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王弘義其人,就不得不提“酷吏政治”,這可以說是武則天中前期的一大特色了。更是武老太太在漫漫曆史長河之中,遭人诟病的一個重大污點。
成因則是,李顯被廢之後,宗室、舊臣已經看到了女主天下的端倪,競相反叛。
結果他們狠,武老太太比他們更狠!
殺一儆百那是扯淡,殺百儆一還差不多。
别管你反沒反,隻要老太太覺得你可能反,或者殺了你可以讓别人不反,那你就死定了。
為了更好地震懾文武群臣、宗室貴族,武老太太更是大興告密之風。
到了什麼程度呢?可以說是肆無忌憚、喪心病狂。
武老太太專門頒下诏令:凡告密者,不論貴賤,不論遠近,臣子不得過問,授以驿馬至京,沿途驿所皆以五品官員待遇,供其飲食,抵皇城直見天子。
如果告密者所說的話符合武則天的心意,此人會馬上得到破格重用;如果告密者所說的話是虛構的,武則天也不予追究。
......
可想而知,此門一開那還了得?
太假的不追究,靠點譜的就重賞,而且武老太太連馬都給你備好了,一路吃喝都是五品待遇,不用自己花錢,還面見武則天。
甚至連人身安全,老太太都給你考慮周全了。告完了狀,你也不用怕人報複,有專門的地方,專門的仆人伺候着。
那還等什麼?簡直就是全天下地痞無賴、投機者的福音,可勁兒的告吧!
一時之間,四方告密者蜂起。
這其中,就湧現了一大批所謂酷吏。
說心裡話,曆朝曆代都有酷吏,可大多都是文人武勳,這幫人就算沒有底限,但起碼還有點廉恥;就算沒有廉恥,但起碼也不至于反人類。
可是武老太太用的這批人,那就真的有點滅絕人性了。
看看這些人都是哪兒來的,就很容易理解了。
首推,當然就是來俊臣。
這位不但寫了《羅織經》一直傳到後世,在當下的大唐,那也是他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可見,他原本就是個詭谲奸詐、反複無常、兇險邪惡的地痞流氓。
比來俊臣稍差一點,以酷刑見長的索元禮則是更牛叉,人家是個外國流氓。
周興讀過幾天書,可也是半吊子;萬國俊幫來俊臣編的《羅織經》,同樣是告密起身。
再數下來,什麼王弘義、劉光業、王德壽、王大貞、屈貞筠之流,都是社會底層。本都是不事生産,橫行鄉裡的流氓混混。一旦讓這種人得勢,所做所為可想而知。
來俊臣從得勢,到被武則天處死,不過十數年。可其酷刑逼供、捏造構陷,造成枉死滅族者可達數千家。不是數千人,是數千家!!平均下來一天滅一兩家都不一定夠。
索元禮為官不過幾年,卻自創刑罰無數。
“來呀,取我鐵籠來。”這句話在當時的威懾力,甚至超過了來俊臣的威名。
周興一生,陷害數千人。
萬國俊去一趟廣州,當地所有流放犯人,注意:是所有!不論男女老少,一個不留,全部斬首。
也正因為萬國俊的壯舉,後來劉光業、王德壽、王大貞等人去嶺南也是有樣學樣。
劉光業殺了七百,王德壽弄死五百,王大貞他們少點也有限,整個五嶺之外,基本就看不見政治犯了。
酷吏政治,豈是随便說說?
......
就算吳甯不熟曆史,可武周酷吏他卻是切身體會得到的,所以是真的不願意去招惹這幫沒人性的東西。
這半年多的時間,他跟太平公主交好,與孫宏德暗合,甚至連廬陵王府、武氏兄弟他也不怵。唯獨這個王弘義,吳甯本着能不沾就不沾的原則,一直躲着來。
實在是,這種人你不能用常理揣測。什麼官場覺悟,人情世故,在他們這都沒用,他們也不懂這個。
就是沒底線,就是沒人性,你更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就咬你一口。
吳甯進了城,知王弘義卸任了王府長史,已經搬到了永安坊的外宅,便尋了過去。
登門拜見,卻是吃了閉門羹。
“我家禦史有公務在身,在此等着。”
王家仆從撩下一句話,就特麼把吳甯扔在大門口了。
“我....”
吳甯都特麼氣樂了,是真沒見過這樣兒的哈,管老子要錢還特麼拿個架子,哪來的自信?
“你家禦史就在府中?”
