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是中國古代學問中最理性的一門學問,不理性會死人,甚至會亡國。法家是諸子百家中最理性的一家,理性到罔顧人性。數學則是數理邏輯的理性基礎,克服經驗主義的不二利器,很多看起來順理成章的事往往經不住計算。要建立起理性的科學體系,數學的作用不可忽視。
孫策重金禮聘徐嶽的目的正在于此,當初計算投石機的抛射曲線,為黃月英造投石機幫了大忙,也給黃月英留下了最直接的感覺,如今她造海船遇到了難題,很自然的想請徐嶽來幫忙。
如果說木學堂是工科學院,現在是該建立一個理科學院了。不光造海船、造投石機用得上,軍事也用得上,将來出海更要依靠數學知識來導航。
孫策欣然答應,決定年後就将徐嶽等人搬到江東來,除了給諸堂學生講一些基本算學知識,再多收一些學生,專門研究數學,配合蔡琰對西域文字的研究,争取将古希臘、古印度的數學成就一網打盡,将江東打造成新時代的學術中心——東方的亞曆山大城,孫氏帝國的稷下學宮。
說老子沒文化?老子隻是低調而已。
一想到天下學術聚江東,孫策心裡就充滿了成就感。這才是大事業嘛,我的征程是星辰大海,誰會滿足于中原這一片河山。當然了,中原雖小,也不能讓你們糟蹋。
“阿楚啊,艱苦奮鬥三十年,三十年後天下太平,我們坐着你造的大海船周遊世界。”孫策握着黃月英的手,感慨不已。
“三十年啊,你都半百了。”
“人生百年不稀奇,半百也隻是人到中年而已。”
“老而不死……”
“阿楚……”黃承彥及時打斷了黃月英,瞪了她一眼。黃月英自知失言,吐了吐舌頭,沒敢再吱聲。
孫策微微一笑。可不是麼,你爹還在這兒呢,說我老?
另一廂,在郭嘉的引導下,幾個孩子加一個孫輔,你一言,我一語,有模有樣的計算着。軍謀處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即使是讨論戰略的時候也會以計算為基礎,先算路程遠近,再算雙方兵力、糧草、辎重,再在合理的範圍内挑選合适的地形,決定戰術。郭嘉身為軍謀處祭酒,在引導軍謀們分工、總結方面駕輕就熟,現在教起這些孩子更是舉重若輕,深入淺出,既有用又有趣,一個個樂此不疲。
孫輔作為成年人,反應要比其他人快得多,但他知道這不是他展示聰明才智的地方,所以忍着不說。即使如此,他也是受益良多,不住的點頭附和,聽到開竅處抓耳撓腮,雀躍不已。孫策看在眼裡,也有些後悔,當初如果及時給孫輔配兩個軍謀,他也許不會被蔡家牽着鼻子走。
孫策随即又将目光轉向了孫權。孫權聽得也很認真,一對碧眸目不轉睛地盯着郭嘉,嘴唇翕動,不時地默念幾句。大概是感覺到了孫策的目光,他愣了一下,轉頭看了孫策一眼。孫策笑笑,孫權有些拘謹地回以微笑,轉頭繼續聽講。
算了大半天,得出一個結論,海運是最合算的運輸方式,可以大大減輕辎重運輸負擔。在考慮地形的情況下,不管是南下交州還是北上幽州,都比西進要合理。交州涉及到海外貿易,是長遠規劃,幽州涉及到戰馬供應,是近期目标。
這隻是相對而言,作戰從來不會簡單,即使是用海船運輸,千裡征戰,消耗依然是一項天文數字,根據郭嘉的測算,以步騎三萬,作戰時間一年計,需要征用樓船近百艘,總消耗近五十億,僅糧食就需要近三百萬石,幾乎要将五州現有的餘糧抽調一半。
換言之,這一戰隻能勝,不能敗,否則就會元氣大傷,至少五年内無法發動大戰。其他東西都好說,糧食是關鍵,即使大力推動屯田,糧食産量的增加依然有定數,很難在短期内實現跨越式的發展。一旦陷入僵局,用不了兩三年就能将經濟拖垮,如果不能壯士斷腕,及時止損,勢必竭澤而漁,陷入惡性循環。
漢羌百年戰争就是這麼拖垮大漢的。
上完這一課,不僅孫權、孫翊等人知道戰事不能輕啟,孫策也大緻清楚了郭嘉的意思。取遼東與西進益州無法同時進行,兩相比較,取遼東更符合他現在的利益,應該集中全部力量,準備遼東之戰。而在此之前,迅速穩定青徐是關鍵。在東萊建立作戰基地,跨海攻擊遼東是最合理的選擇。
在這些孩子面前,郭嘉隻說了物資的問題,沒有涉及到派系。西進是給周瑜立功的機會,荊州系、豫州系将是主力。北上是給沈友、太史慈立功的機會,江東系、青徐系是主力。作為孫策的心腹,郭嘉沒有以豫州系自居,而是自覺的從全局考慮,建議孫策加大對江東系的扶持。
這才是他的根本,而根本中的根本就是眼前這些弟妹。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家人、宗族永遠是最可靠的力量。即使互相之間有争鬥,那也是宗族内部的矛盾,在創業階段,這隻涉及到個人安危,不會颠覆整個宗族的利益,出現易姓的可能。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如今孫策已經到了這個位置,他就必須考慮這些問題,權衡其中的利弊,不能由着自己的好惡來。
講解結束,郭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長長了籲了一口氣。“将軍,我這一課講得如何?”
