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君臣見禮過後就進入了短暫的沉默。其實前幾日也是這樣,君臣見禮後,臣子們都怏怏不語,瑞帝也視做不見,厭煩了就匆匆退朝。
而今日的沉默竟多了一絲尴尬和警惕,當然是對夏可道這個突然又來上朝的不到翁的警惕。丞相胡用和有些大臣甚至有些後悔采取這種方案來跟瑞帝鬧别扭了,現在才發現自己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現在可好,皇上又把夏可道這個不近人情的家夥叫回來了,跟自己打擂台了。
當初他們可是費了老大的勁,又遇到了好機會才把夏可道請回去的。
不過他們想錯了,夏可道根本不是來跟他們打擂台的,而是來請他們走的。
夏可道看了看永遠面露溫和之色的瑞帝,又看了看丞相,咬了咬牙上前說道:“臣有事啟奏!”
丞相胡用聽到這幾個字,厚胖的身子忍不住抖了兩下,這是他多年經曆宦海,對未知的危險本能的反應。
瑞帝如往常一樣,虛擡了下手說道:“講。”
“臣發現有人勾結商人,收受商人賄賂,與商人狼狽為奸,損害朝廷利益。金陵的叛亂,也是因為朝中有人向那些商人傳遞消息,指使那些商人與朝廷作對。并且事後還指使那些商人将髒水潑到金陵府尹夏中平身上,讓人咬定金陵府尹與商人有來往!”
夏可道的聲音并不大,但是很穩,像是有備而來。
胡用聽罷,内心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他太了解夏可道,沒有證據,夏可道是絕對不敢妄言的,可是夏可道從哪來的證據,他說的“有人”是指哪些人?
大殿内一時無比安靜,隻聽到了衆人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瑞帝仍然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擡了擡眼問道:“有人?是誰?”
瑞帝的話音一落,衆人都将目光移到夏可道身上,那些曾與金陵商人有聯系的人,心中皆驚疑不能,内心在祈禱,不是自己,不是自己!
然而大臣們太小看了夏可道的攻擊力。
夏可道清了清嗓子說道:“丞相胡用,前禮部尚書秦陽,禮部郎中劉金武,禮部員外郎陳清滿,吏部侍郎吳方……”
夏可道一口氣說了十幾個人的名字,而且都是有實權的大人們,其中禮部成了重災區。
随着一個一個的名字從夏可道嘴中跳出,大臣們先是驚恐,後就是迷茫,心想這夏可道在家裡憋瘋了,怎麼一出來見到人就咬。
古往今來,還從來沒有一個人能一次性攻擊這麼人的,這完全是不給自己留後路,把自己往絕路上逼啊。
夏可道說完,已是大汗淋漓,不是熱的,是激動的也是怕的。
夏可道來之前也是猶豫了許久的,可是他本就沒有退路,前段時間當彈劾夏家父子的折子向雪花一樣飛向瑞帝的龍案,當他在朝堂之上被人争向彈劾,不得不告病回家時就知道自己沒有退路。
既然沒有退路,那隻有一條路走到底了,哪怕是到最後兩敗俱傷,但總比任人魚肉的好。
“夏老頭,在這朝堂之上,你可不能黑了良心的瞎說!”丞相胡用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夏可道這是在玩命!
“黑良心,當初你們教唆金陵的商人與朝廷對抗時可不是黑了良心,後來你們又教唆人向金陵府尹身上潑髒水的時候,可不是黑了良心!”
夏可道冷笑兩聲說道,眼神中有亢奮還有決絕!
胡用從未見過夏可道有這種表情,因為夏可道無能做什麼事的時候都會留有餘地,然而這次卻像是鐵了心的要彈劾他胡用了!
“話可不能亂說,你可有證據!”
那些被夏可道點名的大臣紛紛說道,而那些沒有被胡用點名的大臣皆不自覺的以夏可道為原點向四周散開,覺得離他越遠越安全。
“嗯,夏卿,你所指的都是朝廷重臣,你可有證據!”瑞帝威嚴的聲音響起,語氣裡不乏質疑!
衆臣都紛紛的看向夏可道,都盼着夏可道沒有證據,雖然他們知道這個希望太渺茫了,夏可道是什麼人,八十歲的老狐狸了,怎麼會犯這種錯誤。
果不其然,夏可道抖了抖衣袖,便從中掏出一大摞書信出來,穩穩的說道“臣這裡有書信若
幹,還請皇上過目!”
書信,夏可道哪來的什麼書信!
胡用的臉霎時白了,他在想他寫過什麼書信,收過什麼書信。胡用是一個謹慎的人,他很少給人寫書信,即使寫了也吩咐人看後即焚。
他收到的書信,有些敏感内容的都燒掉了,除非有些留着有用的,但是他一直都是藏在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啊。
胡用恨不得現在就飛回府上,去查看自己留得那些書信去!
在丞相胡用失神的當口,那些書信已經放到了瑞帝的面前,瑞帝正在一封一封的看着那些書信,越看臉越黑!
“你們自己看看,這是不是你們自己寫的,是不是真的!”
随着瑞帝的一聲怒呵,那些信雪花般的飛向殿下,落在地下!
而瑞帝坐在龍椅上大口的喘着粗氣,顯然是被氣得不輕,下面的臣子從未見過如此生氣的皇帝。
他們本能的向後縮了縮,盡量屏住呼吸,好像這樣就不能讓人發現自己的存在。
那些被夏可道點名的大臣們呆了半晌才鼓足勇氣戰戰兢兢的撿起散在地上的書信,看着看着都直接坐到地上了,臉色煞白。
他們現在隻有一個念頭,完了!
這些書信都是真的,許多都是本該消失的,可是那些收信人或是為了保證自己的利益,竟悄悄的把信留了下來。
有的人在這些信中看到了自己“珍藏”的書信,簡直是像在做夢,他們根本不知道這些信什麼時候到夏可道手中的。
這些信中牽扯到的人何止夏可道點名的!
有的大臣竟将書集揉成一團向嘴裡喂,接着就被殿前的武士攔住了,豪不留情的拖了下去!
丞相胡用恨恨的看着夏可道,他不明白,夏可道怎麼可能有這些信的,畢竟這些信都是屬于比較機密的,而且不是放在同一個地方的。
丞相胡用再次望向高高在上的瑞帝的時候,隻見瑞帝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他有些不明白,明明是皇上對夏可道不滿,怎麼到現在倒黴的是自己。
丞相胡用頭一次後悔沒有趁夏可道“告病”的時候将夏可道殺死,如果時光可以倒流,胡用知道有今天,他一定不惜一切代價将夏可道“殺死”!
因為那些信,足以判他滿門抄斬了!隻要瑞帝願意!
前幾年,當他意氣風發的時候,他在寫給别人的信中無意中提到類似“聖上老了,一切我說了算,切勿擔心”之類的話。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并沒有多想,他甚至忘記他說過此類的話了,然而沒想到有心人竟然将這信留了下來,并且現在還到了瑞帝手中。
這麼多年,他寫過的許多信他都忘記了,卻沒想到最終被夏可道拿到,然後遞給了皇上。
他隻是不明白,一向不顯山露水的夏可道,竟然有這麼大的力量,可以搜集到這麼多的信!
夏可道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那裡,在全體大臣眼裡,他就是一個叛徒!将他們都出賣了的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