“在又怎樣?”家仆斜眼看着吳甯,“在也不見!”
“好,不見就不見吧!”吳甯和一個下人還犯不着使脾氣。
“告訴你家禦史,甯明日再來拜訪。”
說完,吳甯轉身就走。
讓小爺站你家門等着?那是不可能地。
但吳甯也沒把話說死,明日再來,也算給了王弘義面子。
可是,越往回走,吳甯越琢磨不對。
王弘義憑什麼不見他?想要錢,還拿這麼大的架子?别忘了,吳甯怎麼說也是吳長路的侄子,與太平公主交好在房州也不算什麼秘密。
按說,他不應該這麼怠慢吧?
這不合情理。
想到這兒,吳甯調頭又回去了。
往王弘義家門口一坐,老子就等你一回能怎麼着!?
......
而王家的家仆一看這小子又回來了,急忙禀報。
“好叫主家知道,那個叫吳甯的小子又回來了,正在門前等候。”
“哦?回來了?”
堂前閉目養神的王弘義也是略有驚訝,那小子怎麼回來了?
“呵,還算他識相。”
“等着吧!”王弘義動了動脖子,“待本官睡醒了再去會他。”
......
這一覺就是一個多時辰,等王弘義睡飽了,淨了面,換了身衣袍,一問下人,那吳家小郎君還在門口蹲着呢。
王弘義心有得意,“讓他進來吧。”
......
不多時,就見一年輕人躬着腰,一臉謙卑地進到堂中。
離老遠,就是長揖到地,“小人吳甯,見過王禦史!”
王弘義見狀,不禁暗自冷笑,都說這個吳九郎是少年俊傑,非同凡響。今日一見,也不過爾爾嘛!
多半也是趨炎附勢之能,才攀上的太平公主,再加上吳長路的背景,才受人追捧的。
不鹹不淡地接過一話:“來了啊....”
“讓王禦史挂心了。”對面的吳甯還是滿臉笑意,谄媚奉承,“一聽禦史召見,小的不敢有遲,這就來見呢。”
“嗯。”這小子态度不錯,王弘義也就省了唇舌。
“陳家那老漢都與你說了?”
“說了說了。”吳甯還是陪笑,“怪小的考慮不周,那三成份子以禦史之尊理所應當。”
王弘義眼前一亮,“這麼說,你願意給?”
“願意。”
王弘義聞之,大為欣喜,熱絡起來:“早若如此,豈不甚好?”
“來來來。”客氣地對吳甯歉然,“吳小郎君,且坐。”
“多謝王禦史!”
吳甯啊,都特麼快吐了。
不動聲色地坐下,與王弘義閑聊起來。
聊的那些東西,都沒法聽。
吳老九敢打包票,這輩子肉麻惡心的話,隻這麼一會兒就都說完了。
二人從閑話家常開始聊起,一直聊到生意。
“小弟有一事不明,還望禦史賜教。”
王弘義聊地高興,與吳甯甚至投緣,市井習氣也顯露無遺。
“老弟盡管道來!”
“這個....”吳甯沉吟了一下,“小弟想不明白,禦史是如何神機妙算,算準了小弟會甘心拿出這三成份子呢?”
“莫非,禦史有蔔算先機之能?”
“诶~~!”王弘義一擺手,甚為得意。
“什麼蔔算先機?這世上哪有什麼蔔算先機?不過是細思因果的一點才智罷了。”
哦操!!
還特麼才智!?
吳甯這個惡心啊,可是表面上還得裝。
“哦?”拱手一禮,“望禦史教我!”
“也罷!”王弘義早就讓吳甯誇的找不着北了。
命下人去他書房取來一紙書函,推到吳甯面前。
“老弟看看這個。”
吳甯小心接過:“這個是......”
“老弟一看便知。”
王弘義往後靠了靠,“老弟今日若是不來,說不定明日本官就把這奏報送到聖後面前了。”
這就是王弘義的底氣?
吳甯趕緊打開,确實是一封未發的奏報,标題是:
《上請複啟山南道過稅酌情書》
太平永昌,聖後隆恩。
臣王弘義有奏....
....
山南道南走過稅,曆年無收,然蜀商多奸,以此為因,多占稅目。
臣請複收過稅,以豐國庫......
....
吳甯臉都綠了,瞪着奏折半天沒說話。
王弘義一看吳老九那個樣兒,更是得意。
“怎樣?射敵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你那炭窯之所以厚利,不就是仗着南下不收過稅嗎?”
