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老太太最近心情不錯,今日除了處理朝務之外,尚有心思和閑暇在上官婉兒和一衆宮人的陪伴之下,漫步皇城。
......
也許是在那些文武官員、世家門閥眼中,廣州、泉州這種南獠化外之地本來就無甚關心,是以,當前幾日朝議重征番商海稅之事,出乎意料的順利,幾乎無人反對。
而另一項,遣兵收複安西四鎮的軍務,雖然不似南邊那麼無所謂,頗有非議。可是,大唐從開朝養出來的傲氣,也不允許吐蕃從唐人手中搶去了西域。
縱使有傷民傷财的顧慮,但是武老太太相信,隻要謀劃周全,遣将得當,用不了多久,那些保守朝臣亦會動搖。
如此一來,一但西域通路再次掌握在大唐手中,吳甯那條“東緊西放”之策,用不了多久,就能付諸實施了。
......
而這些還不是武老太太心情大好的主要原因,一想到房州近來的微妙之局,老太太就忍不住嘴角挂笑。
那個不知死活的無理混蛋,終于碰上了一個更不講理的對頭,怕是要吃些苦頭了。
“呵呵。”
老太太越想越有趣,居然笑出了聲。
“惡人還需惡人磨啊!”
“?”
一旁的上官婉兒沒聽真切,還以為聖後有什麼旨意示下,疑然問道:“聖後有何吩咐?”
“沒什麼。”武老太太心情好,笑着對上官婉兒道,“倒要看看,吳九郎那小子怎麼過得了王弘義這關!”
“......”上官婉兒這回倒是聽清楚了,可是卻隻能一陣無語。
她實在理解不了,聖後貴為國主,為什麼總盯着房州不放。況且,那個吳甯......
可是,老太太難得心情順暢,她可隻能哄着來。
順勢道:“他還能怎樣,多半會把心思使到聖後這裡來。”
“這天下間,也唯有聖後救得了他。”
“哦?”武老太太一聽,更為歡喜,“那我可要好好刁難刁難了。”
心中算計,讓他入京,恐怕他死也不敢,那就讓他把“解除宵禁、廢除坊市”這八個字給我解釋清楚吧!
好吧,好幾個月了,老太太還在糾結這八個字到底什麼意思呢。
私底下寫信問過太平,可是太平見識還淺,尚需時日多聽多學。
吳甯說的那些,記是記下來了。可是,根本就沒懂。再給老太太寫信解釋,就意思都對不上了,弄的武則天更是迷糊。
時常念叨:“要是那小子在京城就好了啊!”
現在,想到這兒,武老太太又忍不住念叨了一句:“他怎麼就不相信我不殺他呢?”
“......”
一旁的上官婉兒聽的更是無語,實在忍不住,“聖後!”
“嗯?”
“臣妾有一事不明,還望聖後示下。”
老太太心情好,擡眼看了上官小婉一眼,“問吧。”
上官婉兒一聽,回頭示意宮人避讓,這才道:“那吳甯,聖後為何要留?”
眉頭緊鎖,“既然他不肯入京,趁其羽翼未豐,盡早除了,方為萬全吧?”
說完這句,上官婉兒緊張地看着武則天。
若非今日聖顔大悅,換在平時,上官小婉是絕不敢這麼問的。
“你别害怕。”武則天笑着開口,反而安慰起上官婉兒。
“這沒什麼不能問的。”
緩步前行。
“做為身邊人,婉兒若是不問才是虛奉陽違。”
上官婉兒跟在身後,聽武則天這麼說,心思大定。
“臣妾怕問了惹聖後不悅,又怕不問,不明聖意,萬一在吳甯之事上處理不當,又壞了聖後的心意。”
“他的政方太重要了!”
武則天突然停了下來。
“我執掌朝政三十多年,還從來沒見過一個人能從吳甯的角度看這個天下,亦沒有一個人能把這個大唐看的這般透徹!”
上官婉兒聽罷,“所以聖後不舍得殺他?”
“可是,與社稷穩固比起來.....”
上官婉兒想說,以吳甯的身份,就算他再有才能,也不應該留吧?
“婉兒錯了!”
武則天打斷上官小婉,回身直視她,“社稷穩固固然重要,可是對于一個女人來說,要比男人出色更為重要!!”
“......!!!”
上官婉兒渾身一震,心中似懂非懂。
“比男人出色更為重要?”
确實,如果武後不比男人出色,她走不到今天。哪怕她和男人一樣出色,也輪不到她來執掌大唐。
這就是聖後的心思嗎?因為吳甯可以讓她比男人還要出色,所以才留他不死?
可是......
可是也不對!
打從吳甯一出生,聖後就盯着他了。那個時候,聖後可不知道吳甯将來有這麼大的用處。
那為什麼還要留着他這麼多年?
“因為....”