孫策會意。“講得好,再過幾年,等我兒子大了,還要請你啟蒙。”
“榮幸之至。”郭嘉哈哈大笑。
孫策起身走到烤架前,從烤魚的童子手中取了兩條魚,招招手,示意孫權跟他走。孫權連忙起身,幾步趕到孫策身後。孫策給了他一條魚,兩人一邊走一邊吃,慢慢來到江邊,差不多将魚吃完,将魚骨順手扔進江中。
“仲謀,你明年十五了吧?”
“大兄記得清楚。”
“在汝南太守府見習了兩年,張公對你印象大體不差。”
孫權有些緊張,躬身施禮。“弟有不足處,還請大兄多加指點。”
“你今年一年,請了多少天假,打了多少次獵,你自己清楚嗎?”
孫權閉上了嘴巴,嗫嚅了半天。“大兄,張公學問道德都是上佳的,弟也知道大兄的良苦用心,隻是經學……實在沒什麼意思。”
“經學的确沒什麼意思,打獵就有意思嗎?一個月出去兩三次,一年加起來超過三十次,還拉着一群半大孩子去獵虎,傷了人也樂此不疲?”
孫權舔了舔嘴唇,沒敢再狡辯。很顯然,孫策對他的一舉一動清楚得很,狡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知道伯高的去向了嗎?”
“聽伯高說了。”
“你呢,想從文還是從武?”
“我聽大兄的安排。”
孫策有點火大,特意停頓了一下,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才重新開口。“幾個弟妹中,你和阿匡比較沉穩,阿匡喜歡讀書,将來可能做做學問,我本來希望你能從政,可是看你這樣子,一時半會大概還靜不下來。算了,你還是先從軍吧,年輕時吃點苦也不是壞事。”
孫權嘴角一咧,随即又忍着興奮。“多謝大兄。”
“有沒有目标?”
“呃……大兄,我聽阿翁說,你想請他去交州?”
“你也想去?”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助阿翁一臂之力。”
孫策轉過頭,看了孫權一眼,嘴角微挑。這小子果然是天生腹黑啊。他早就打聽好了,就等着這一句呢。到其他諸軍,他都難逃孫策的控制,唯有跟着老爹孫堅作戰,孫策管不着他,将來孫堅老了,或者出了意外,他還有機會直接接管孫堅的人馬和地盤。有了實力,是自立還是臣服,那就看他的心情了。
孫策估計,就算他強制孫權從文,孫權也會要求跟着孫堅。這個要求是他無法拒絕的。父子之情,誰也無法割斷,既然孫堅能為孫權出面說情,就會再賣一次面子,将孫權帶在身邊。
這樣也好,至少老爹不用去長安了。
“你有孝心,想助阿翁一臂之力,我當然求之不得。那就這樣,你準備一下,多收集一些交州的資料,提前做些功課。雖說從武,卻也不能做匹夫之勇,争取做個有勇有謀的大将,不要辜負了你的名字。”
“喏,弟一定不負大兄所望,争取做個大将。”
孫策轉身看着遠處的徐節,笑了笑。“仲謀,你是不是喜歡徐節啊?”
孫權有點尴尬。“隻是……有些好感而已,談不上喜歡。”
“我跟你說一件事,據我了解,近親結婚對子嗣不利,要麼不育,要麼出弱智的機率極高。”
孫權吃了一驚,半天沒說話。
“況且徐節也算不上漂亮,你就是見識小了,等你去了交州,你就不覺得她漂亮了。”孫策頓了頓。“聽說交州有很多金發碧眼的胡女,皮膚白晳如玉,身材窈窕有緻,尤其是十六七歲的時候,簡直美得讓人窒息。”
孫權頓時眼睛亮了,下意識的咽了一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