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科舉秋試的最後一天,王君臨打了個呵欠,走到那個名叫房喬的考生身邊,細細去看,這些天裡,他發現這個叫房喬的學生倒是老實得很,夾在衣服裡的那些東西還真是一動未動,不免有些高興。
更讓他意外的是,這位房喬果然是兇中頗有才學,幾道策論做得雖然不是滴水不露,見解也不是走的堂而皇之的路線,但勝在務實,不飾虛華,正是王君臨喜歡的性子。
此時最後一場策論試題房喬已經做完了,正滿臉倦容地在看有沒有什麼纰漏,餘光瞥見秦安侯又一次來到自己身邊,不免有些緊張。
雖然在考院之中,作為監考的王君臨原則是不能與考生做交談的,但房喬折騰了幾天之後神思已然有些恍惚,竟是大着膽子輕聲說道:“侯爺,學生有沒有機會為陛下和朝廷效力?”
王君臨認真的沖其點了點頭,但沒有說話,雙手負在身後離開了。
房喬一頭霧水,但緊接着心中一動,想到一種可能,心跳不由加快,臉顯狂喜之色。
他從來不是一個拘泥于現實的老實人,否則也不會準備小抄了。雖然依然抱有期望,但他知道不管自己多麼有才學能夠高中為官的可能性都很小,因為總共就那麼些名額,狼多肉少,還不夠那些貴族門閥和朝中大佬們分的。
“但若能夠得到這位名震天下的秦安侯青睐,自己高中的可能性就很大了。”房喬心中欣喜的暗忖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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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過後,王君臨便帶着禦史台一衆禦史和宮中楊堅派來的心腹内侍們開始忙碌起來了,因為陸續有人開始上交試卷,這個時候卷子是先送到他們手上處理之後,再送去後堂高颍和周成言為主負責閱卷的考官手中。
王君臨這個時候主要總領負責所有試卷的糊名謄抄。不但要看着下面的胥吏糊起考卷上考生的個人資料,讓宮中天子派來的内侍們去謄抄。裝訂時還要打亂試卷謄本的裝訂次序,以防止負責閱卷的點檢、考試、覆考三道關口的官員,能從考卷的順序中,确認考生的身份。
一份份試卷送來,糊名的胥吏開始動手,用事先裁訂好的硬厚紙将考生的姓名、籍貫給封貼起來,遮嚴實了,再在紙上寫上特定的序号。然後糊完的考卷被送到另一個房間去謄抄。而謄抄完畢,書上同樣的編号後,還有專門的人員來對照正本和抄本,仔細檢查謄抄後的文字是否有錯漏,以防考生因胥吏的錯誤而被黜落。當一切審查完畢,才會兩百份一摞的裝訂起來,等最後再送去給高颍和周成言帶領的一衆考官們們批改。
身邊交卷的考生越來越多,各個隔間中座椅移動的聲音,一聲接着一聲。房喬反複檢查之後,也起身繳了卷子,出門時和其他考生一樣,禁不住看了許敬宗一眼,因為這個考室中此時隻有許敬宗一臉淡定從容,還穩如泰山的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大隋首次科舉遠比宋、明、清三朝考試内容要務實得多,絕不會讓考生對着定體限韻的考題咬文嚼字,更不會考那些與于國之強盛無用、于民生無益的詩詞歌賦,而是經義和策論各占一半。
這一點着實奇怪和難以理解,科舉在隋唐時都是極為務實的,但自宋朝開始,便有些變形走樣,詩詞歌賦直接占了很大的内容不說,即使有策論也要求語言華麗而忽略務實。到了明、清兩朝,更是達到了極端,連八股文這種愚蠢的規定都出現,而且成為科舉的硬行規定。
許敬宗此時的确一點也不心急,經義這一部分,他自覺答得很好,甚至可以說沒有絲毫錯誤。而策論,他也已經在草稿上推敲了好幾遍,又将用詞用語一遍遍的斟酌修改。
說實話,許敬宗雖然先給楊素當幕僚,最近又被楊廣看重,但他本人其實内心非常驕傲,更是非常看不起幕僚這種職業,所以即使給楊廣當幕僚幹的好遲早也能當官,但他更願意通過參加科舉證明自己的實力。當然,以他圓滑事故的性格和對朝廷的了解自不會坐以待斃,楊廣暗中讓人給他打點各項事宜,他也毫不客氣的笑納。
