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早有料想,吳甯隐忍了八年,今朝入京必有動作。
甚至狄胖子已經猜想過,在這個時間點,他第一個要動手的會是誰?
十之六七,應是武承嗣。
可是,狄仁傑想破腦袋也沒想到,會在這大周天子的寝殿之中見到吳甯。更沒想到,他居然會把矛頭對準了一個根本就和他沒有半點關系的岑長倩。
而且,在狄仁傑看來,吳老九顯然是找錯人了啊!
岑長倩是什麼人?忠義持身,當當正正。多少人恨他恨得牙根直癢,想殺之而後快。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岑老爺子依舊高居廟堂。
憑的是什麼?不是他如狄仁傑般的圓滑,而是不犯錯。
岑長倩這麼多年,當當正正,連仇人都挑不出他的毛病,更别說吳甯了。
......
至于武則天,吳甯直接說岑長倩口臭這句話一出,老太太也是猛的一皺眉。
這已經不是“分寸”的問題了,一個江湖草莽、草民之軀,敢當殿罵一朝宰相嘴臭?
那隻有兩個可能:一個是,穆子究瘋了,已經不知死活;
而另一個則是,這位想要搏出位。
畢竟自诩文人,又總想嘩衆取寵的,大有人在。那些語不驚人死不休之輩,也是哪朝哪代都不少見。
武則天笑了,不是因為高興,恰恰相反,武老太太此時更加厭惡這個穆子究。
她笑,是因為這個年輕人顯然沒有弄清狀況。
“怎麼?”武則天玩味地把目興越過衆人,落到吳甯身上。
“你也有話說?”
“啊......啊?”吳甯像模像樣地一愣,“不敢不敢,草民怎敢妄論國事?隻是....”
說到這兒,吳老九一擰眉頭,“确實味兒太大了。”
“你!!”
把岑長倩氣的啊,猛的轉向武則天,“敢問陛下,這是何人?怎在此胡言亂語?”
“他啊!”武老太太笑意更濃,“來頭可是不小呢,長路镖局的镖主,狂生穆子究!”
武三思和武承嗣聞之一驚,下意識好好看了看吳甯,随後又不動聲色地低頭沉思,卻是沒有出聲。
穆子究為什麼在這裡?他是已經被女皇招攬了?還是因為什麼别的?女皇陛下又為何這般心情?
這些問題,也足夠二人好好琢磨琢磨了。
......
可是,岑長倩可正氣頭兒上呢,他可沒琢磨那麼多。
“嘿!!”
岑長倩一聽這位就是穆子究,氣的臉都紫了,原來是他?虧得之前還想好生拉攏,他可倒好,當着女皇的面罵他口臭?
“你這後生,把話說清楚,老夫怎樣就口臭了!?”
“沒什麼。”吳甯靠着門邊兒一站,“岑相隻當是一句戲言便可,草民,語失了。”
“......”
岑長倩徹底無語,他還端上了。
而武則天那邊看着也是膩歪的不行,“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聲音漸冷,“要知道,現在朕還有心情讓你開口,别等到想說話,卻是沒了機會。”
武三思一聽武則天這麼說,心中有點明白了七七八八,原來這個穆子究并不讨陛下喜歡啊!
一旁的狄仁傑則是把眉頭皺的更深了。
因為,他徹底看不懂吳甯的用意了,他在幹什麼?
......
“好吧!”
吳甯長歎一聲,終于肯說正經的。
雙手抄于肚前,平靜地看着岑長倩,“敢問岑相,何為天子?”
“......”
岑長倩一愣神的工夫,吳甯顯然也不是讓他回答,已經替他開口。
一指頭上:“天之嫡子帶天治世,是為天子。”
“那......何為子民?”
“......”
“率土之濱皆為王臣,奉君上、敬天地神明者,是為民!”
“那麼,子究再問岑相,天子與民是何關系?”
岑長倩眯着眼睛,也顧不上武則天了,恨恨地瞪着吳甯,原來這小子是在這兒和我拽文啊!
老爺子都懶得搭理他,就吳甯甩出來這幾句,誰不知道,還用你在這兒賣弄?
“你這狂生,到底要說什麼?”
吳甯笑了,“天子于民,有父教之責,母慈之任;民于天子,有臣子之孝,守家之義。”
“說的直白些,民奉天子如父如母,天子待民如子如親。”
“岑相覺得,子究說的對嗎?”
“......”岑老爺子一翻白眼,對是對,可一點都不新鮮,簡直就是廢話。
老爺子也許是真氣着了,來了句狠的:“如果你穆子究隻此等水平,那老夫勸你,還是回你的山裡,當你的土匪頭子去吧!”
