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賜座,與馬騰寒喧了幾句後便和馬超攀談起來。先是問他武藝,馬超開始還有些謙虛,自承武藝不精,後來說着說着就得意起來,大講特講自己幾次随孫策出戰立功的事迹,講述時有意無意的誇大了自己的戰功,給人一種若非有他,孫策絕不會有今天的感覺。
天子辨不清真僞,但他對馬超的誇誇其談有些反感,隻不過他沒有表現在臉上,反而适時誇獎了馬超幾句,最後又饒有興趣的問了一句:“久聞鎮北将軍武藝超群,天下無雙,人以霸王項羽目之。卿與之相較,如何?”
馬超難得的猶豫了一下,拱手道:“回禀陛下,鎮北将軍天賦過人,又勤學苦練,還從易學中悟出了陰陽之道,的确是難得的奇才。他步騎皆難,步戰的确稱得上天下無雙,騎戰也足以跻身一流。臣與之相較各有千秋,論步戰,鎮北将軍當世無對。論騎戰,臣以熟練略勝一籌。”他微微一笑。“當然,這并非鎮北将軍不能,隻是他生于東南,又軍務纏身,不能像臣一樣日日練習而已。”
天子深表同意。“這騎射的确需要天賦,西北人就是比中原人更強一些。卿如此,溫侯亦如此。”
聽到呂布的名字,馬超有些不爽。他已經聽馬騰說了,呂布将女兒獻給天子,天子對他非常器重,拜為執金吾,增邑,有意用他來壓制馬騰和韓遂。馬騰這麼急着叫他回來,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陛下,恕罪冒昧。騎射已是屠龍之技,當不得大用矣,突擊才是騎兵的破敵長技。”
天子很驚訝,身休微微前傾。“卿何出此言?突擊雖是破敵長技,騎射難道就不重要?”
“陛下,騎射當然重要,但時随境遷,在戰場上的作用将逐步讓步于突擊。何也?騎射難以掌握,非從小練習不可。自古及今,善騎射者不是草原上的蠻胡就是邊郡子弟,人數有限,能集結萬騎就非常難得。突擊則不同,持矛而沖,對騎士的要求低于騎射,訓練時間也短,快則兩三年,慢則三五年就能成軍,隻要戰馬足夠,組建數萬大軍也不足為奇。此其一也。騎弓弱,射不及六七十步,臨陣不過三發,能開三石之弓者寥寥可數,隻可為軍中狙擊之士,難以成軍。且戰馬奔馳之間,縱使射中對手,也很難保證命中要害,殺傷有限,萬一對方甲胄齊全,箭矢于其如蚊蠅爾,不足道。突擊則不然,長矛中體,非死即殘,殺傷效率相去甚遠。這種戰術演變自霍嫖姚破匈奴起便是我漢軍制勝戰法,隻不過本朝兵制變更,騎兵倚重邊郡子弟和胡越,這才因循守舊,使騎射綿延至今。”
馬超侃侃而談,細細分析了騎射與突擊的利弊,天子和劉晔聽了,覺得有理,大受啟發。就連馬騰都覺得有理,看向馬超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欣賞。他久經戰陣,對這兩種戰術的差異并不陌生,卻無法說得這麼清晰。由此可見,馬超帶回來的不僅是一千二百套軍械和馬铠,更有謀略、見識的全面提升。
馬超臉上有些發燙。這兩種戰術的優劣是閻行總結出來的,後來又經過孫策等人探讨成文,他不過是掠人之美。
天子對馬超更加欣賞,随即任命馬超為驸馬都尉。驸馬都尉是天子出行的随從,算是天子親信,秩比二千石,是一個顯貴之職。馬騰非常滿意,命馬超謝恩。天子随即又問起馬超的婚事。得知馬超尚未婚配,天子有意從宗室中挑一個與之聯姻,詢問馬騰的意見。馬騰卻不敢輕易答應,推說回去考慮一下。天子也沒有多問,又鼓勵了幾句。
馬騰随即說明了将送女兒馬雲祿去完婚的事,着重說明五百匹戰馬是嫁妝,并非與孫策的交易。天子早就知道龐德留在孫策身邊,估計馬騰父子不會和孫策割斷聯系,卻沒想到馬騰會将女兒嫁給龐德,這分明是與韓遂的女兒嫁給閻行做對比。他知道自己攔不住,隻能順水推舟的答應了。
辭别天子,出了宮,馬超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洋洋得意。“阿翁,我應對得還算得體嗎?”
馬騰翻身上了馬,輕馬前行,沉吟片刻。“孟起,你覺得天子的提議如何?”
“我覺得可以。”馬超有些惋惜的撓撓頭。“阿翁,天子是個英主,你為什麼沒考慮過将雲祿嫁給天子,豈不比呂小環那匈奴女更勝一籌?”
