什麼樣子,如同她無法想像,她若見到杜峰屍身時,又會如何?
咱們都要好好的,杜峰,為了咱們的将來,你要加油!我也會加油!
但她也知道陳之澈對她說這麼多,無非是想看她流露出的脆弱和恐懼。
若他看不到,她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更瘋癫的事情出來。
紀子期的面上,配合地露出了驚恐,久久不散。
陳之澈這才真心地滿意了,“你說,你那個傻呼呼的護衛,什麼時候才會發現你不見了呢?”
――
杜樂被杜安杜喜警告,不能告訴少夫人,少爺出事的消息。
因而對今日已經午時還未出來的紀子期,心裡反而祈禱她晚點再出來。
她越晚,說不定到時候還可以拖多一兩天才離開蒼月。
到路上再拖一拖,去到東林的時候,安全的機會才更大。
若少夫人和兩位小少爺出了什麼意外,他一定沒法活着離開東林。
不行!他還準備要向少爺請假,去西羌找阿玉!
阿玉,現在已經随着掌珠公主離開京城,前往涼州的路上了吧。
那個女人,都主動跟他那個那個了,他離開前,居然也不肯再見他一面。
他杜樂怎能做那種不負責任的人?無論如何,都是他的人了,怎麼也要娶回家才行!
杜樂想着想着吧,時間又過了一個時辰。
然後杜樂開始有些擔憂了。
少夫人睡這麼久,萬一餓着肚子裡的兩位小少爺了怎麼辦?
以往少夫人無論怎麼愛睡,為了兩位小少爺,總會起來吃點東西再睡,可今日,怎會睡到現在也不出來?
他伸手敲門,無人應他。杜樂的心裡突然升起不好的預感,顧不得男女之防,主仆之分,擡腳大力踹開了。
他沖進房去,卻見床上空無一人,杜樂驚得倒退兩步,一下子六神無主起來。
少夫人不見了!兩位小少爺不見了!怎麼辦?
杜安不在,杜喜也不在,該找誰?
對,曹大人!表姑爺曹大人!
杜樂想也沒想的,就沖去找曹雲清。
曹雲清剛好有事回了别館,杜樂一把扯住他衣袖,聲音焦慮且帶着哭腔:“表姑爺,少夫人和兩位小少爺不見了!”
少夫人和兩位小少爺?曹雲清皺皺眉頭,“杜樂,你說清楚,誰不見了?是紀使節嗎?”
杜樂哭着臉點點頭,“表姑爺,杜安杜喜都不在,您可要想想法子!”
紀子期不見了?曹雲清大驚失色,自動将兩位小少爺這幾個字忽略掉了,“什麼時候不見的?”
“可能是昨晚,也可能是今早。”杜樂吸吸鼻子,“少夫人昨晚用完晚膳後,一直沒有出來,直到剛剛我踢開門進去,才發現她不在屋子裡了。”
“會不會是她出去了你不知道?”曹雲清問道。
“不可能!少夫人有了身子後,十分愛睡,經常一睡一整天,所以今天早上少夫人沒有出來,也沒人去喚她。
但她也從未這麼晚不用膳,所以我才踢開門,這才發現少夫人不見了。”
子期懷孕了?曹雲清覺得好似有聲悶雷在他腦海裡響起,震得他一下分了神。
他在心裡苦笑,那兩人感情那麼好,沒有孩子才是奇怪的事情吧。
“表姑爺!”杜樂快哭了,“您别光楞着,快想想法子呀!”
曹雲清回過神來,“杜樂,你先讓杜府暗衛四處查探一下,我這就進宮去找蒼月皇帝,讓他派禦林軍協助!”
“好!”得到了指令的杜樂,立馬快速行動起來了。
蒼月皇帝和奇王爺聽到消息後,大吃一驚,即刻下旨派了五千禦林軍,全月陵城一寸一寸地細細搜索,絕不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迹,直到找到紀子期為止。
杜樂将剩下的所有暗衛派出去之後,想了想,還是提筆給杜安寫了封信,告之了紀子期失蹤之事。
怕是晚上或明早的時候,杜安杜喜就知道這個消息了吧?前腳才走,不想後腳就出了這等大事!
這可如何跟老爺和少爺交待啊!杜樂憂傷地想。
暗衛和禦林軍同時出動,驚動了全月陵城。
陳之澈自是知曉,而此刻離紀子期被抓到宰相府,已經過去了一夜,已及大半個白天。
陳之澈雖未說他是如何抓到的紀子期,紀子期大概也推斷了出來。
他有心找她報複,因而在她聲名鵲起的時候,向蒼月皇帝建議,寫信請求黎國派人支援。
在确定了前來的人是她之後,必是提前在她入住的别館裡置好了機關。
隻是他未料到的是,杜峰随她一起來了蒼月,而後不久,杜府暗衛新增了五百。
陳之澈不敢貿貿然動手,一直暗中隐忍。
可在紀子期臨行之前,突然收到了杜峰受傷的消息,陳之澈預料到杜安杜喜一定會帶走部分暗衛,此時便是動手的絕佳機會。
紀子期不得不佩服陳之澈的隐忍和耐性。
而與他配合的,想必便是他的表妹陳側妃了。
紀子期想了想,她唯一不小心的地方,便是吃了兩口陳側妃用她自己的筷子給她夾的菜。
那個女人,呵!演技真好!
紀子期第一次聽到她同阿夜說的那些話時,便知她對阿夜不是真心。
可她也知道,她自己能陪在阿夜的身邊有限,陳側妃即便是假心,可若時間長了,誰能說假心就不會為成真心?
而且以陳側妃的地位,在她還沒有孩子的前提下,她要讨好阿夜是必然的。
隻要阿夜的地位不變,就算是假心,若能假一輩子,又何妨?