武則天沒有讓上官婉兒疑惑太久,随口就給出了答案。
“因為一個女人要掌管這個天下,最難的還不是她活着的時候如何出色.,而是她死後如何評價。”
說完這句,武則天留下雲裡霧裡的上官婉兒,獨自向前。
身影有些落寞、孤寂。
......
――――――――――
“啟禀聖後,尚書武三思、禦史中丞來俊臣,求見。”
黃門太監小跑來報。
“哦?”
武則天一怔,“這兩個人怎會一同求見?”
“禀聖後,來禦史說,是房州官員不睦之事,奏請聖後決斷。”
“呵。”
老太太笑了,剛還在說看吳甯這回怎麼辦,結果來俊臣這就來了。
“宣!”
......
趁着來武二人未到,老太太回到寝殿等候,心中也是暗自思量起來。
房州的事,她比誰都清楚,與王弘義的矛盾,吳甯是占着理的。
王弘義依仗聖寵,加上那人本身格局就不大,起了貪念。這事兒要是換了任何一個人,但凡老太太知道真相。都要敲打敲打王弘義。
說白了,王弘義也好,來俊臣也罷,包括周興、索元禮之流,都是武老太太的棋子罷了,專門就是給老太太幹髒活的。
他們可以為惡,但前提是,武老太太讓你為惡。
你自己為惡,不通過老太太,那就是不知分寸了。
可是,這回老太太真就不想按照“理”來了。
王弘義算是歪打正着,武則天正愁怎麼給吳甯提個醒,别太把自己當回事兒呢,結果這事兒就送上來了。
當然了,也不能全按王弘義的心思來,真要那樣兒,吳老九就死定了。
武則天的意思就是,不能讓吳甯死,但是可以讓他吃點苦頭。
起碼,王弘義得留着,有用!
而吳老九,炭窯你是别想要了。
你不有本事嗎?想别的招兒掙你的大錢去吧!
......
“參見聖後!”
來俊臣和武三思一見武則天,立即躬身大禮。
“平身吧!”
“兩位愛卿,何事啟奏?”
“這個.....”來俊臣像模像樣地苦笑一聲,“這個,臣都不知如何開口了。”
把兩份奏折往上一遞,“房州屬官不知體恤聖後操勞之難,反倒自亂陣腳,内哄連連。臣不知如何裁斷,隻能煩請聖後決斷了。”
來俊臣這番話說的是極有水平的,他在武則天沒看奏折之前,就把房州的事兒定了性,就是不和,就是内哄。
等武則天一看奏折,自然也就不把王弘義那番什麼謀反的言論當真了。
而武老太太隻是淡淡地看了來俊臣一眼,心說,還用你編?我知道的比你還多。
王弘義打的什麼心思,孫宏德那本奏折是誰出的主意,老太太都是一清二楚。
當然了,奏折裡寫了什麼,老太太還是不知道的。她隻知道,吳甯去過王弘義的宅院,返身又去了孫宏德那裡。
淡看來俊臣,其實老太太是傳達她的不滿,這事兒來俊臣辦的有點欠考慮。
轉眼又看向武三思,“那三思此來又是何意?”
“呃!”
武三思立馬就聽出老太太的不高興,心說,壞了!來錯了!
他這一個武家人和來俊臣這種酷吏摻和到一塊兒,老太太能高興嗎?
“啟禀聖後,來禦史一時之間也吃不準房州之亂是何深淺,一時無措,不知要不要勞煩聖後。知臣剛從房州而歸,适才便尋到臣處,問請房州細節。”
“而臣其實對房州屬官之間的那些事兒也是一知半知,恐判斷不慎,隻得再勞聖後決斷。”
“又知聖後知悉此事,必要召臣這樣略知内情的臣子來問。遂自做主張,與來禦史同來了。”
好吧,算你會編。
“嗯。”武則天淡淡一應,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她本來也沒想深究,隻是敲打。
翻開王弘義的奏報一看,“呵。”武老太太都看樂了。
脫口而出:“這個王弘義,怎麼就不長進!?”
又是謀反那一套,你就不能換個說辭?老太太都看膩歪了。
“......”
“......”
可是下面的來武二人卻聽出了不一樣的味道,對視一眼,心道:幸好沒做太絕,聖後果然是要維護吳長路的。
此時,來俊臣心中大定,趕忙附和道:“臣就說嘛,王弘義這回怕是又緊張過度,誇大其詞了。”
“是的。”武三思搭言,“臣在房州,就素聞,孫大令與吳别駕二人皆是剛正之輩。不善交際,處事又略有獨斷之處,可是離‘謀反’二字,卻是相差甚遠。”
“據臣所知,吳長路略有族産,經營炭業甚大,與孫大令也有合商之意。二人雖然逾制,但是謀反卻是談不上的。”
嗯!!