馬騰轉頭看了馬超一眼,冷笑一聲:“剛誇了你幾句,你就開始忘乎所以了。雲祿若是嫁給天子,韓文約那邊如何解釋?就連你的婚事我都要和他商量呢。孟起啊,你千萬别忘了,我們父子出身寒微,在長安固然不容易,到了涼州也不容易。若不與韓文約共進退,遲早連骨頭都被人吞了。”
馬超想起自己的長遠規劃,凜然驚醒,連忙躬身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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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小環策馬沖到執金吾官廨門前,猛地勒住馬缰,戰馬長嘶一聲,前蹄高高擡起,淩空虛踏。呂小環飛身下馬,将馬缰扔給聞聲迎出來的衛士,沖進了大門。
呂布正坐在堂上飲酒觀舞,聽到外面馬嘶聲,正準備發怒,見呂小環沖了進來,頓時轉怒為喜。
“小環,你怎麼來了?”
“氣死我了。”呂小環怒氣沖沖,伸手就去拽呂布。“阿翁,你跟我走。”
“誰欺負你了?”呂布也怒了,推杯而起,跟着呂小環就往外走。“告訴阿翁,阿翁幫你出氣。還真是反了,如今還有人敢欺負你?你快說,究竟是誰?”
呂小環跺足道:“阿翁,不是欺負我,是鄙視你。”
“鄙視我?”呂布有些氣弱,停住腳步,摸了摸颌下的短須。“又是哪個酸丁又背後說我?唉,說就說吧,他們是嫉妒我呢,不用理他們。”
“不是酸丁,是馬超,馬騰的兒子馬超。他說騎射是屠龍之技,還諷刺我們是匈奴人……”呂小環氣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将馬超回答天子的話大緻說了一遍。當時她就在隔壁,聽馬超說騎射無足輕重時,她還能忍,畢竟她也清楚,除了在草原上,騎射能發揮的作用非常有限,說是過時的戰術也沒什麼問題,等聽到馬超說這是霍去病破匈奴人的戰法時,她聽出了其中的意味,這分明是針對呂布和并州軍來的啊。
在宮裡這麼久,她多少學會了一點讀書人說話的方式,聽話聽音,不僅要看他說了些什麼,還要看他究竟想說什麼。騎射,匈奴,這兩個詞連在一起,可不就是說呂布麼?
呂布大怒,但他不像呂小環一樣沖動。他畢竟不是呂小環,他要考慮的東西更多。他仔細詢問了馬超見天子的過程,得知天子封馬超為驸馬都尉,又有意從宗室中挑選女子與馬超聯姻,他沉吟了良久。
“小環,你先回去,這件事不能魯莽。”
呂小環不解。呂布把她拉回到堂上,又讓人重新布置酒食,耐心的勸道:“你是陛下的女人,凡事要為陛下考慮,有陛下才有你,才有我們呂家。你想破壞陛下的部署嗎?”
呂小環翻翻眼睛,半懂不懂。呂布接着說道:“你想想,陛下為什麼要這麼籠絡馬超,還要和他聯姻?”
“想要馬家支持?”
“對啊。皇甫太尉去了潼關,這長安周邊的人馬就這麼多,除了朝廷的幾千南北軍之外,就是我們并州軍和韓遂、馬騰的涼州軍。韓遂、馬騰原本都是董卓召來的,董卓死了,他們才迫不得已,投降朝廷。天子能相信他們嗎?可是不相信也沒辦法,總不能趕他們回涼州。并州軍兵力有限,萬一和韓遂、馬騰發生沖突,沒有必勝的把握。可是如果将馬騰拉到一邊來,隻剩下韓遂,那情況就不同了。”
呂小環眨着眼睛,依然不肯罷休。“那就這麼忍了?”
“你不要急,這口氣自然是要出的,卻不能讓人以為這是我們故意找他麻煩,畢竟他又沒說我是匈奴人。”呂布冷笑道:“他不是驸馬都尉麼,将來有機會見面,我再讓他領教一下騎射這屠龍之技就是了。還有啊,小環,你現在是陛下的女人了,不能再這麼随便,一個人騎着馬在大街上跑,連個侍女都不帶,像什麼樣子?你要有點皇後的樣子,要溫良恭儉讓……”
呂布還沒說完,呂小環一躍而起,鄙視地看了呂布一眼。“阿翁,你瞅瞅你這樣子,啰嗦死了。陛下看見我的時候,我就是騎馬在上林苑行獵,我也永遠不會變成什麼溫良……溫良……”
呂布提醒道:“溫良恭儉讓。”
“我就不讓!”呂小環一揚手。“誰想欺負我,我就要打回去,别指望我讓他。讓來讓去,将來遇到孫策的妹妹三将軍,我還要讓她不成?阿翁,不是我說你,你不要學那些酸丁,你也學不會,你忘了王允那老匹夫了嗎?你要學孫将軍,看看人家怎麼對付這些酸丁的。”
說完,呂小環揚長而去。呂布瞪着眼,張口結舌,半晌才反應過來,氣急敗壞。“這……這還是我女兒嗎?”
一旁的魏續忍着笑。“将軍,小環還是小環,你卻不是你了。”
呂布的臉陰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