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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大唐往事

獒唐 蒼山月 14879 2024-01-31 01:12

  寫在開書之前:

  老書友都知道,蒼山的故事突出一個天馬行空、胡編亂造,我是講故事的,不是講曆史的。

  且為了寫爽寫嗨,此次的時代背景采用的是半架空的形式。

  雖然還是沿用正經的曆史人物,大體上也沒太多偏差,但是......

  講的卻是一個不正經的故事。

  圖個方便,某些曆史人物、事件的時間節點會有出入,唐王朝的内外環境也會有所杜撰。

  特此說明。

  ......

  各位看客,下面,咱們開始新的旅程!

  ......

  ――――――――

  大唐,上元元年秋,甚異。(公元674年)

  此時未及昏時,殘陽如血,可宮城即已落鎖,四門禁閉,巡哨森嚴。

  就在剛剛,魏國夫人賀蘭氏暴斃宮中。

  人是死了,可兇手是誰卻未有定論。

  君上震怒,誓要嚴懲兇徒,還魏國夫人一個公道。

  不過,話說回來,聖皇寵愛魏國夫人賀蘭氏,無論是朝中,還是坊間,皆已是公然之秘。若不是聖後阻攔,以賀蘭氏久居宮中之實,立妃也己順理成章。

  然而,老話說得好:沒了,就是沒了。

  這巍巍皇城仿佛真如聖後所言那般不吉利,即使将那兇徒碎屍萬段,又怎換得回魏國夫人傾世一笑呢?

  守衛皇城的羽林衛兵卒雖是茫然,卻也隻能苦笑颔首,見怪不怪了。

  自高祖立國,這皇城之下埋葬了多少李氏宗親?又有多少皇親貴胄血祭了天唐?

  那個聖後的親外甥女,那個芳華絕世的女人,也沒能逃過這皇城孽咒。

  賀蘭氏,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是最後一個!

  ......

  突然,皇城之内揚起一陣喧鬧,刀兵對碰之聲細密嘈雜,由遠而近。

  城外巡哨的兵卒愕然一怔,下意識望向宮牆阻隔的禁宮,緊了緊手中的矛槍。

  正在此時,衆兵卒還未及反應,隻聞喧鬧之音已然到了城上。

  昏暗中,黑影閃現,寒光一掠,一個人影左手執劍,右手握着一塊紫黑色的玉飾,從數丈高的宮牆上直撲而下。

  叮...铛...碰!

  兩劍一肘,三個帶甲武士連兵刃都不曾擎出,便已倒飛而出,傷重不起。

  人影趁亂一竄,射出丈許,躬身再閃,唰!唰!

  隻兩個閃動,便已穿過長街,翻身末入宮外安樂坊的矮牆之中。

  “......”

  兵卒們都已經看傻了,此人武功之高聞所未聞,身手之迅更是見所未見。

  “這......這是什麼人!?”

  ......

  “好像是個道士......”

  ......

  “身後還背着包袱?”

  “不是包袱,是一個孩子!”有看得真切的兵卒驚魂未定。

  “是一個皺巴巴......渾身是血的幼嬰。”

  ......

  一人一劍獨闖禁宮,不但全身而退,且從皇宮之中帶出一個幼嬰,此等逆天之行,說出去都沒人信。

  可詭異的是,沒人說出去。

  也沒人敢說出去!

  後人對于賀蘭氏之死,亦隻是《舊唐書・列傳・第一百三十三卷》中寥寥三言,含糊不清。

  “聖後武氏異母兄惟良與弟淄州刺史懷運,以嶽牧例集于泰山之下。”

  “時韓國夫人女賀蘭氏在宮中,頗承恩寵。則天意欲除之,諷高宗幸其母宅,因惟良等獻食,則天密令人以毒藥貯賀蘭氏食中。賀蘭氏食之,暴卒,歸罪于惟良、懷運,乃誅之。”

  ......

  ――――――――

  七年後。

  大唐永隆二年。(公元681年)

  有魏國夫人親兄――賀蘭敏之恃寵而傲,藐視天威。

  其與外祖母榮國夫人楊氏通奸;

  貪污聖後撥榮國夫人造佛追福之瑞錦;

  逼淫太子妃選定之楊氏女;

  為榮國夫人服喪期間,不遵禮制,飲酒作樂;

  調戲帝女太平,及其随入宮人。

  五大罪狀,天尤不恕。

  聖後震怒,厲懲不怠。下令将其削爵為民,流放雷州。

  賀蘭敏之自知罪孽深重,無顔苟活,途中自缢挽尊,了此殘生。

  名極一時,号稱當世第一美貌才子,被聖後視若親骨肉的賀蘭敏之,也就這麼沒了。

  隻不過,親自押解賀蘭敏之,時任刑部都事的周興,在給則天聖後的密奏之中,對敏之自裁之事卻有着另外一個版本:

  “徒至韶州,遇邪道阻之。左持劍,技高絕,傷卒十數,挾敏之而去,無人可擋。”

  ......

