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些弩車一輛接一輛地推到河邊,麹義的臉頰抽了抽,忍不住想罵人。
這是一個極其陰險的舉動。
不管是什麼弓弩都有一定的射程,射得越遠,威力越小,即使是射程四百步的十石弩,最有殺傷力的射程也不會超過兩百步,超過兩百步殺傷力就會迅速下降,兩百步可以破厚實加固的大盾,三百步就隻能破普通盾牌,三百步外就連普通盾牌都無法擊破,隻能攻擊沒有重甲防護的人馬。
他讓前軍後撤百步,就是為了避開這些弩車威力最大的射程範圍,又保持對水面的遠程打擊能力,當孫策的步卒渡河時,弓弩手依然能保持壓制,即使孫策派遣持有大盾的甲士上陣,他也可以将他們壓縮在河邊。即使孫策将威力巨大的弩車推到河邊,在兩軍混戰時,也發揮不出什麼作用,以免誤傷己方将士。
但孫策還是這麼做了,說明他還有另外的企圖:逼他的中軍後撤。臨河立陣,那些弩車離他隻有兩百步左右,他準備的大盾也無法保護他。中軍後撤不會影響他指揮戰鬥,卻會影響士氣,尤其是他所在之地是一個土坡,一旦後退,他就在土坡後面,和自己的前軍隔坡相望。
戰場是孫策選的,所以麹義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這是孫策計劃好的。雖然都是不上台面的小手段,決定不了勝負,卻能惡心他,讓他很不舒服,挫傷他的士氣。
他可以不退,但這樣一來,他就會成為弩車的目标。
麹義苦笑。早就聽人說富春孫氏是商戶出身,孫策精于算計,果然名不虛傳。孫策将經商的天份用在了戰場上,每一步都精打細算。自己雖然有強悍的冀州強弩手,卻沒有弩車這樣的殺器,孫策緊緊抓住這一點優勢,将弩車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緻,步步緊逼,不放過任何一點機會。
積小勝為大勝,他這是要以堂堂之陣擊敗我啊。麹義猜到了孫策的心思,且怒且喜。怒的是孫策狂妄,咄咄逼人,喜的是遇到了勁敵。他也是這樣的人,對細節非常在意,不放過任何一個打擊對手的機會,征戰多年,罕逢敵手,今天遇到一個後起之秀,不禁見獵心喜,鬥志更盛。
麹義略作思索,下令在土坡前環立大盾,用兩重盾前後疊置,加強防護,伏長矛手、強弩手于後。再命去卑領騎兵在土坡左側三百步立陣,做好突擊的準備。孫策最終的目的是要渡河,弩車雖然射程遠,卻不太可能先渡河,隻能在河對岸壓制。先渡河的隻會是步卒,步卒立陣,掩護弓弩手渡河,建立弓弩陣地,再掩護主力渡河。
既然遠程打擊力量無法取得優勢,麹義決定發揮自己的騎兵突擊優勢。等孫策的步卒渡河時,用騎兵進行突擊。對付這種人數有限,又沒有堅實陣地可以依靠的步卒,騎兵突擊的殺傷力最強。
麹義站在土坡上,一邊調兵遣将,一邊看着對面的孫策,心中充滿了期待。以步卒破騎兵不易,要不然他也不會一戰而揚名天下。他很想看看孫策麾下的武猛、武衛營有沒有這樣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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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策咧了咧嘴,有點遺憾。麹義是老江湖,沒那麼容易被吓跑。看這個以退為進的陣勢,麹義顯然并沒有認輸,還想着反擊,扳回一局。這既是壞事,也是好事。壞事是這一招的确棘手,不好對付,一不小心就會吃大虧。好事是以步破騎正是麹義的成名技,如果能再勝一場,對麹義的信心打擊效果猶勝箭陣。
隻是眼前的形勢并不理想,相反倒可以用嚴峻二字形容。界橋一戰,麹義能以步破騎,一是他的西涼步卒有經驗,臨陣不慌,二是有千張強弩助陣。冀州弓弩手很有名,早在韓馥時代就有數以萬計的強弩兵,而強弩正是對付騎兵的利器。如今隔水列陣,他無法将強弩兵先送到河對岸,步卒隻能在強弩掩護不足的情況下迎戰騎兵,壓力更大。
不過對孫策來說,這個局面早在預料之中,軍謀處詳細研究了麹義的作戰習慣,再根據實際地形和雙方的戰力,知道麹義會這麼做,也研究出了對應的戰術。
弩車臨河立陣就是其中關鍵的一步。
孫策下令,将百輛弩車全部布置在陣地右側,沿着河岸一字排開,正對着麹義安排在土坡東側的騎兵,又将一部分巨箭換成集束箭。這些集束箭以二十枝箭為一組,裝在大小适宜的銅管中,射出後會因為風阻的作用在空中散開。騎兵的陣型不如步卒密集,速度又快,巨箭的殺傷力雖強,命中率卻太低,換成這種集束箭殺傷效果更好。
匈奴人裝備相對簡陋,有不少人還是皮甲,隻要被箭射中就會受傷,在這種集束箭的打擊面前,不管是人是馬,隻要在覆蓋範疇以内,至少要中三五箭,甚至可能一下子被射成刺猬。别說人,就算是戰馬中這麼多箭也會立斃。
騎兵沖鋒需要速度,需要陣型流暢,最擔心的就是有同伴摔倒,幹擾陣型。如果有幾十匹馬同時中箭倒斃,沖鋒的陣型被打斷,威力就會喪失殆盡。
人多力量大,三個臭皮匠,抵個諸葛亮,何況他身邊還有個如假包換的諸葛亮。在郭嘉的統籌下,諸葛亮、陸議和二十多名軍謀想出了太多對付麹義的辦法。和強悍的軍械一樣,他們才是孫策擊敗麹義的最大倚仗,鉚足了勁要給麹義一個驚喜。
在弓弩手的掩護下,辎重營上前架設浮橋。以曲為單位,辎重營工匠在四個地點同時作業,兩兩之間相隔五十步。數百輛大車被黃牛拉了過來,大車裡面塞滿了捆好的竹竿,兩側也綁着竹竿,體型龐大,就像一座小山。車夫們牽着黃牛,在河邊轉身,利用河岸坡度将大車慢慢放入水中,又将數十輛大車首尾相連,用鐵鈎鈎在一起。
有士卒上前,将兩根繩索牢牢地綁在車上,繩索另一端穿過一隻巨箭尾部的鐵環,系在黃牛拖着的木架上。巨箭被裝在弩車上,射手扳動弩機,弩車“嗡”的一聲悶響,巨箭飛過龍淵水,直達對岸,深入泥土,隻剩下一個鐵環露在外面。
巨箭錨定完成,那邊車夫就揮動鞭子,驅動黃牛前行,繩索拉緊,數十輛大車一輛接一輛的滑入水中,迅速向前,一道浮橋轉眼間就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