哪成想,吳甯根本就沒當回事兒,又問了岑老爺子一句。
“再問岑相,如果岑相家中子婦遭難,岑相是顧忌顔面不管不問,還是豁出臉皮,也要盡到父母之責呢?”
“嘎!?”
岑長倩差點沒咽着,“這...這....”
登時汗就下來了,怎麼蹦出這麼一句來啊?這沒法答啊?
吳甯也不用他答,“大周如家,陛下即為萬民之父母。父母所盡之責,非是顔面,而是讓家不受侵,子不容欺。”
“如今,明知和親可保子女周全,隻失顔面,而岑相卻道,甯可保顔面,也要失家。”
“岑相覺得,此言不臭嗎!?”
“......”
“......”
大殿之中立時靜若荒墳,唯有岑長倩喘着粗氣的生聲在回蕩。
老爺子指着吳甯:“你!!”
“你.....”
“你!!”
“我.....”
“我錯了嗎?”
岑長倩也是日了狗了,特麼這小子說的怎麼這麼有道理呢?連他都被說服了。
而上邊坐着的武則天....
老太太差點沒跳起來,“幹的漂亮啊!”
這小子讨厭是讨厭,可是真有點東西啊,兩句話就把岑長倩罵的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心說,朕就是這個意思啊,可是怎麼早就沒說出來呢?要是早點說,哪還有這麼多煩心的破事兒?
正想着,“你大膽!”閻知微那邊跳着腳指着吳甯的一聲高喝,把武則天吓了一跳。
隻聞閻知微怒道:“這個狂生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暗諷陛下。适才陛下也言,和親有礙顔面之辭。”
“怎地?你也罵陛下言臭嗎!?”
......
“......”
“......”
大夥兒全愣了,看傻子一樣看着閻知微,下意識瞥了一眼武則天。
隻見老太太本來還挺高興的,沒想到閻知微這麼一提醒......
好吧,她剛才為了安撫岑長倩好像是說過,和親有礙顔面的話。
“......”
武則天心情登時又不美麗了,惡狠狠地瞪了吳甯一眼,心道:這人果然讨厭,連朕也一塊兒罵了!
......
――――――――――
“不對!”
場面一度尴尬,狄仁傑卻出來發聲,直視吳甯,“你說的不對!”
“陛下也未言反對和親,隻是怕默啜出爾反爾,到時和親也是徒勞。”
“咳咳!!”
狄仁傑剛說完,武則天就清了清嗓子,坐正了身子。
“狄閣老甚明朕意啊!朕就是有此擔心,這才猶豫不決。”
好吧,狄胖子不愧是真愛,一句話就給武則天找到了台階。
不想,吳甯那邊卻是輕蔑地一笑,“有區别嗎?”
岑長倩接道:“當然有區别,既然默啜必有反複,何必多此一舉!?”
“草民怎麼不覺得?”
“不覺得什麼?”
吳甯看着岑長倩:“岑相覺得,與突厥一戰,大周的優勢何在?”
“是軍力?還是人心?”
“這些都不重要......”
“而是時間!”
吳甯平靜地說出一個答案,“時間才是我們的優勢。如今大周商貿四通,民計甚興。隻要給我們時間,平穩發展,繼續壯大。”
“也許再過若幹年,朝廷國庫豐盈,軍糧武備奢足。到那個時候,借默啜幾個膽子,他也不敢染指中原半步!”
“......”
“......”
岑長倩低頭沉思,狄胖子也在沉思,包括武則天亦在沉思。
吳甯說的沒錯,确實是時間。
隻要給大周一點時間,鞏固成果,繼續壯大,那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
武則天深深地看了吳甯一眼,看來是小看這個年輕人了。
言之有物,一擊必中,實屬人才!
而此時,吳甯還沒說完,“再問岑相,您覺得大周現在最缺的又是什麼?”
“還是時間!!”
“默啜深知大周需要時間,而周兵亦不善冬戰,所以卡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來挑事,就是吃準了這個冬天他可以占到好處。”
“所以.....”
吳甯的手第一次從肚前挪開,攤開手掌。
“所以,和親能不能成,會不會反複,又有什麼區别呢?”
“隻要和親能給大周赢得時間,哪怕是短短幾個月,對我們來說也是彌足珍貴的。”
“......”岑長倩沉默了。
老爺子不得不承認,他被吳甯說服了。
隻是老爺子那股子文人骨氣還是散不去,還有點膈應拿男人和親這個事兒。
“既然如此,老夫還是覺得要保一份骨氣,與其幾費周折,還不如現在就做準備與突厥一戰,我大周未必怕他默啜!”