  又兩年,弘道元年十二月。(683年)

  高宗崩,遺诏皇太子李顯柩前即帝位,皇太後武氏臨朝稱制,改元嗣聖。

  元年二月,(684年)太後武氏廢帝為廬陵王,幽于别所。

  其年五月,遷于均州,尋徙房陵。

  至此,那暴斃宮中的一縷香魂,再無人記得,亦無人提起。

  ....

  ――――――――――――

  《引子:大唐往事》(一)

  ,

  陰雲蓋頂,古道纏山。

  關中暮春的細雨還夾着寒氣,抽打在行人臉上,冰冷難捱。

  廬陵王李顯南下房陵的車駕儀仗,就在這泥濘氤氲的山道上緩緩爬行。

  此次護送廬陵王南下的,皆是聖後身邊的親信之人。武官乃左金吾衛将軍丘神績,文吏則是禮部都事周興。

  二人安于馬上,遠望行路,隐隐皺眉。

  這賊老天當真熬人,沉絲一般的細雨卻是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辰了。

  ......

  山下是一處村渡,十幾丈寬的河水攔住了南下的官道,隻有兩條蓬船往來河面,擺渡着春雨中焦躁、麻木的旅人。

  不顧山路濕滑,丘神績命廬陵王車駕緊步下山,終是趕在蓬船未去之時來到了岸邊。

  等船的行人眼見大隊官兵急至,無不側目凝眉,有意無意地朝邊上靠了靠。

  這般陣仗,定是從京中南下的官員儀仗。看這架勢,說不得還是什麼皇親貴胄,卻不是他們這些平頭百姓招惹得起的。

  也不做多想,要早些過河避雨已然不太可能,定是要讓官老爺先過的。

  而丘神績當然也是這麼打算的,呵斥船家把已經登船的旅人盡數卸岸,驅逐一旁。

  準備妥當,便冷臉吩咐儀衛:“請廬陵王下車,登船過河!”

  言語之中雖是規矩,可面上卻并無半點恭敬之色。

  想來也屬正常,高宗崩世,聖後獨掌大權,推皇子李旦登臨大寶。

  李顯這麼一個廢帝,又何需他這個聖後親信多費心神呢?

  ......

  不多時,傳令的兵卒沒回來,亦不見後隊的李顯下車換船,倒是隊中文吏周興小跑而來。

  “丘帥,怕是不行了。”

  “嗯?”丘神績一擰眉頭,甚是不耐。

  “怎個不行?”

  周興面有無奈道:“韋王妃要生了,在車上下不來。”

  丘神績一晃神兒:“怎麼趕這個時辰!?”

  心說,不知在這雨地裡要淋上多久了。

  “那還不叫穩婆去看看?”

  “丘帥......”

  周興并未聽令,而是似有深意地看着丘神績,輕喚了一聲:“何不再斟酌一二?”

  丘神績又是一疑,“何意?”

  周興聞言,湊到丘神績耳邊壓低了聲音。

  “丘帥别忘了,聖後對韋王妃向來厭惡。況且,今次若不是因為韋氏之故,大唐天子也就不會淪落成廬陵王了。”

  “何不借此時機......”

  “你是說......”丘神績大悟,面帶驚容地瞪着周興。

  這小子是動了殺心?

  正如他所言,李顯被廢的契機,正是這韋妃不知深淺,慫恿李顯封賞韋氏一族。聖後震怒,這才把堂堂大唐君上變成了廬陵王。

  可是,李顯畢竟是聖後骨肉,丘神績心生遲疑。

  “恐有不妥吧?韋妃腹中畢竟是李氏骨血......”

  “且無聖後旨意,我等怎可妄行?”

  周興聞罷,陰陰一笑,“丘帥還怕聖後怪罪不成?想想廢太子李賢,丘帥還有何疑慮難平?”

  “......”丘神績沉默了。

  “李賢......”

  對啊,廢太子李賢,也就是李顯之前的那位。

  原本今次他的差事是南下巴州,巡視廢太子李賢居所。

  至于為何一個金吾衛大将軍會領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聖命,那是因為聖後派他去另有一紙密召,那就是:

  送李賢去見先帝!