這話武則天愛聽,武三思還是會聊天的。她還真怕下面這兩個膽小,以為她要袒護吳孫二人,不敢說實話呢。
“哦?我重用吳長路,破格提升,他竟不知感恩,仍敢逾制?”
“......”
武三思和來俊臣一聽,哦操!聖後也是會聊天的啊!
兩人也怕聖後過于偏袒吳長路,那炭窯的事就泡湯了呢。
這麼一聽,還有戲,大大的有戲!
順着老太太的話頭往下聊,“聖後不知,吳長路這回确實有些過了。”
“仗着太宗有禦,南下官道不課過稅,不但壟斷房州炭業,還售向蜀中,大大破壞了巴蜀炭商之利啊!”
“嗯。”武則天點頭,“那依三思之意,當如何呢?”
“這.....”
武三思琢磨了一下,“吳家的烏竹炭确屬良炭,若勒令關停以正官風,未免可惜。”
“況且,吳長路乃聖後重用之才,新任則罰,亦要惹人非議。”
“臣以為,不如賜下些賞賜與吳長路,再将房州烏竹炭收歸官屬,專供禦用,不失良策。”
來俊臣在邊上聽的都快笑出聲了,把武三思叫來是真叫對了,這貨是真會說啊!
急忙下拜:“臣附議!”
眼前仿佛已經浮現出滾滾财源朝他奔來。
“......”
武則天心情更好了。
心說,要是臣子都像武三思這麼會說話,得省了我多少麻煩?
老太太就是這個意思啊,直接關停有點太不近人情,收歸官屬最好不過。
你看看,你吳老九折騰了半天,最後成了我的,那多歡樂?
“嗯,那就這麼辦吧!”
“至于這個王弘義......”
把孫宏德的奏折拿了起來,剛要翻開。
那邊來俊臣一看,急忙出聲,“這封,聖後不看也罷!”
“哦?為何?”
“這個孫宏德怕是昏了頭,比之王弘義之奏尚有不堪,臣怕聖後看了動怒。”
“确是如此!”武三思也趕緊附和。
既然老太太都同意了,也沒有把王弘義的謀反之辭當真,那孫宏德那一奏就沒必要看了。
而且,那一奏現在隻剩下一個用處,那就是顯着二人無能。
特麼這麼不靠譜的奏折都往上遞,兩人都怕老太太看了罵人。
“還是要看一看的。”
武則天玩味地說了一句,心說,不看王弘義那一本也得看孫宏德這一張啊!
她是好奇,吳老九出的什麼妙招,能讓這一本奏折,說動了孫宏德,又過了來俊臣這一關,到了她手裡。
更好奇,吳老九面對王弘義這個不講理的無賴,會是如何應對。
翻開一看:
“窺視四鄰,枉制納妾,近戚行商,侵吞民财,勾結僧衆。”
噗!!!
武老太太直接笑噴了,這應該是她今年看到的最好笑的一個笑話。
人家都把謀反搬出來了,你就弄這麼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來搪塞?
脫口而出:“這個吳九郎,讓人失望!”
嗯!!?
下面的武三思渾身一震,汗毛都立起來了。
吳九郎?吳甯?
孫宏德的奏折,聖後為什麼提到了吳甯?
那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吳甯,到底有什麼特别,讓聖後惦記?
武三思不想則已,細一琢磨,吓了一大跳。
他這才發現,半年多的時間,聖後可是給那個吳九郎下過三道明旨了啊!
而還未等他想清其中關鍵,隻聞高位上的武老太太一聲重咦。
“咦!!!?”
“!!!”
二人皆是神情一變,茫然看向武則天。
而武老太太此時眼光發直,怔怔地盯着奏折上的四個字不放。
“勾、結、僧、衆!”
勾結僧衆!!!
此時此刻,武則天突然想起,吳甯那一箱子政方之中,好像有那麼一條漸漸清晰。
在那一條政方之中,吳甯跳出大唐,把華夏曆朝曆代的末期橫向對比,得出一個結論:
就是各朝無一例外,都亡于土地的兼并。而土地兼并的罪魁禍首,就是高利貸。
農民無錢生産,隻得借貸,而無力償還,又必須質押土地。
吳甯那上面力薦武則天嚴控高息借貸,而自南北朝開始,最大的放貸者就是佛寺!
所以,吳老九建議武老太太,若治兼并之風,必先控制借貸,若治借貸之風,必先由僧入手。
由僧入手.....
看着手裡的勾結僧衆,良久,“來人!!”
“降旨狄仁傑,卸巴州刺史之職,即刻歸京。升鳳閣平章事,徹查王弘義案!!”
嘎!!!
武三思和來俊臣差點沒噎死。
剛才不還好好的?怎麼就翻臉了呢?
........
。
停了一天電,電腦還壞了,起不來機。
馬上十二點來不及了,還沒校錯字,對付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