阿夜那麼小就沒了娘,難得有個讓他願意親近的女性長輩,紀子期自是不願去捅破陳側妃的心思。
因而她雖不喜她,為了阿夜,也願意與她維持表面的和平,給她幾分面子。
哪知,就是這一絲善念,最後成了她自己的催命符。
這時,房門輕響,有人走了進來。
紀子期連忙閉上眼。
本來十分嗜睡的她,這一晚上到現在,居然隻朦朦胧胧睡了兩個多時辰。
桌子上傳來盤碟相撞的聲音。
有清涼陰冷的風靠近,床榻陷進去了一角。
“紀使節,陳某知道你是醒着的,莫要裝睡了。”陳之澈的聲音淡淡。
如今閉着眼聽,忽略掉他的樣貌帶給人的感覺,紀子期才聽得出那聲音裡的涼薄。
紀子期不知道他是真知道,還是在試探她,繼續閉着眼,裝着熟睡的樣子。
然後突然有氣息伏在她的臉龐上空,紀子期的心怦怦跳動,陳之澈涼薄的聲音越發清晰,“紀使節,莫在陳某面前耍小聰明。
陳某不介意用其他的法子,讓紀使節醒過來。”
紀子期不得已睜開了眼,眼裡清明一片。
面前是放大的陳之澈的臉龐,那雙瞳孔裡,如死海般波瀾不驚。
但此時紀子期已知道,死海下掩藏的是火山,不爆則已,一爆必是毀天滅地!
陳之澈的嘴角扯動了一下,眸中神色不變,與她對望片刻後,緩緩坐直了身子。
他站起身,走到桌邊坐下,淡淡道:“過來用膳吧。”
紀子期依言坐起身,走了過去。
孕婦的食量本就大,她如今懷着雙生,又有一晚及大半日未進食,早就饑腸辘辘了。
當下也不客氣,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吃飽了才有力氣想逃跑的事。
陳之澈自将紀子期抓來後,一直無波的表情,終于出現了裂縫。
這個女人,以為她是來做客的嗎?
不知為何,看到她這般強烈地求生欲,他突然間覺得心裡異常不痛快。
哪個女人,在即将知道自己要慘死,還能保持如此鎮定,吃得下飯?
“紀使節,你的膽子真不小,也不怕陳某在這飯菜裡,下點落胎藥什麼的。”
紀子期楞了楞,繼續若無其事地大口吃着飯菜,“陳大人已經想好了要如何折磨下官,怎會多此一舉?”
“哈哈,”陳之澈突然笑了起來,“紀使節對本官倒是了解得很。”
然後聲音一變,又輕又柔又冷,像條冰冷的蛇,貼在肌膚上遊走的感覺。
“陳某确實不會虧待獵物!”他啧啧兩聲,“那些買回來的獵物,陳某都是将其一個個養得白白嫩嫩後再動手。
肌膚越嬌嫩,血液越香甜,身子越嬌越怕痛,叫聲才會更凄慘,這樣才更刺激不是嗎?”
紀子期的胃不可抑制地翻騰了起來,她放下筷子,用後捂住嘴,幹嘔了幾聲,卻始終不願意将剛剛吃進去的吐出來。
誰知道下一頓是什麼時候?她可以餓,她的孩子可不能餓着。
紀子期立馬将心思,轉到了她與杜峰相親相愛的畫面上,如此一來,胃裡果然馬上就好了。
看來這兩個小家夥,也很想他們的阿爹呢!
(兩棵小嫩芽:我們現在還隻是兩棵小嫩芽,沒有想法!)
見她這麼快就恢複了平靜,陳之澈深感無趣,卻又隐隐地生出了更高昂的鬥志!
他實在很好奇,眼前這個女子,她能承受的極限,到底在哪裡?
月陵今年的雪,來得有些晚,以往九月底便會大雪,今年卻一直拖到了今日。
從中午時分起,月陵下起了以往從未見過的大雪,紛紛揚揚,又厚又密。
整個月陵及周邊很快就是白茫茫一片。
連夜出行的杜安杜喜因為心急,快馬加鞭趕了一整夜,已到了哈絲邊界,沒有受到這場雪的幹擾。
但今日下午被派出送信的暗衛,就沒那麼好運了。
他久居京城,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雪,他的馬亦是。
出了月陵城後,整個世界白茫茫一片,除了知道大概的方位後,根本看不到路。
暗衛皺着眉頭上路了。
也不知他是幸運還是不幸運,走了兩個多時辰,居然也沒出現狀況。
可就在他暗暗欣喜時,身下的馬一腳踩下,整個前蹄陷進去無法直起身,馬背上的他,因為阻力被掀倒在地。
地上積雪厚,人沒受傷,馬腿卻受傷了。
暗衛看着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整個世界白茫茫的一片時,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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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文,《夫人嫁到之卿本絕色》羅曼輕紗
〈一句話簡介:這是一個收斂鋒芒,在府中隐忍六年的她,最後卻是忍無可忍的情況下,終于爆發出來,覆滅整個姜國公府的故事。〉
&關于乞巧節:
某男死皮賴臉的占用着歐陽蒙的杯子,然後十分妖豔地朝她抛了一個‘媚眼’,矜持的語氣出,好似自言自語,又好似在與她說話,“快要乞巧節了!”
都是那該死的蘇娜出的鬼主意,抛媚眼,這是他一個男人該做的事兒,他都覺得惡心,更何況他的蒙兒。
誰知,出乎意料的是,歐陽蒙居然理他了。
擡眼,像看着傻逼一樣,“你腦子沒事吧?”
“……”某男一臉榮寵不驚的模樣,“蒙兒,我沒事。就是,乞巧節快要了,我還缺一個伴,你……”
“沒空!”
“……”不要這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