  可是,偏偏在臨行之前,臨時又安插他護送廢帝李顯遷徙房陵的任務。

  之前還以為就是順路而為,現在經周興一提醒,倒是讓他看出聖後另外的深意來了。

  周興此時見火候已至,小聲繼續道:“若是王妃臨産之時,順應天意撒手西去,想來聖後當是去了一塊心病的。就算不即刻做些表示,也總會記在心上的吧?若是廬陵王悲痛難挨,也......”

  話說半句,周興卻是不再多言,隻玩味地看着丘神績。

  丘神績又是一陣沉默,最後緩緩轉頭看了一眼李顯車駕,眼神之中殺機一閃,森然道:“命王府左右随侍先行過河,投驿休頓。”

  頓了一頓,“尤其是穩婆,你要盯着她上船!”

  ......

  二人話音極低,左右兵士都聽不真切,可遠處,卻有兩雙銳利目光緊緊地盯着二人,且随着二人的密談而神情連變。

  那是一道一俗,兩個年輕漢子。

  道士鼻高目銳,面若寶玉,甚是俊朗。一身道袍頗為合身,更顯英姿。腰間懸一八卦,身後背一柄長劍,一看就是跑江湖的打扮。

  倒是那俗士,讓人搭眼一瞅多半會驚出一身細汗。

  與那道士相比,這人簡直就是另一個極端,真的是醜得已經不能再醜。

  隻見一道半尺長的巨疤從左眉斜貫至右颚,且那長疤好似鐵犁犁出來的一般,足有一寸來寬,深可見骨。整張人臉被那道巨疤撕成了兩半,别說相貌,天若再暗些,到底是人是鬼亦難分辨了。

  更為離奇的是,醜漢背上還背着一個十歲左右的孩童,面若金紙,雙目緊閉,顯然是濕寒入腹,病得不輕。

  ......

  此時,道士看着遠處的丘神績戲谑一笑:

  “自古君王皆薄幸,最是無情帝王家!”

  下意識看了眼醜漢與他懷中的幼童。

  “此次下山,别的倒無長進,這句話小道卻是當真見識了。”

  醜漢悶頭不語,這道士神通廣大,不但武技超群,亦通讀唇之術。剛剛丘神績與周興所謀雖然隐秘,卻已一字不落地被道士複述與他了。

  枘然開口,沙啞之聲似朽木撕裂一般難聽。

  “李顯、李賢現在還不能死。”

  “嗯?”道士一挑眉頭,“你要救他們?”

  “是。”醜漢擡頭。

  “包括韋妃腹中之嬰孩。”

  鄭重抱拳,“望道長助我。”

  “......”

  道士不語,臉色漸冷,萬沒想到醜漢要救人...

  良久方道:“三件!”

  “家師遣吾下山,隻圓你三件事。”

  肅穆地看着醜漢,“汝确定要把這第三件浪費于此?”

  醜漢被道士所言說的似有遲疑,低頭半晌,終還是......

  “救吧!”

  “唉......”

  道士無語長歎,并無先前言語之中的冷俊,反而露出一絲欣慰笑意。

  調侃道:“以汝之性情,卻是趁早斷了複仇之心為妙。否則害人害己,圖增煩惱爾。”

  言下之意,這醜漢的心還是不夠狠。

  不狠,又怎言複仇?

  ......

  “罷了!”道士甩袖而起。

  “汝不夠狠,吾亦不夠狠。”

  “今日這一件,就當是小道俗心未滅,管一回閑事。畢竟......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笑看醜漢,“這一件,算是小道送你的。”

  “......”醜漢一陣錯愕。

  與這道人相處的時日也不算短,救下兩個尋常之人對他來說倒也真不是難事,可聖後要除之而後快的人物,且此時金吾衛在側,就算是救,也少不得一場厮殺。

  豈是如他所言那般“舉手之勞”?

  正想着,隻見兵将之中沖出一紫袍繡帶的青年男子,衣着雖奢,面容卻盡是苦楚。

  快步沖入渡口人群,急聲問向衆人:“可有穩婆?可有穩婆?各位鄉親,可有穩婆在此?”

  “穩婆?”

  穩婆已經被那惡将打發過河,還上哪兒去找穩婆?丘神績是打定主意讓韋妃死于當下,然後....

  李顯悲痛難捱,加之路途艱難,死在了南下的路上,也就再正常不過了。

  ......

  此時等船的百姓無不往後靠了靠,避之如疫。

  唯獨道士自得一笑,好似早有所料,排衆而出。

  “小道粗通岐黃,這位郎君急喚穩婆,可是家中有麒兒欲降人間了?”