......
“岑相可知古人有雲:殺軍馬者,道旁兒也。”
“知道。”
“那岑相應該也知道其中之意吧?”
殺軍馬者,道旁兒也。
這是一個帶有寓言興緻的故事。說的是,軍馬飛奔于道,道旁小兒歡呼雀躍,急喝“快跑啊,跑快點。”
馬上軍士聞之得意,便應小兒之呼,打馬急行。于是軍馬不得歇息,最後累斃于道。
岑老爺子皺着眉頭,“你是說.....大周就是這匹戰馬?”
“正是。”
“所謂顔面、骨氣就是那道旁小兒!?”
“對。”吳甯點着頭,“而此時此刻,岑相就是那馬上軍士....您還要累死戰馬嗎?”
說完這句,吳甯坦誠地看着岑長倩。
而岑長倩也好,武則天也罷,無不陷入到吳甯的話語之中。
到了現在,武則天真的是一點都不敢小看這個“江湖草莽”了,更不覺得他是嘩衆取寵。
說白了,就算這個穆子究真是來搏出位的,那他也成功了。
......
“可是.....”
岑老爺子心中還有最後一絲疑慮,“這些都是你的猜測,如果默啜今冬壓根就沒打算南侵呢?”
“如果像你說的,他打算南侵,那又何必多此一舉,主動派人來和親!?這你如何解釋?”
“呵呵。”吳甯幹笑一聲。
“岑相終于問到點子上了。”
他等這一句話,可是等了半天了。
“對于突厥默啜既然要南侵,為何還要假意和親,草民倒還真的知道答案。”
“什麼!?”
武則天聞吳甯此句,激動地站了起來。
“你知道默啜為何有此反常!?”
“是的,草民知道。”
“快說!是何因由?”
這個問題不光岑長倩想知道,每一個大周朝臣,包括武則天,也是絞盡腦汁不得其解。
默啜如果想打,那他就沒有必要和親。
他如果不想打,也更不應該在提出和親之後,還要繼續劫掠大周邊境。
這是武則天怎麼也想不明白的,也是一個動機的問題。
能知道這個動機顯然很重要,不但左右着武則天的決策,也能讓現在的很多問題迎刃而解。
“呼....”
吳甯正色起來,深吸了一口氣,“草民還是從頭說起吧!”
“陛下當知,長路镖局三十六州分号遍布大周八方,各地商路差不多皆由長路開拓。”
“這其中,當然也包括從魯州、青州各地,一路延伸到北境之外的草原商路。”
“而長路镖局雖然隻做保護财貨的買賣,可是各條商路上走了多少貨物,往來多少銀錢,卻是盡在長路镖局的眼皮底下。”
“今夏,三十六家分号照例向總镖局彙賬,草民無意之中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
“那就是,魯青兩州,隻今年春天走商的數量就是往年的兩倍!”
“嗯!?”
武則天凝眉:“難道....魯地商人向北境之外私販禁貨了!?”
“非也。”吳甯搖頭。
“開始草民也這麼覺得。雖然長路镖局在外人眼中黑白混淆,可是觸犯王法私販禁貨的事,我們卻是不幹的。”
“所以草民又調了魯路分号的詳細賬目,發現并無禁運,而且也非魯商擴張所緻。”
“而是往返北境草原的周期變短了!”
“什麼!?”狄仁傑猛的一驚,一雙老眼幾乎要突出來了,“你确定!?”
“确定!”吳甯點着頭,“以往商隊要深入草原,一個春天最多走一趟。可是今春,卻走了兩趟!”
“!!!!!”
狄仁傑大驚,看着武則天,“看來,默啜南侵已經是不可逆轉了。”
武則天此時也是面色陰沉,明白狄仁傑為何驚慌。
草原部落皆是松散分部,所以商隊要做生意,就要深入草原一個部落一個部落地跑個遍。
可是現在,卻能走兩躺,因為什麼?
因為分散的部落已經集中到了一起,而且離大周北境不遠,這樣商人才能走兩趟。
......
武則天再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穆子究:
長路镖局果然不簡單,一見面,就送了她兩份大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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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上次活動的獎品已經寄出,晚了點,主要是番外剛寫完,對不住各位!
咳咳,還有就是,番外本來是想手寫的,然後印給大家......結果一時興起寫的有點多,就沒手抄,打印的打印的!!!原諒蒼山犯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