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翊跳下馬,握着馬鞭,快步進府。
一個中年儒生從裡面走了出來,身邊跟着一個十歲上下,眉清目秀的少年,看到孫翊走近,儒生停住打住,讓在一旁,欠身施禮。
孫翊連忙放慢了腳步,面帶微笑,拱手施禮。儒生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絲淺笑。“将軍狩獵歸來了?”
“是啊,是啊。”孫翊打了個哈哈。“不知足下是……”
“呃……”中年儒生遲疑了片刻,拱手又施了一禮。“是在下失禮了,未曾向将軍通報姓名。在下劉先,字始宗,秋後得閑,來拜訪諸葛軍師。”
“哦,是這樣啊,見過了?”
劉先搖搖頭。“諸葛軍師公務繁忙,我還是不打擾了。下次再來也無妨。”說着就打算走。孫翊心中疑惑,卻也不好多問,讓在一邊,示意劉先先走。劉先面露詫異,再次打量了孫翊一眼,笑了笑,轉身離開。孫翊站在原處,目送劉先離開,心裡盤算着,劉先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仿佛在哪裡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
劉先出了門,轉身的瞬間,他看到孫翊還站在那裡,便停了下來,再次點頭緻意。孫翊揮了揮手,露出燦爛的笑容。劉先出了門,門外的騎士見他身邊有孩子,紛紛勒緊坐騎,讓出一條通路。有一個中年衛士還提醒他們走得不要太急,以免驚了馬,發生意外。
劉先從騎士中穿過,上了停在不遠處的馬車,掀在車簾,看着府門口輕聲說笑的騎士,對少年說道:“不疑,你覺得如何?”
少年說道:“看來傳言不實,這孫将軍不像是輕佻之輩。”
劉先沉吟片刻,又道:“觀人難,或許是他今天心情好吧。過兩天再來一次。”說完,放下車簾,示意車夫出發。他靠在車壁上假寐,身體随着車廂微微搖擺。少年坐在他對面,知道他心裡有事,忽然說道:“阿舅,我知道了。”
劉先睜開眼睛。“你知道什麼?”
“諸葛軍師不見我們,也許不是公務忙,而是在做什麼秘密的事,不能讓我們知道。”少年歪着頭,又黑又亮的眼睛眨着。“這孫将軍彬彬有禮,不像輕佻之人,卻連續多日外出獰獵。我聽說他武藝高強,身邊的騎士也都是精銳,可是他們卻兩手空空,沒什麼獵物,不像是去打獵。可許,他是借狩獵之名熟悉地形,想奇襲靈渠。”
劉先沉思了片刻,點了點頭。他也有這樣的疑惑,孫翊的騎士分明沒有什麼獵物,卻神态輕松,看不出一點沮喪,着實有些反常。若是借狩獵為名熟悉地形,為軍事做準備,倒也合理。
“不疑,這關系到零陵的太平,一定要保密,不能随便說。”
少年應了一聲。“阿舅放心吧,我分得清輕重。”
劉先又敲了敲車壁,對車夫說道:“去太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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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翊進了中庭,諸葛亮聽到腳步聲,從一旁的屋子裡走了出來。
“将軍回來了,收獲如何?”
“哪有什麼收獲,我又不是真的出獵。”孫翊笑道。
諸葛亮看了他一眼,一邊引着他進門,一邊說道:“将軍,話可不能這麼說,兵不厭詐,既然要誘敵,一定要示僞如真。兩軍交戰,這零陵城内外不知道有多少耳目,誰知道哪個是劉繇的細作……”他說了一半,忽然說道:“将軍剛才出門,有沒有遇到一個儒生和一個少年?”
“遇到了,他說他叫劉先。”
“你和他通了姓名?”諸葛亮眉頭微蹙,叫過一個掾吏,讓他帶人去追劉先,務必要把劉先帶回來。
孫翊吃了一驚。“孔明,怎麼了?”
諸葛亮眼神閃爍,輕拍面前沙盤的邊緣。“沒什麼,隻是不想出意外而已。”
孫翊略作思索。“你懷疑劉先?”
諸葛亮想了想,解釋道:“劉先是零陵名士,曾被劉表辟為别駕,隻不過劉表很快就被大王擊敗,劉先走到半路上又回來了。我到零陵之後,多次相邀,他一直沒答應,今天突然登門,又遇到了将軍,未免有些巧。将軍出獵而無收獲,臉上又沒有沮喪之色,他必生疑。萬一說漏了嘴,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可就不好了。沒辦法,隻好留他幾天了。哦,對了,他那外甥周不疑,将軍覺得如何?若是喜歡,收作侍從,以後說不定能助将軍一臂之力。”
“原來是他啊,我說怎麼覺得耳熟。”孫翊笑了。“周不疑很聰明嗎?和你相比如何?”