  華服男子正是被聖後遷居京外的廢帝李顯。雖是心焦如焚,可卻頗為知禮,聞道士上來搭話,亦是苦聲做答:“正是如此。”

  拱手一禮,“這位道長,可知這野渡之上有無......穩婆?”

  說到最後,聲有顫頓,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能否有好運。

  可不成想,道士聞罷哈哈大笑,“郎君莫慌,小道可代行穩婆之責。”

  “你?”

  李顯更是驚愕,“道長...恐怕不合适吧......”

  一個大男人去給王妃接生?這成何體統?

  “诶~~~!”道士飒然擺手。

  “疾不避醫,何來男女之防?”

  “況且小道乃化外之人,郎君卻是多慮了。”

  “......”

  李顯一陣猶豫,讓一個大男人給老婆接生,确實有點......

  可是,此情此景又有何辦法呢?

  終還是點頭,“好吧,那就有勞仙長...妙手施恩。”

  事到如今,找一個道士接生,總好過一屍兩命。

  ......

  這邊道士三言兩語打發了李顯,可那邊的丘神績卻是不幹了。

  “且慢!!”

  氣勢兇兇地沖将過來,一把攔下道士。

  “大膽妖道!嫌命.....”

  話還沒說完,“呀!!”緊箍道士的手臂不知何時已然被道士反握。

  看起來瘦瘦弱弱的一個野道力氣卻是不小,隔着皮腕就攥得丘神績手臂發麻,吃痛難忍。

  正要怒喝出聲,隻見道士輕輕向懷中一帶,丘神績整個人就貼了上去,而那道士森然之音亦在耳畔響起。

  “将軍天格灰敗,地格無章,怕是要大難臨頭了啊!”

  “你......”

  不等他反應,道士又言,這回卻是沒那麼含蓄。

  “李顯、李賢皆是聖後骨肉,即使是聖後授意,畢竟是龍子龍孫,将軍覺得會是白死嗎?”

  丘神績頓愕,道士一言正中下懷,由不得他不多想。

  而道士接下來的一句,卻是更為駭人。

  “總是要有人陪葬的....”

  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刀,讓丘神績隻覺覺陣陣寒意直貫周身。

  誰陪葬!?誰殺的誰陪葬!

  “我.....”

  反過神來,驚叫出聲,“你是何人!?”

  可是,身前哪裡還有什麼道士,隻留一仙風道影讓丘神績怔怔出神。

  ......

  ――――――――――

  一個時辰之後。

  山邊野渡旁的車辇之中傳來一聲嬰兒啼哭,總算為這氤氲不明的天地添上了一絲暖色。

  當李顯從道士手中接過嬰孩,已經是怆然淚下。顫抖着手,輕撫嬰孩面頰,“吾兒命苦,降在野地裡了......”

  “為父...之過......”

  “為父之過啊......”

  見此情景,本是風輕雲淡、傲然世外的道士亦有動容,和聲安慰:“雛鳳降世本是喜事,殿下何必徒增傷悲?”

  “所謂極必反,終必歸,根本之律也。以無為本,有生于無。”

  “殿下此時無安身之所,無盛名之累,亦無嬌奢之欲,乃‘生有’之境,又何來哀歎呢?”

  李顯被道士所言吸引,面上略有光彩。

  想來真是萬幸,今日這是遇到高人了。不但精通醫理,且談吐超物,字字珠玑,一下就說到了他心裡去。

  正如道士所言,他如今廢帝之軀,幽禁京外正是皆無之境,能有新兒降世,孝守左右,還有什麼不知足呢?

  躬身一禮,“天憐本王得仙長大恩,且受本王一拜。”

  “诶~~!”道士一擺手,恢複傲然本色。

  “舉手之勞,何足挂齒?”

  目光飄向遠處,正是剛剛被他一句話就說蒙了的丘神績。

  此時,丘大将軍正獨自一人站在細雨紛紛的河岸,失神發呆呢。

  心道:若要救下李顯、李賢,需再去添點火候為妙。

  與李顯一拱手,“雨濕路險,王妃又損耗頗多,殿下還是早些上路,投驿休沐吧。”

  說着話,就欲告辭而去。

  ......

  此時此刻,誰也沒注意到,原本由醜漢背着的那個病童不知何時已經轉醒。站在一旁,一臉茫然地聽着道士與李顯的對話,更是一臉茫然地看着李顯懷中的女嬰發呆。

  廬陵王李顯?

  徒遷房陵?

  王妃韋氏?

  再加上路上還生了個孩子,這......這......

