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郭嘉的提醒,孫策不敢大意。他的主要對手不是荀衍,而是袁紹,擊敗荀衍對他來說沒什麼好處,所以他隻想把麹義、荀衍趕出颍川,穩住局面,才不願意和荀衍拼命呢。
可若是荀衍要和他拼命呢?他總不能掉頭就跑,或者躲在城裡不露頭吧。就算他不在乎臉面,願意做縮頭烏龜,荀衍也一定能找到逼他出戰的辦法。比如把繁邱城團團圍住,或者大搖大擺的一路東行,甚至可能一路南下,直奔汝南,逼着他不得不截擊。
碰瓷無所不在,賣刀的楊志會遇到牛二,我今天遇到荀衍。讀書人耍起無賴來比真正的無賴還難纏。郭嘉說得不錯,荀衍是個聰明人,進步非常快。抛卻面子、榮譽,這其實就是争奪主動權。兵法有雲:緻人而是不緻于人,主動權就是勢,為了争勢,有時候甚至不惜付出重大犧牲。
“如果荀衍要拼命,他會有幾種選擇?”
郭嘉搖搖羽扇,使了個眼色,諸葛亮立刻鋪開地圖。“孔明,如果你是荀衍,你會怎麼做?”
諸葛亮盯着地圖,來回看了兩眼。“包圍繁邱城,然後深挖壕溝,切斷城内外的聯系,逼諸軍來援,決戰于城下。”
“如果我軍率先出城呢?”
“那……攻其必救。”諸葛亮在地圖上接連點了幾個地方。“向東取長社、鄢陵,向南取定颍、郾縣,或者一路殺奔平輿。汝南諸縣遭到劫掠,将軍不能不救。”
孫策很随意地掃了一眼地圖。其實不用看地圖,如果荀衍真想找他拼命贈名聲,根本不需要費心想辦法。除了襄城等有限的幾個城之外,颍川無險可守,麹義、荀衍已經進入颍川腹地,四面出擊,無法設防。他駐紮在繁邱城,就是要堵住他們進入汝南的路。如果他們南下,他隻能迎戰,絕不可能避讓。
“就在繁邱城迎戰。”孫策咂了咂嘴。投鼠忌器,颍川是器,汝南更是器。荀衍不會讓麹義在颍川劫掠,他也不可能讓麹義進入汝南。
“龍淵更好。”郭嘉說道:“龍淵地形低窪,水流縱橫,能夠限制騎兵沖突,也不利于大軍展開,對我們有利。荀衍應該會對龍淵的地名感興趣。實力不足的人會習慣性地找點理由安慰自己。且襄城在側,他不得不戰。繁邱城沒什麼城防可言,阻擋不了幾萬大軍的圍攻。”
孫策笑了。“好,虛名給他,實利歸我。”
郭嘉會心而笑,随即安排軍謀們根據龍淵附近的地形設計陣型,盡可能遏制麹義、荀衍的騎兵優勢和兵力優勢,把自己的優勢發揮到極大,減少無謂的傷亡。荀衍願意拼命,孫策不能不迎戰,卻不能傷亡太大,他還要留着力氣迎戰袁紹呢。
與此同時,郭嘉派出最精銳的斥候到龍淵附近偵察,甚至從孫策身邊借走了謝廣隆、郭援等人。地圖畢竟是地圖,尤其是龍淵附近大小河流多,一旦下雨,水位上漲,地形很可能會面目全非。
孫策也沒閑着,他下令各部準備開拔,并做好水戰的準備。
——
孫策走進了小城東北角的一個院子。
繁邱是一個小城,規格和一個鄉亭差不多,沒有縣治,隻有一個兵曹史在這裡辦公。百姓不多,很多房子都空着,孫策入駐後,将士們把空房子簡單收拾一下,當作了軍營。孫策住在北城門的城樓上,登高望遠也方便。黃琬到繁邱後,就安排在東北角的一個院子裡。
孫策一直沒有見黃琬。一是軍務忙,二是他不知道該和黃琬說什麼。聽了郭嘉對黃琬的介紹,他對黃琬的感情很複雜,既覺得他太偏執,又佩服他的堅持。郭嘉說黃琬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固然有些誇張,但黃琬是個君子卻毫無疑問,他的私德無可挑剔。
大戰在即,孫策不想把黃琬留在繁邱城,更不想帶着他去龍淵,他打算送他去平輿。在離開之前,他想和他見一面,聊一聊。
站在院子門口,孫策有些遲疑。待會兒見了面該說些什麼,他心裡還沒有計劃好。
“吱呀”一聲輕響,窗戶被人輕輕的推開,露出黃琬半張臉。黃琬也不說話,隔着窗戶,靜靜地看着孫策。他沒有戴冠,花白的頭發用一塊頭布包着,穿着一身越布單衣,跪坐在窗前,像是在看書。
兩人四目相對,互相看了一會,黃琬面沉如水,孫策卻突然笑了起來。他走到窗前,看了一眼,見黃琬面前的案上果然攤着一部書。這是一間簡陋的民居,又矮又小,屋梁高不足一丈,屋檐隻有七尺左右,孫策如果不低頭甚至會撞到腦門。屋裡一丈見方,隻能擺下一張床,一張席。孫策看了一下,打消了進屋的計劃。這屋子這麼小,兩人坐在一起,萬一老頭要動粗,讓都沒地方讓。
他可不想和黃琬撕打。
“黃公看什麼呢?”孫策伏在窗口,調侃道:“聽說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還以為你在想怎麼寫請罪疏。”
“我有什麼罪好請?”黃琬不緊不慢地說道。
“你身為太尉,率兵攻擊颍川還沒罪?你不要告訴我是有诏書命你這麼做的。”
“我奉诏坐鎮洛陽,有便宜用兵的權力,不需要诏書。”黃琬淡淡地說道:“隻要我認為有必要,我就可以出兵。”
“那你覺得有必要攻擊我?”
“當然,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我是亂臣賊子?”孫策揚揚眉。“黃公不愧是名士,這颠倒黑白的本事一流。袁紹矯诏,不是亂臣賊子,我獻糧關中反倒成了亂臣賊子?”
黃琬不慌不忙,臉色平靜。“你是不是亂臣賊子,你心裡清楚,我心裡也清楚。至于為什麼攻擊你,而不是先攻擊袁紹,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朝廷疲憊,要兵沒兵,要糧沒糧,根本沒有力量對抗袁紹。借袁紹之力打敗你,豫州歸袁紹,荊州歸朝廷,朝廷可有半壁江山。如果運氣好,能逼你投降,再反攻袁紹,勝算總比現在與袁紹開戰大得多吧。”
孫策很驚訝,盯着黃琬看了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不确認黃琬說的是真是假,但他知道朝廷很可能的确有這樣的想法,隻有如此,他們拔高周瑜才合情合理。如果他真的被袁紹和黃琬打敗,不得不向朝廷低頭,隻能退守揚州,荊州被剝離出去幾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孫策咧了咧嘴。“看起來,你們的運氣不怎麼好。”
黃琬歎了一口氣,低下頭,看着案上的書。“是啊,朝廷的運氣的确不怎麼好,不過豫州百姓的運氣似乎不錯。”他重新擡起頭。“孫将軍,對與民争利,你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