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站在庭中,仰着頭,看着天空的明月。
今天已經是臘月十五,還有十五天就是新年了。這是今年的最後一個滿月,也有可能是他這一生的最後一個滿月。
城外發生了什麼事,他不太清楚,但是他能感覺到城外将士的士氣有了變化。一是原本敷衍了事的巡邏将士現在精神抖擻,警惕性非常高;二是大營裡訓練時的呐喊聲比幾天前更整齊,更雄壯。
履霜堅冰至,葉落而知秋,從這些細微末節,他嗅到了濃濃的危機感。
今天是與戲志才三天之約的最後一天,戲志才卻一點影子都沒有。曹安民幾次在他面前嘀咕,說戲志才就是個騙子,騙了他一筆錢,早就逃之夭夭了,根本不會再露面。但是他不同意,他願意相信戲志才,雖然他們剛剛見過一面。
可是有些人天生就是朋友,一見面就知道。
背後響起簌簌輕響,曹操背一緊,卻沒有轉身,隻是将手挪近了腰間的長刀。他低下頭,趁着那一瞬間的功夫,眼角的餘光瞟了一下西北角,整個院子隻有那裡有幾株臘梅,開得正香。如果有人想趁黑摸進院子,那裡是唯一的可能。
“好香!”一人輕聲歎息。“将軍難道一點也不想聞聞嗎?”
曹操愣了片刻,蓦然轉身,張開雙臂,大步迎了上去,哈哈大笑。“戲才,真的是你啊,我等你好久了。”
戲志才張開雙臂,與曹操四臂相握,相視而笑。“将軍,我應該沒有爽約吧?”
“沒有,沒有,來得正是時候。”
曹操拉着戲志才上了堂,大聲招呼人上酒上菜。曹安民聞聲而出,見戲志才出現在曹操身邊,大吃一驚。他是曹操身邊的近衛,知道這個院子裡看似平靜,暗地裡卻至少有二十名衛士保護,任何人都不可能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曹操面前。這戲志才是怎麼做到的?
曹安民雖然一肚子疑問卻不敢問,隻好安排酒菜。曹操請戲志才入席,兩人杯觥交錯,連喝了幾杯。戲志才一口氣喝了幾大杯酒,這才放下酒杯,用袖角一抹嘴,用力一拍案幾。
“将軍,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曹操揪着胡須,沉吟道:“從武關來,不可能是援兵,隻可能是進行的使者。不知我猜得對不對?”
“對,可是你知道使者是誰嗎?”
曹操目光閃動,嘴角輕挑,卻又搖了搖頭。“這可我猜不到。”
“将軍見到,一定認識。”戲志才歪歪嘴。“陳留名士,蔡邕蔡伯喈。”
“伯喈先生?”曹操愣住了。“這麼說,這是董卓派來的,袁術和董卓要結盟?”
戲志才不說話,斜睨着曹操,重新舀了一杯酒,端在手中,慢慢的品着。
曹操眼珠轉了轉,又想了一會。“不對,這裡面恐怕另有玄機。伯喈先生雖然是董卓征召的名士,但是以他的為人不會助纣為虐。看起來,倒像是為彌合袁家兄弟的阋牆而來。”
戲志才放下酒杯。“蔡伯喈為何而來,我不太清楚,也不關心,但是我注意到了一點,他走得很匆忙。兩天的路程,他一天就趕到了。他進營不到一天,我又看到一些人出了袁術的大營,還有十幾個工匠,趕往武關方向,行色匆匆。”
曹操目光一凜,随即大喜,挪到戲志才身邊,盯着戲志才。“當真?”
戲志才嘴角帶笑,鄭重地點點頭。“我扮作流浪漢,在金陽亭外躺了半天,看到那群人吃了晚飯後又起程離開,一行兩百餘人,工匠隻有十七人,但那些人對這些工匠卻非常客氣,尤其對為首的年輕匠師,言必稱莫先生,恭敬得很。那姓莫的年輕人安之若素,仿佛是習慣了似的。将軍,袁術帳下有姓莫的大匠嗎?”
曹操搖了搖頭,沒吭聲。經過幾次使者來往,特别是蔡瑁來,他知道孫策手下有個黃承彥精通木學,但黃承彥是中年人,不可能是戲志才所說的莫先生。可是有一點他可以确認,使者已經到了袁術大營,袁術卻派技藝高超的匠師趕往武關方向,很可能是為了加固武關城防。
換句話說,長安方向可能有威脅,袁術即将面臨内憂外患的局面。對他來說,這絕對是一個好消息。
“志才,你是有功之人,我要再敬你一杯。”
曹操舉起酒杯,放聲大笑。戲志才也舉起酒杯,和曹操碰了一下,一飲而盡,接着說道:“将軍,雖說武關方面可能有變卦,但具體情況還不清楚。将軍既然與蔡伯喈相熟,何不與他見一面,從他口中打探一點情況?”
曹操連連點頭,越想起開心。戲志才看着他,頓了片刻,又說道:“還有個消息。”
曹操一驚,連忙收起笑容,洗耳恭聽。
“袁術将搶來的世家良田分給了被俘的諸家部曲。”
“啪!”曹操手一松,酒杯落地,摔得粉碎。曹操的臉色變幻了片刻,苦笑着搖搖頭。“這袁公路,還真是什麼都幹得出來啊。如果一來,這些世家就沒什麼用處了。”
“沒錯,将軍,放他們出城吧,留着也是白白消耗糧食。放他們出城,讓他們與家人團聚,看袁公路怎麼處置他們。殺,激起衆怒。不殺,必成後患。”
曹操瞅了戲志才片刻,放聲大笑。
曹操随即請來了宗承,懇切地請宗承出城一趟,他想和蔡邕見一面,商讨談判的事宜。為表誠意,隻要蔡邕進城,他願意放世家出城,讓他們回自己的莊園,免得在城裡提心吊膽。
宗承雖然覺得曹操用心不良,卻也想借此機會救一些人。袁術正在派人攻擊莊園,很多人都在擔心家人,想出城了解情況,隻是曹操看得緊,他們走不了。現在曹操主動願意放人,他當然樂見其成。
宗承再次來到袁術的大營,轉達曹操的意見。他剛說完,袁術還沒說話,閻象就表示反對。
“放人可以,先放我們的家眷。”
宗承冷笑。“閻君,這個恐怕由不得你。曹孟德已經送走了兒子,決意與宛城共存亡,他不在乎死幾個人。可是袁将軍能看着部下的家眷被殺,能與南陽的所有世家勢不兩立嗎?”
正說着,孫策走了進來,聽到宗承說的話,不由得一聲冷笑。“宗君,你出城之前,曹操跟你說實話了嗎?你連什麼情況都沒搞明白,就敢在這兒出言威脅,你想吓唬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