  病童瞪圓了眼珠子“這”了半天,隻覺腦中一片空白。

  抱着一絲僥幸,把身上遮雨避寒的一件夾襖褪下,試探似的遞到李顯身前。

  “天冷......别凍着孩子。”

  李顯一怔,這少年剛剛就見過,知道是與道士一起的,倒是沒什麼戒心。

  茫然四顧,侍女宮人都被丘神績打發過河了,還真沒人能遞上半片裹身之布,隻得接下。

  “多謝小郎君!”

  低頭一歎,“吾兒命苦,隻得善人解襖裹身。要不,你就叫裹兒吧......”

  “裹兒?”

  “李裹兒!”

  少年聞罷,一反常态,雙目上翻,嘎的一聲拍倒在地。

  果然是李裹兒!

  栽倒之前,嘴裡還不忘蹦出一句:

  “Fuck!”

  ......

  ――――――――――

  ――――――――――

  引子:《大唐往事》(二)

  ....

  山雨漸歇。

  驚吓,加之寒病氣弱,讓吳甯轉醒之時已經是夜幕四垂。

  借着燭火凝目四望,格窗木榻,雕梁畫棟,依舊是古色古韻的景緻,而白日間那詭異震撼的一幕依然曆曆在目,更由不得吳甯不往玄乎處想。

  難道......真的穿越了?

  “别啊!”

  吳甯心中呐喊。

  穿越這種事放在别人眼裡,可能是一件挺爽、挺刺激的事情。可是對于後世相當成功的吳甯來說,那就要掂量掂量了。

  無它,因為吳甯的生活很好,幾乎沒有遺憾和不甘。

  出生在一個會計家庭的他,從小生活的很好,受父母的影響,二十四歲就拿到了英國皇家會計師公會的認證。

  做為這個有着百年曆史,全球最權威會計師機構的會員,吳甯的前途可謂無可限量。

  可怎麼就......怎麼就跑到這個鬼地方來了?

  在吳甯最後的記憶裡,學成歸鄉的他,隻是與兒時的好兄弟重聚,是酒也沒多喝,菜也沒多吃,隻聽那孫子吹噓他的富二代人生了。

  而且,那家夥單單吹一吹還不夠,非要臭顯擺,拉着他去家族産業參觀,結果......

  轟!!!

  隻轟的一聲,就來了大唐了?

  想到這裡,吳甯稚嫩的小臉都綠了,瞪着眼珠子恨恨出聲:

  “唐奕!!”

  “你個王八蛋,帶老子進什麼炮仗堆啊??”

  ......

  “唐奕?”

  “唐奕是何人?”

  房門猛然推開,一身道袍,頗有仙骨的道士推門而入,卻是正聽見吳甯的抱怨。

  吳甯怔了怔,急忙收拾心情。

  既然是穿越,自然也繼承了現在這個十歲身體的記憶。

  唐時的他,也叫吳甯,隻是神都之外一個普通農戶出身。

  五年前,一場疫病席卷神都,吳甯的父母雙雙離世。本是無依無靠之時,卻出現了一個醜漢,自稱是吳甯的娘舅,且承擔起了撫養之責。

  這五年間,吳甯一直與醜漢生活在一起。

  此次遠行,據說是到房州投親。

  一路奔波,十歲的孩子不堪勞累病倒,這才讓後世的吳甯鑽了空子。

  至于眼前這道士,吳甯當然也認得,知他俗名叫孟蒼生。

  别看這位隻有二十出頭的年紀,卻是自幼從名師學藝,文武皆通,且為人随和,豪爽善談。

  與其說他是個道士,倒不如說更像是這個時代盛極一時的遊俠。

  于吳甯,别看危難無助之時是醜娘舅收養了他,可吳甯對于這個“撿來”的舅爹并沒有什麼好印象。

  無它,醜不醜且不說。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還長得醜,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整日裡除了一臉苦大仇深的發呆,就是豪飲買醉。要不是這個道士,他們舅甥二人早就餓死了。

  此時,道士端着一個瓷碗進來,一邊把碗遞給吳甯,一邊又問:“唐奕是何人?炮仗堆又是何物?”

  好吧,唐奕那孫子唐時沒有,估計一千三百年後的後世也沒有了,已随花火而逝。

  炮仗這東西,大唐也沒有。

  吳甯無法做答,隻得叉開話題。

  ......

  好好看看了遞到手邊的瓷碗,頗為精緻,又四下掃看屋中考究擺設,疑聲反問:“咱們這是在哪兒?”