“要是讓本官把這一本遞到朝廷,你那生意還做得下去?”
“别說三成,一成你都掙不着!”
“......”
吳甯徹底無語了,抖着那張紙,“這,這就是王禦史的妙計?沒了?”
“那你還想要多少?”
王弘義撇嘴看着吳甯,“老弟啊,你還是太年輕啊,隻此一項就夠你喝一壺的喽!”
“我夠你姥姥!!”
吳老九猛的一聲咆哮,肺都氣炸了。
“你....”把王弘義吓了一跳,怎麼還翻臉了呢?
隻見吳甯那副謙卑相早特麼就不知道飛哪去了。
“特麼老子裝了半天孫子,你就給我看這個?”
“.....”
直接把奏報扔到了王弘義臉上。
“報去吧,誰特麼不報誰是孫子!!”
說完,吳甯調頭就走,留下王弘義在那兒傻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哇呀呀一聲大叫:“吳甯小兒!!氣煞我也!”
到現在,他哪看不出來吳老九是在那兒跟他演戲?
“我讓你全家,不得好死!!!”
把那封奏報撕得粉碎,王弘義又陰沉思索良久。
最後,取來筆墨,又寫了兩份。
一份是寫給武則天的,密報吳長路與孫宏德勾結,借用官道合商獲利,意圖謀反。
另一份,則是寫給時任禦史中丞的舊友來俊臣,讓他幫忙在京中運作,誓要讓吳家滿門獲罪,萬劫不複。
當然,事成之後,吳家的炭窯産業五五分賬。
寫完之後,命人火速送去京城,王弘義坐在那兒越想越氣。
居然讓個娃娃給耍了?
我讓你全家不得好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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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吳甯回到家把事情一說,可把太平驚得不輕。
“你和王弘義徹底翻臉了?”
“那還特麼慣着他?”
吳甯本來就是帶着怒氣進的城,還吃了閉門羹,還特麼裝了半天孫子。
翻臉?吳老九也就是沒孟蒼生那兩下子,否則當時非宰了那王八蛋不可。
“不應該啊!”
太平不無擔心,“那種卑鄙小人,你惹他作甚?”
連太平都知道,這種人最好别惹,後患無窮。
“還不如當初就聽我的,由我出面說合,也不至于鬧到這般田地。”
“你呀....”埋怨地看了吳甯一眼,“我這就給母後寫信,防他胡言亂語,讓母後生疑。”
“不用!!”
吳甯眯着眼睛,“我自己親手解決了他!”
“你自己怎麼解決?”太平哭笑不得,“都這個時候了,你就别使小性了。”
又覺好笑,“自身都難保,還解決人家呢!”
卻見吳甯起身,“我還是那句話,連一個王弘義都解決不了,我還混個屁!”
說着話,吳甯返身回屋,咣的一聲,把門砸上,半天都沒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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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傍晚,吳甯出屋,誰也沒搭理,直接入城。
“什麼!?九郎和王弘義徹底鬧掰了?”
此時,孫宏德一臉震驚。
“你,你怎麼這般沖動啊!?”
他都不敢和王弘義正面硬剛,特别是王弘義升任禦史之後,老孫基本就是繞着走。
這小子倒好,跑人家裡罵娘去了。
“你現在就去求太平公主,讓她從中求情,最好是讓聖後把王弘義調離山南道。”
“否則你我,還有你四伯,都落不得好處。”
“大令急什麼?”吳甯還有幾分淡定,不似孫宏德那般慌亂。
“能不急嗎!?”孫宏德瞪了眼,“你可知那王弘義是誰的人?”
“他是來俊臣的親信,且關系匪淺!”
大唐的官談“來”色變豈是兒戲?讓他盯上,還沒有人能落得個好下場。
“大令放心!”吳甯安慰起孫大令。
“來俊臣咱們動不了,可是一個王弘義.....這次必須死!”
打從吳甯折回王弘義家裡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好了。
這種人,要麼不惹,要麼就往死裡惹,徹底就摁死,永絕後患。
“啊?”
孫宏德有點迷糊。
“你,你怎麼弄死他?”
隻見吳甯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這就是我來找大令的原因,勞煩大令借上本彈劾之機,把這幾項王弘義的罪名遞到聖後面前。”
“什麼罪名?”
孫宏德接過一看,氣樂了。
“你傻吧?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告到王弘義?”
隻見紙上隻寫了二十個字:
“窺視四鄰,枉制納妾,近戚行商,侵吞民财,勾結僧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