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坐在車上,看着面前神色不安的騎士,有一種說不出的疲憊,雖然張開了嘴,卻一點聲音也沒有。
田豐以沮軍之罪被送回邺城監禁,即刻起程,連說情的機會都不給,袁紹分明是下定了決心将田豐從他身邊趕走。作為近臣,沮授清楚袁紹對田豐的怨氣有多重。自從袁紹決定取道浚儀以來,田豐多次進谏,早就惹惱了袁紹。袁紹決定正月出兵,田豐再次強谏,說了不少過火的話,袁紹忍他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可是作為朋友,沮授知道田豐一片忠心,别無他意,而且他的看法和田豐一樣,此時出兵是重大失策,會導緻一系列難以預料的後果。用兵如對弈,不僅落子前要通盤考慮,行棋時更要講究順序,孰先孰後,一子不能亂,否則就會陷入被動。
袁紹不等策應諸部到位,因一時氣憤而提前出兵,完全打亂了應有的順序,之前安排的一些戰術全部落空。大戰伊始,還在布局階段,袁紹就送出這麼一個昏招,田豐焉能不急。
“先生不去勸一勸嗎?”騎士讪讪地提醒道。這是張郃的部曲,和沮授很熟悉。
“不去了。”沮授低下頭,伸手去拉車門,想了想,又道:“告訴儁乂,以後沒什麼大事,不要輕易與我聯絡,免得授人以柄。”
騎士不解地撓撓頭。沮授也沒解釋,拉上車門,靠在車壁上,一聲長歎。外面腳步聲漸行漸遠,騎士上馬走了。過了一會兒,又有馬蹄聲響起,越來越近。有人敲響車壁,提醒沮授。沮授拉開車窗,見是袁紹身邊的近衛騎士,立刻拉開車門。
騎士傳令,袁紹召沮授前去議事。沮授朗聲答應,随即讓部曲牽來戰馬,翻身上馬,向中軍趕去。
袁紹站在河岸的高坡上,背着手,來回踱步。見沮授在坡下下馬,提着衣擺走上來,他和郭圖交換了一個眼神。沮授來到袁紹面前,拱手施禮。袁紹搶上一步,伸手扶住。
“公與,有件事比較急,不得不請你前來商議。”
“主公請說。”
“元皓突有不适,我擔心他年老體衰,不堪行軍之苦,命人送他回邺城去了。這别駕之職空虛,我想來想去,隻有公與适合接任,還望公與不要推辭。”
“不敢。”沮授淡淡的說道,既不驚訝,也無憤怒。他知道袁紹會知道張郃派人通知他的事,瞞是瞞不過去的,隻會讓袁紹心生芥蒂。
“大軍已然渡河,很快就會進入陳留,張超不肯助陣,公與以為當如何行事?”
“主公,張超雖不肯助陣,卻也不敢阻攔大軍。于今之計,主公大可長驅直入,不必擔心陳留郡兵。”
袁紹撫着颌下修整得精緻的胡須,沉吟着。不久前,他收到張超寫來的書信,說李儒的文章在陳留流布甚廣,陳留士庶對此議論紛紛,人心不安,希望袁紹能夠出面澄清。在事實搞清楚之前,陳留人恐怕無法接受袁紹,也無法出兵協助袁紹作戰。他孤掌難鳴,隻能依從衆意雲雲。
袁紹可以接受曹昂不出兵相助,卻不能接受張超也這麼做。曹昂隻是一時小兒脾氣,并無他意。況且丁夫人被軟禁在平輿,逼曹昂出兵,等于逼他不孝,将他推到孫策一邊。張超兄弟則不然,因為韓馥的事,張邈已經與他貌合神離,還與孫策眉來眼去,買了不少軍械。留着他們兄弟遲早是個禍害,不如趁此機會拿下,将整個陳留都奪過來,順便震懾一下曹昂。
陳留不僅是兖州實力最強的一個郡,也是地理位置非常重要的一個郡,兵家必争之地,如果能控制在自己手中,益處多多。
“何不徑取陳留?”
沮授搖搖頭。“主公,張超并非擅長用兵之人,陳留也不是出精兵之所,他對主公不會有什麼威脅。且張邈當年為主公奔走之友,張超又是讨董主盟之人,其故吏臧洪得主公信任,委以渤海之任。如今張超畏于流言,隻是不敢出兵助陣,并非與主公為敵,主公便要發兵攻擊,隻會激起陳留士族的反感。是未與孫氏父子交戰,先與陳留士林為敵,非上策也。”
袁紹想了想,雖然不甘心,還是點了點頭。他不希望還沒看到浚儀城,先攻擊沿途諸縣。雖說這些縣城都算不上堅固,畢竟打造攻城器械也要時間,攻城也會有損失,遠遠比不上派人勸降強。張超雖然說不會助陣,但他也沒有調整各縣的令長,更沒有增加兵力,很多人還是可以勸降的。
在大軍面前,這些兖州人就算有意見也隻能忍着。如果有人敢跳出來,他也不介意殺兩個立立威。
“主公,當務之急是命令袁青州立刻發動攻勢,全取青州,逼孫策不能全力西向。”
袁紹點頭贊同。他已經收到消息,駐紮在曲阿的沈友部已經集結完畢,随時可能北上,目标當是青州。一旦讓沈友在青州站穩腳跟,袁熙再想把戰線推到東海一線,威脅孫策的右翼,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公與,大戰初啟,便少了元皓這等老謀之臣,以後就隻能仰仗公與了。”
“願為主公效犬馬之勞。”
袁紹點了點頭,示意沮授可以走了。沮授躬身施禮,轉身離開。看着沮授下了土坡,上了馬,輕馳而去。袁紹眼神閃爍了片刻,問道:“公則,友若現在在哪兒?”
“不知道。”郭圖歎了一口氣。“沈友部的動向是我收到的最後一個消息,應該是陶應接管了下邳、廣陵,他又不願意效勞,所以離開了吧。”他轉身看着袁紹。“主公,沮授之言甚是在理,如果青州有失,徐州不保。劉和經營下邳、廣陵大半年,還有不少人心向主公。陶應卻是孫策的走狗,如果被他控制了下邳、廣陵,那些人很快就會被清洗或是策反。我聽說孫策封江封海數月,尤其是新年前後,不準一人出境,下邳、廣陵世家損失慘重,怨聲載道。”
袁紹一聲長歎。“派誰去比較好呢?本來友若是一個上佳人選,可惜他被你那從子吓破了膽,竟然不肯接任。正禮(劉繇)、元才(高幹)敗于豫章之後,生死不明,他們如果能回來一個,我也不至于如此捉襟見肘。公則,汝颍多智士,論武功,卻不如冀州人啊。”
郭圖眉梢輕顫,随即笑道:“有主公這樣的名将,誰敢說汝颍人沒有武功?”
袁紹放聲大笑,伸手指指郭圖。“你啊,巧言佞色,小心有人稱你幸臣。”
“得遇主公,乃我此生之幸。”郭圖面不改色。“若能為主公帶來一點幸運,我願為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