  言下之意,依三人境遇,可是住不起這般上等的客店。

  道士眼神一眯,心說,這孩子怎麼不一樣了?談吐突然變的有章法,反問起他來了。

  也不說破,既然吳甯不想回答,他也非刨根問底的性子。

  坦然答道:“托廬陵王的福,今日住的官驿。”

  “哦。”吳甯平靜地應了一聲。

  看來,李顯也不是白救,起碼不用去腳店裡睡大通鋪了。

  “哦?”孟道士又是一疑,這孩子确實有點不太一樣了。

  牽起一邊嘴角,玩味道:“你就一點都不驚訝?”

  廬陵王李顯廢帝之身,對于吳甯這個平頭百姓家的孩子,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人物。

  “這......”吳甯一窘。

  在你們那裡,那是廬陵王,是李顯。可是在我這兒,那就是曆史書裡的方塊字兒罷了,有什麼可驚訝的?

  可道士既然這麼問,吳甯也知道今日實在太過詭異,可謂應接不暇,終還是露出了破綻。

  面色一白,一時間無言以對,隻得沉默了事。

  道士也不說話,就那麼靜靜地看着他,卻是起了探究之心,倒要看看這孩子為什麼一下子就不一樣了。

  吳甯沉默了一會兒,見蒙混不過去,隻得道:“白日裡渾噩之時,也間有清醒,聽了些道長與那将軍說的話。”

  “哦??”孟蒼生笑意更濃。

  “聽了又當如何?”

  “沒什麼。”吳甯搖頭,開始胡編。

  “隻是突有感悟。”

  “何感?”

  “原來,這天地間除了地裡的谷子可以養人,鋒利的刀劍可以殺人......”

  “還有生花的舌頭,既能殺人,也能救人。”

  不得不說,這道士當真是有本事的角色,三言兩語,不但救了李顯,也給丘神績定了命。

  ......

  你還别說,對面的孟道長還真就吃這一套。

  道家講究的是機緣、悟性,吳甯一句突有感悟,正合道家之理。況且他自己尚幼之時,就是因為一句話,被他的師父相中,收徒授藝的.....

  “哈哈哈!!”勃然大笑。

  “殺人的刀劍、養人的糧米,還有生花的舌頭!!”

  “說的好!然九郎悟得還不夠深。”

  “豈不知,世間萬物皆無善惡,谷可養人亦可殺人,刀可屠生亦可救世。”

  “是非善惡,全在一念、一心,九郎明白嗎?”

  吳甯聞罷,隻得附和點頭,“明白一點。”

  “好啊!”

  孟蒼生長歎一聲,笑看吳甯,怎麼看怎麼有趣。

  “比起貧道十歲之時雖差了些,卻也是可塑之材。”

  “你可願拜吾為師,一朝悟道,遨遊太虛?”

  ......

  “啊.....”

  “啊!?”

  “......”

  吳甯整個人都愣了,看來還是看錯了這道士。

  什麼跟什麼啊,就要我拜師當道士?再說了,還一朝悟道,遨遊太虛?你當這是仙俠啊?

  前世是回不去了,那今世憑小爺的本事,怎麼也得有所做為吧?

  若按照小說裡的套路來,别說是他這個專攻文科的大才子,就算是換了唐奕那個學理的渣渣,也能混得美美的啊!

  跟你去當道士?怎麼可能?

  “這......”一臉為難。

  “恐怕......”

  拒絕的話還沒說出來,隻聞門外傳來三聲輕拍。

  “仙長可在房中?本将......有事求問。”

  這聲音吳甯認得,正是白天裡的那個丘神績。

  孟蒼生也是一愣,正收徒呢,讓這糙人給攪和了。

  “進來吧。”

  房門應生而開,隻見五大三粗的丘神績已經換下盔甲,一身青布圓領裼袍的便裝打扮,貓着腰,小心翼翼地進到屋内。

  “天色不早,仙長還未歇息啊......”

  聲調那叫一個恭敬,哪還有白日裡的威武影子?

  孟蒼生一笑,“将軍不必拘禮,有何事非要深夜相見,但說無妨。”

  “這......”丘神績頓了頓,看向了吳甯。

  意思是,這裡有“外人”,不便多言。

  而吳甯也看出來自己有點多餘,起身下床,“小子去外....”

  “不用!”

  孟蒼生出言喝止,與丘神績道:“此為吾之弟子,直言無礙。”

  比起打發丘神績,孟蒼生更看中的是收徒。

  留下吳甯,也是要看他反應,進一步考校,看看值不值得收這個徒弟。

  吳甯一翻白眼,這道士怎麼還順杆就爬呢?我可沒答應呢。

  “那.....”丘神績也是略有遲疑,最後還是決定當着吳甯的面有什麼說什麼吧。

  返身将房門關嚴,再回身時高揖大禮,吓了孟道長和吳甯一跳。

  “仙長在上,受神績一拜!”

