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鄭謝相比,賀家在山陰定居的時間相對短一些。但賀家徙來山陰之前已是大族,實力雄厚,家傳禮學,絕非會稽本地土著可比。因為有較高的儒學素養,賀家仕途比較通暢,尤其是東漢,賀純早在安帝時便官至兩千石,與李固、楊厚等人為友,與李膺的關系也非常好。(注*)
賀純不在家,虞翻沒有去找賀純的兒子,而是去了賀純的弟弟賀輔家。賀輔六十多歲,身體卻很好,耳不聾,眼不花,腰杆筆直,聲音洪亮。比起賀純,他在官場上的時間很短,也沒有做過高官,性格更随和。一見虞翻就笑道:“聽說仲翔欲與孫将軍比武論易,戰況如何?見仲翔這番凝重,莫非是遇到了勁敵。富春孫氏有這樣的子弟,還真是家族當興呢。”
虞翻搖搖頭。“多謝賀公關心。我雖然遇到了勁敵,卻毋須凝重。我之所以如此為難,是為賀家。”
賀輔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他知道賀純在固陵。“仲翔,出了什麼事?”
虞翻也不掩飾,把情況大緻說了一遍。聽說賀純被檻車征送長安,賀輔當時就變了臉色。“家兄年逾古稀,如何能受得起這千裡奔波。仲翔,他們走了幾日,可還追得上?”
虞翻斜睨着賀輔,不緊不慢地說道:“賀公雖然年高,身體卻強健得很,要不然怎麼不在家中養老,還要随郭元平披甲上陣,執桴而戰,阻孫府君入郡。如今戰敗,待罪于途,你就算追上去也無法救他。我倒有一計,隻是不知你敢不敢做。”
賀輔打量着虞翻。虞翻提及郭異時直言其字,提到孫策時卻稱之為府君,輕重不均,分明偏向孫策,卻又為賀家獻計,這聽起來頗有些詭異。“仲翔入職太守府了?不知所任何職?”
“敢教賀公得知,翻暫任功曹。”
賀輔眉毛輕挑,露出一絲客套的微笑。“那可要恭賀仲翔了,從此一飛沖天。”功曹是大吏,主掌一郡人事,舉足輕重。孫策能将功曹之職授與虞翻,可見對虞翻很是器重。賀輔坐直了身體,增加了幾分警惕。“不知功曹有何計教我?”
虞翻假裝聽不出賀輔的戒備心理,不緊不慢地說道:“郭元平興兵阻孫府君入境,有抗诏之嫌,孫府君不敢擅自處理,檻車征送長安,沿途有士卒保護。抗诏是大罪,說情怕是與事無補。如今之計,欲救尊兄,唯有劫囚。會稽多山,孫府君雖善戰無前,卻無法窮搜千山,想必賀家可以逃過一劫。且公苗擅長兵事,即使孫将軍麾下人才濟濟,能勝公苗者也屈指可數,籌措得當,還是有機會的。”
賀輔氣急反笑。他雖然官做得不大,還聽得懂虞翻的意思。劫囚,然後躲進深山裡,賀家和亡族有什麼區别?郭異興兵阻止孫策入境,賀純最多隻是從犯,縱使抗诏罪名成立,那隻是他一人受戮,賀家不會受到太大影響,他更不會受影響。他和賀純早就分家了。
況且虞翻也說了,孫策善戰無前,麾下人才濟濟,就算兒子賀齊擅長兵事,又有幾分勝算?為了一個未必會死的賀純,搭上兒子的前程,絕不是明智之舉。
很顯然,虞翻不是來獻計的,是來勸和的。在賀純被孫策抓了,而且判了一個謀逆罪名的情況下,賀家如何能與孫策合作?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他無法向宗族解釋,也無法立足于世。
賀輔反複思考了很久。虞翻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之所以先來找賀輔,自然是因為賀輔有一個與衆不同的兒子。賀家儒學底蘊深厚,是慶氏學的正宗,偏偏出了一個好武事的賀齊。太平時通經入仕是正途,所以賀齊的仕途就不怎麼順利,入仕數年,做來做去,一直在縣長這個層次轉。哪兒有叛亂,他就被派到哪兒,立功、升遷卻和他沒什麼關系。
賀輔自己的人脈有限,止步于永甯長,可是賀純人脈很廣。賀純如果願意幫賀齊,賀齊現在至少是大縣的縣令,甚至可能出任一郡太守,反正不可能是三四百石的縣長。雖說是親兄弟,可是看着兒子仕途不順,兄長有能力卻不幫忙,賀輔心裡不可能一點疙瘩也沒有。
兄弟情再重,還能重過父子?
不出虞翻所料,賀輔沒有再提賀純,而是問起了孫策擊敗郭異的經過。虞翻便把孫策由查渎奇襲固陵,又與太史慈交戰,再逼迫郭異投降的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重點提到了孫策對太史慈、董襲、淩操等人的器重和信任。
賀輔聽懂了虞翻的意思。太史慈是降将,董襲、淩操新附,但他們都得到了孫策的重用。如果賀家能夠支持孫策,以賀齊的能力,孫策肯定不會虧待他,前途一片光明。當然,如果賀齊選擇與孫策對抗,有太史慈等人相助,孫策也有足夠的實力擊敗賀齊。
賀輔主意已定,長歎一聲。“家兄一時糊塗,犯此大錯,我心何忍。仲翔既受孫府君信任,還請從中緩頰,施以援手。”
虞翻笑道:“賀公放心吧,尊兄宿儒名臣,一時為人所誤,朝廷不會不體諒他的。此去長安,說不定還有機會輔佐天子。你要擔心的隻是舟車勞頓,不要讓他受太多苦。”
賀輔明白,立刻請人去請賀純的兒子來。賀純受苦,他的兒子豈能在家安坐,當然應該随行侍候。這件事如果由虞翻去說,不知道要費多少口舌,現在有賀輔出面,賀純的幾個兒子都不敢有什麼意見,立刻收拾一番,帶上财物,追趕賀純去了。
搞定了賀家,虞翻再接再厲,請賀輔協助,又說服了鄭家、謝家等大小家族,派上代表,趕赴固陵,迎接孫策入境。新太守入境,郡中著姓大族都要出面迎接,這是官場慣例,涉及到面子問題。孫策之所以現在還留在固陵,沒有到山陰上任,就是在等人去迎。
虞翻用兩天時間完成了一項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顧雍隻能表示佩服。約好了時間,一行百餘人,數十輛馬車,浩浩蕩蕩地出了城,趕往固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