諸葛亮看看孫翊,笑了起來。“将軍,這是我新完成的沙盤,你看看,還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
孫翊也笑了,默契地沒有再提這個話題,仔細查看眼前的沙盤。
與諸葛亮相處時間不長,但他對諸葛亮很欣賞。之前他就知道諸葛亮是人才,王兄對他寄予厚望,這幾年在江南處理政務也很出色,不管是杜畿還是李通,對他印象都不錯,就連一向與人不好相處的甘甯都對他贊不絕口。他知道王兄将來會讓他獨鎮一方,想将諸葛亮歸入麾下,當作左膀右臂。但諸葛亮似乎另有打算,對他的示好不作回應。
時間不長,有人來報,劉先回來了,與他同行的還有太守荀谌。孫翊和諸葛亮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轉身向外走。泉陵是郡治,太守府就在衙城裡,與孫翊的公廨隔得不遠,劉先很可能是從這裡離開之後去了太守府。
難道是荀谌也向劉先發出了邀請?這倒也正常,零陵人才不多,劉先算是出類拔萃的那一個,當初劉表為荊州刺史也曾派人來請,荀谌就算是例行公事也要請一請的。
出門之前,諸葛亮命人用布蓋上沙盤,又帶上了門,這才命人請荀谌、劉先進來。
孫翊站在廊下,諸葛亮快步下階,拱手施禮。“死罪,死罪,瑣事纏身,怠慢了先生。”
劉先拱手還禮,笑道:“軍師軍務繁忙,是先來得冒昧,打擾了軍師。知道軍師忙,便去荀太守府中讨口茶吃。”
諸葛亮轉身又向荀谌施禮。荀谌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卻不好多問。劉先突然來訪,說是剛從諸葛亮這兒過去,沒過一會兒,諸葛亮又派人去請,實在有些不合常理。
諸葛亮引荀谌、劉先上堂,與孫翊見禮,周不疑也跟了過去,靜靜地坐在劉先身後。孫翊知道諸葛亮要留下劉先,不等諸葛亮開口,主動說道:“小子眼拙,不知先生大名,剛才失禮了。剛剛聽孔明說了先生的情況,這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還請先生海涵,給小子一個請教的機會。”
劉先連忙謙虛了幾句。他知道諸葛亮為什麼派人追他回來,十有八九是被周不疑說中了,他們正在部署軍事行動,不想讓他看出破綻,走漏消息,在這裡住幾天是避免不了的。為了避免被孫翊、諸葛亮當作細作,他主動挑明了來意。
“今日冒昧來訪,是有一件事想請将軍和軍師幫忙。”
“什麼事?”
劉先叫過周不疑,摸着他的肩膀。“我外甥周不疑今年十一歲,雖然愚笨,倒也好學,又喜兵法,聞說吳王身邊的軍師處招攬天下學子,連諸葛軍師這樣的人才都是軍師處畢業的,他很想去報名,又怕才學不夠,不能通過考核,想請諸葛軍師指點一二。”
孫翊和諸葛亮悄悄地松了一口氣。既然劉先想将周不疑送到軍師處學習,是細作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諸葛亮笑道:“先生才高,令甥想必也是人才龍鳳,進軍師處應該不成問題。新年将至,過些日子會有船去建業,不如你們就在府中住幾天,到時候随船同行,一路上也好切磋。”
劉先點頭答應。
周不疑盯着孫翊看了一會,起身離席,一本正經的拱拱手。“敢問将軍,你說的過些日子,是指打敗劉繇,奪回靈渠之後嗎?”
孫翊很驚訝,興趣盎然地打量着周不疑。“此話從何而來?”
“将軍之所以來零陵,不就是因為劉繇侵邊麼。若非如此,江南四郡安定,武有李都督,文人諸葛軍師和各位太守,何須将軍親至。聽說大王登基在即,鐘公被征入朝,就是為了籌備登基之事。将軍身為大王胞弟,想為大王送上一份賀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孫翊笑了。難怪劉先想把他送到軍師處去,這孩子果然聰明,而且對軍事興趣很濃。諸葛亮說得對,如果能将他收歸麾下,說不定又是一個陸遜。
“你可有妙計破敵?”
周不疑拱手再拜,不慌不忙的說道:“将軍是想奪回靈渠,還是生擒劉繇?”
“想奪回靈渠又如何,想生擒劉繇又如何?”
“奪回靈渠很簡單,與黃公覆将軍聯絡,南北夾擊,劉繇必走。生擒劉繇,難度就有些大了,須得設計誘擊才行。”他笑了笑,露出他這個年齡特有的稚氣。“将軍與軍師也許在做,隻是能不能抓住劉繇卻不好說,要看運氣。”
孫翊和諸葛亮互相看了一眼,暗自驚訝。聽周不疑這口氣,劉先不僅看出了破綻,還有更穩妥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