  “仙長......救吾啊!!”

  說着話,狼嚎一般,哭的就差整個驿站都聽得真切了。

  “......”

  “......”

  吳甯和孟蒼生對視一眼,随之,笑了。

  丘神績為何而來,也是瞬間明了。

  其實不難理解,白天孟蒼生那幾句話,丘神績往心裡去了。

  也由不得他不往心裡去,自古以來,最是無情帝王家。為了皇權,父兄亦可殺之,何況他這麼一隻鷹犬?

  等待丘神績的,隻有死路一條!

  可這是一個死局:

  今日他害了韋妃,再去殺了李賢,那将來他是死;

  他不害韋妃,不殺李賢,那回朝就得死。

  左右都是死,絕無生局。

  可是,丘神績想活啊!

  ......

  “仙長救吾!”

  “神績多年在朝,聽命聖後身不由己,縱使為惡不赦,罪該萬死,可是......可是神績一家老小,左右三族,皆是無辜。”

  “望仙長開恩,看在蒼生可救的份兒上,為神績指一條明路吧!”

  “......”

  吳甯聽着差點笑出聲。

  心說,古人還真是奇葩,到底是真信這個,還是傻啊?認識不到半天,身家性命就壓上了?

  緩緩坐回床上,看戲一般,倒想知道孟道長這回要怎麼救。

  ......

  殊不知,他置身局外,加之出于穿越者的優越感,這種近乎本能的反應讓孟蒼生越加對吳甯的“穩”生出興趣。

  吳甯小觑古人,自以為是地掩飾,在孟蒼生這裡已經露出了破綻。

  隻不過,孟道長腦洞沒那麼大,再怎麼懷疑,也想不到這是個一千三百多年以後的人。

  “救......”

  背起雙手,來回踱步,心裡想的卻不是怎麼救,而是吳甯。

  “怎麼救?”

  擡眼看着丘神績,“将軍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救,又何必為難貧道呢?”

  “非也!非也!”

  丘神績急了,“仙長乃世外高人,定有妙法保全神績!”

  “求仙長,救吾性命啊!”

  “救!?”孟蒼生又念叨了一個救字。

  語氣之中卻已經滿是玩味,緩緩把挂在床頭的配劍抄了起來。

  “憑什麼救?”

  嗆啷一聲,長劍出鞘,直指丘神績。

  “你可知吾是何人!?又為何要救你!?”

  “......”

  丘神績擡頭,隻見孟蒼生道衣灑然,眼露殺機。更讓他心驚的是......

  這道士,左手持劍!

  瞬間大駭,“你......”

  “你!!!”

  “你就是那左持劍的道人!?”

  ......

  “唉!”

  看到這裡,吳甯終是一聲長歎。

  沒忍住,嘀咕道:“找死....”

  “對!”

  “找死。”孟蒼生冷然斷喝,對吳甯更是看重幾分。

  轉頭對丘神績道:“汝若不說破,貧道不說救你,放你也并無不可。”

  “可是......”

  長劍抵前幾分,“既然你已經知道,貧道就是闖皇城、劫囚犯、救人殺官的罪首,又怎能留你性命!?”

  ......

  “我......”

  丘神績本來就是個糙人,直腸子,哪來道士那麼多彎彎繞?頓時吓得臉色慘白,撲通一聲癱倒在地。

  “我......”

  我了半天,連饒命都說不出來了。

  “也罷!”最後哀然長歎,神現決絕。

  “能死于道長之手,也算善終,起碼可保全親族無礙。”

  “動手吧!”

  丘神績還挺光棍,起碼明白孟蒼生隻會要他的命,卻不會要他全家的命。但是若輪到聖後出手,那可就誰都活不了了。

  自知不是這道士的對手,也不反抗,低頭待戮。

  然而,半晌已過,卻是沒了動靜,疑然擡頭,隻見......

  隻見那個一直被他視若無物的少年,此時竟擋在了劍鋒之前。

  “這......”

  丘神績甚是驚訝,不明白這“師徒”二人唱的是哪一出。

  而吳甯此時直視孟蒼生,眼神之中,七分平靜,三分無奈。

  咧嘴一笑,宛若午夜陽光,讓孟蒼生都不由得心頭一顫。

  “九郎,何故阻攔?”

  吳甯道:“我......沒見過殺人。”

  “以前沒見過,以後也不想見。”

  “哦?”孟蒼生暗笑,緩緩垂下長劍。

  “不殺...就得救。”

  “我都救不了,你想救又怎麼救?”