所以,在許敬宗看來,自己高中已經是闆子上釘子,百分之百的事情。而他眼下還不交卷,則是因為秋試之前陛下親自來到考院,當時告訴所有考生,會試之後,他會親自主持一場殿試,現場看前十名的策論試卷,而許敬宗對前十名,乃至頭名勢在必行,他要以曆史以來首次科舉第一名,名揚天下,名載史冊,名流千古。這是任何一個讀書人最高的理想,為了這個理想他甚至可以做任何事情,乃至與所有人為敵,與任何人拼命。
事實上,許敬宗有這般崇高的理想,是有真才實學支撐的,他文采斐然,在京城早有妙筆生花的名聲,而且他的心智也很高,且機變過人。特别是對國事、政事等各種實事,都有着極為獨到、務實、合理的看法,這一點楊素和楊廣這樣的大佬都給予過肯定。同時,這幾年跟着楊素當幕僚,他也養成了不急不躁的穩重性格。
所以,即使其他人交卷,隻要時間不到,他便沒有半點急躁,他要追求完美,寫出的文章,一遍又一遍的反複修訂,不光是言辭夠精妙華麗,文章中所要表達的意思也一定清晰明了,并且有論點就會有論據和一定的實事依據,最主要的是邏輯極為嚴密。
時已入夜,考生們漸漸離開了考院,經曆數日折磨,衆人早已是委頓不堪,呵欠連天,渾身酸臭,一臉惘然。還剩下一些筆頭慢的考生猶在伏案咬筆,又有一些考生卻是燈下和衣睡着,還沒有到時間,自然也沒有考官去管他。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日影西移,越來越多的考生走出考院的大門。他們神色,或是放松,或是失落,當然也有悔恨,也有期盼。但是不管怎麼說,攸關命運的考試已經結束了,潛意識中幾乎所有人都暗中松了口氣,這一點和後世學生高考結束後的心情其實也是差不多的。
許敬宗所在考室中,除了許敬宗以外的考生們,已經走了一幹二淨。監考的胥吏,已經把蠟燭給許敬宗點上。他們不敢催促許敬宗,在三更之前交卷,都不算超時。
許敬宗一篇策論其實已經寫好了,比初稿時,修改得面目全非。許敬宗淡定從容的将草稿上的文字謄抄進試卷中,一個字一個字端端正正的出現在紙面上。墨磨得很濃,深黑的字迹直透紙背。
但許敬宗卻不敢将筆蘸得很飽,而是每寫兩三個字便把筆放到硯台中蘸上一下,生怕落了幾點墨迹,污了卷子。這麼一來,速度更是不可避免的慢了下來。
“還有多少人沒有交卷?”
王君臨今晚沒法去和楊麗華幽會,這時已經吃過了晚飯,喝着消食的茶湯,問着夜鷹使裝扮的那名胥吏。
“大約還有百來人。”衣鷹使方才去外面的考場上繞了一圈,看了看情況,“侯爺讓重點關注的許敬宗所在考場,就隻有他一人尚未交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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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也升起來了,後半月的上弦月攀上了院牆,挂在樹梢上,銀色的輝光照進了偏殿中。燭台上盡是燭淚,燒到盡頭的蠟燭閃了起來。胥吏連忙走過來,給換上了一根新的。想了想,他将燭台放在許敬宗前面的一張桌上,以便照得考卷亮一點。
但許敬宗這時卻放下了筆,揉起了酸澀的雙眼。
“可是寫好了?”兩名胥吏連忙上來問道。
“請稍待。”許敬宗不慌不忙的說着。他的确是寫好了,但還沒有檢查,這如何使得?他絕不允許自己的試卷出現任何瑕疵,他要讓任何人,包括高颍和當今天子都找不出問題。看他的神态語氣好似壓根就不知道整個考場就剩下他一個人。
剛好進門将這一幕看在眼中的王君臨和夜鷹使不由流露出欣賞之色,王君臨更是目露異彩,微微颔首,說道:“這姓許的如此心性,不管才學如何,單是這份心性便遠超尋常人了。”
夜鷹使眸中光芒閃動,對王君臨低聲說道:“給許敬宗換蠟燭的那名胥吏是高颍的人,果然如侯爺之前所預料的那樣,那名胥吏每次趁着換蠟燭時機,偷偷背記下許敬宗卷子上内容,定然是要告訴高颍的,以許敬宗在東宮的名聲和重要性,高颍定會從中作梗。”
王君臨點了點頭,說道:“很好,一切按照計劃施行,告訴你們的人,小心一些,絕不能暴露自己。”
夜鷹使左右快速的看了兩眼,确定附近沒有人後,才低聲鄭重說道:“侯爺放心,公主下了死命令,沒有人敢疏忽大意,壞了侯爺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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