麹義站在中軍的望台上,遙看遠處的龍淵水畔。晨風搖動戰旗,送來隐隐約約的歡呼聲,麹義輕輕地籲了一口氣,起身準備下台出營。如果他猜得不錯,孫策應該已經到了陣前,他必須親自迎戰,盡可能将孫策擋在龍淵水南岸。
龍淵水雖然算不得什麼大河大川,卻比營栅旁的壕溝要寬很多。
麹義剛剛走下高台,有騎士從營門口奔來,手裡取的小旗标明他是荀衍信使的身份。麹義暗自皺了皺眉,翻身上馬,卻沒有動,靜靜地等着。騎士奔到麹義面前,勒住坐騎,向麹義行禮,将一個銅管抛了過來。麹義身邊的一個親衛接過,抽開封蓋一看,是一卷紙。
麹義接過紙展開,眉頭微皺。這是一副龍淵附近的地圖,圍繞着水系附近,用朱砂劃了一些點和線。麹義心裡想着如何迎戰孫策,沒心思猜謎。
“荀将軍還說什麼了?”
“荀将軍說,今天天氣悶熱,朝霞滿天,又是東南風,可能會有大雨,請将軍留意。”
麹義心裡一驚,忽然想起荀衍說過的一句話:朝霞不出門,暮霞千裡行。西北風吹沙,東南雨滿門。颍川夏季雨水多,朝霞和東南風是大雨将至的兩個特點。他不禁暗自叫苦。他所領的部下不是西涼人就是冀州人,都不适應這種雨水天氣。下了雨也許會涼快一點,但厚厚的戰袍浸了水又濕又重,對體力是一個非常嚴峻的考慮。尤其是騎兵,這種大雨天氣根本沒法參加戰鬥。雨水大,水位上漲,很多原本可以行軍的地方現在會變成水塘,甚至可能變成沼澤,人馬一旦陷進去,絕無逃生之理。
上孫策當了。麹義低下頭,看着地圖上的點線,就像看到一灘鮮血。他很想命令出營接戰的各部回營據守,可是想了想,又取消了命令。現在就撤退,無疑會放棄龍淵水這個天然地利。看這天氣,應該不會立刻就下,哪怕在龍淵水阻擊半天再撤也是好的。
麹義叫來衛士,讓他把地圖送給去卑,标注了紅點紅線的地方禁止騎兵出沒,以免陷入沼澤。如果下大雨,騎兵立刻撤回大營。
騎士領命去了。麹義踢馬出營,在八百西涼勁卒的簇擁下出了中軍大營,穿過前鋒大營,直奔龍淵水。四千将士在水邊列陣,中軍建在一個土坡上。麹義策馬上了土坡,将整個戰場盡收眼底,也看到了河對岸的孫策中軍。浴火鳳凰的大纛之下,幾個身影正在向這邊觀看。
“将軍,那是昨天來的小子。”一個親衛伸手一指,提醒道。
麹義定睛一看,也隐約看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正是昨天來送戰書的郭武。他心裡一緊。莫非此人真是孫策身邊的侍從騎士?這樣的勇士做侍從是不是太可惜了?他轉念一想,又釋然了。郭武武技好,非常适合做一個騎将,但孫策沒有戰馬,騎兵數量有限,有閻行、馬超這樣的西涼将領在,郭武隻能做侍從騎士了。說起來,孫策的騎兵還真是以西涼人為主呢,就算之前的親衛騎也是來自關中、隴右。
“如果孫策突陣,小心些。”麹義提醒身邊的親衛說。
“将軍放心,我們記住了。”親衛将應道,神情凝重。早就聽說孫策身邊有十幾個騎士都是百裡挑一的勇士,他們一直将信将疑,現在看到郭武,這點懷疑可以排除了。如果孫策帶着這十幾個人沖陣,威力不弱于百騎,人數少,隊型變換更靈活,戰力強,攻擊犀利,一旦被他們抓住破綻,臨陣斬将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做為親衛,他們負有保護麹義的重任,遇上這種對手要尤其小心。
麹義打量着對面的陣地,見陣前布着兩排大車,大車側面對着龍淵水,頂蓋掀起,後面人影綽綽,應該是弓弩手。看起來這大車應該是特制的戰車,平時用來運輸辎重,戰時可以充當大盾。大車上說不定還裝了強弩。人力有限,用不了太重的弩,即使是力氣大的最多也隻能用六石弩。車弩則不同,直接裝在大車上,像這樣的大車可以裝上十石弩。
麹義心中不安,目光掃過孫策的陣地,果然發現了不少車尾對着自己的大車。車弩因為體型巨大,通常都會裝在車尾。可是這些大車的數量未免太多了,粗粗一看,至少有百餘輛。
孫策有這麼多車弩?這可是件麻煩事。十石弩的射程高達四百步,足以從對岸直接射到自己的中軍,連自己本人都在射程之内。如果孫策百弩齊發,中軍必亂,孫策借此機會搶渡就容易得多了。
麹義暗自叫苦。早就知道孫策建有木學堂,軍械優良,獨步天下,他還是沒想到孫策可能裝備了十石弩。荀衍雖然派出大量斥候打探消息,卻無法打聽到這樣的消息,這些弩車行軍時和普通的辎重大車沒什麼區别,斥候根本辨認不出。
當然,不排除荀衍知道卻沒有通知他。這種可能性不大,但還是可能存在的。
麹義吩咐整個親衛營準備大盾。現在把中軍後撤已經來不及了,隻能強加戒備。就算是十石弩,三百步之後的威力也會大減,普通盾牌擋不住,防護力更強的大盾還是能擋得住的。接到命令,親衛營忙碌起來,尤其是八百西涼步卒,他們不是前鋒,用不着那些笨重的大盾,為便于戰鬥,用的盾都是單手持的小盾,忽然要換大盾,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
雖說陣前根據對手的情況臨時調整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對方還沒動靜,己方就做出這麼大動作,而且全是加強防守的,未免讓人覺得怯懦。雖然沒人對麹義的命令說三道四,心裡卻未免有些嘀咕。
麹義心裡也不安。他統兵多年,知道這些舉措會對士氣有什麼影響,但生死面前,他不能不小心戒備。現在稍微影響一下士氣,待會兒還能用堅不可摧的陣勢挽救回來。如果中軍因遭受對方強弩的集中打擊而崩潰,那就很難挽回了。
麹義以他一貫的鐵血執行着命令,等待着孫策開始進攻。在他調整陣型時,對面孫策的陣地一直很安靜,安靜得讓麹義有種錯覺,仿佛他才是要進攻的一方。他忽然警醒,雖然戰鬥尚未開始,但雙方将領之間的交鋒已經悄無聲息的開始了,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輸了一陣。
後生可畏,孫策比公孫瓒難對付多了。麹義暗自提醒自己,不由自主的握了握拳頭,沉寂已久的血有點熱,仿佛一頭沉重的猛獸在悄悄覺醒。
遇強則強,也許今天是證明我自己的最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