  吳甯一攤手掌,看向丘神績。

  這憨貨眼睛都直了,都是爹生娘養的,沒事誰願意去死啊?

  可是,吳甯下面的話,沒把丘神績噎死。

  “簡單啊,你去外面動手不就得了?”

  “......”

  ___________________

  是夜,有左持劍妖道夜襲官驿,傷周興、近衛數人。左金吾衛将軍丘神績奮勇退敵,追襲十數裡,傷重墜涯,以身殉職。

  聖後武氏知悉甚哀,追任丘神績上将軍之職,厚待親小。

  ......

  ――――――――――

  第二天。

  山路崎岖,兩騎緩行。

  吳甯那個醜娘舅一人一騎走在前面,而孟道人則是與吳甯同騎,緩緩拖在後面。

  “可惜了!”吳甯到現在還有點不甘心。

  “這一路要是與廬陵王同行該多好,起碼好吃好住。”

  “呵。”孟蒼生幹笑一聲。

  “怪誰呢?還不是你,非要放那丘神績一條生路。”

  “诶~!”吳甯不幹了。

  “這事兒可扣不到小子頭上,是道長自己要放,卻非要繞一個彎,圖增煩惱。”

  吳甯不傻,相反,後世的他雖然涉世不深,但很多事情也不是看不清楚。

  孟蒼生拔劍,不是沖着丘神績去的,而是沖着他來的。

  說心裡話,如果吳甯心再硬一點,他會冷眼旁觀,任由孟道人和丘神績去折騰。更不會沒忍住地說那句“找死”,把麻煩引到自己身上。

  然而,前世的認知不允許他冷眼旁觀,更不允許孟蒼生用這樣的方法摧毀他的意志。

  說白了,這與善惡無關,與聖母更沾不上邊,隻是單純地不想剛來到這個時代,就見證這個時代的野蠻和冷酷。

  ......

  大唐,華夏鼎盛之所在,炎黃子孫驕傲之根源。

  吳甯更希望它是自己心中的那個大唐,起碼不是那麼冷冰冰的。

  可是,既然已經被孟蒼生逼得露出了馬腳,吳甯索性不再掩飾什麼。

  老子就是這麼妖,就是什麼都懂,就是和從前的吳甯不一樣,你能把我怎麼樣?

  反正吳甯還是吳甯,我還是我,你把老子拆了,也研究不出來我是一千三百多年以後來的。

  “道長本來就沒打算殺丘神績。”

  “哦,你怎麼知道我不想殺他?”

  吳甯略一沉吟,“他能被道長三言兩語就說動,絕不是因為他憨傻。爬到那個位置的人不可能是傻子。”

  “那是因為什麼?”

  “因為他還沒陷得太深,還能回頭!”

  吳甯愈加肯定,“他還能來求你救命,更印證了這一點。否則,丘神績若是知道自己沒法回頭,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那九郎又如何斷定,貧道不會殺他呢?”

  “你若想殺人,在渡口的時候就已經動手了啊!”吳甯坦然道。

  “渡口的那些話,與其說是恐吓,倒不如說是試探。試探丘将軍到底陷的有多深。”

  “丘神績若是有半點異動,道長可能就已經拔劍了,又何必等到晚上?”

  “......”

  孟蒼生良久無語,默默地看着吳甯半晌。

  從昨晚開始,這個隻有十歲的孩子給了他太多太多的驚喜,甚至是驚吓。

  若不是他與醜漢二人這些年對曾經的過往隻字未提,孟蒼生甚至懷疑,這孩子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是不是被人掉了包?是不是真的是一個妖孽!?

  “九郎,拜吾為師吧,吾教你本事。”

  “不拜。”吳甯回答得甚是幹脆。

  “道長自己也非化外脫俗之人,又怎能讓我信了天君,悟道長生呢?”

  “......”孟蒼生又是無言。

  這些話,他的師父也曾經說過。

  “要不,你當我大哥吧?”吳甯的聲音悠然傳來。

  “你文武雙全,我也不笨,咱們兄弟二人雙劍合璧,一起闖一闖這狗日的世道。”

  “榮華富貴有些俗了,可是天地之大,哪裡我們去不得!?”

  “......”

  “好!”孟蒼生竟鬼使神差地應下了。

  甚至應下之後,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要應下。

  ......

  夕陽映照之下,關中的土崗黃山如血如歌,孟蒼生極目遠望,卻是沒有焦距。

  “天下之大......哪裡去不得?”

  他有一種感覺:

  這個注定“生無安甯”的少年,也許真的能在這狗日的世道裡締造一段傳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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