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甯随着那侍衛不情不願地回了下山坳。
還沒進家門,就見七嬸那湯水攤子還擺在山道對面,攤子旁還立着那塊比吳甯低一文的牌子,而自家攤子這些天則是老十一一直在幫着支應。
吳甯不由苦笑,這潑婦還真是......算了,朝七嬸一拱手,“見過嬸子!”
七嬸沒敢接,這吳九郎已然今非昔比,讓她再在吳甯面前裝大耍潑,卻是沒那個膽子了。
......
吳甯不管她回不回話,反正禮數盡到了就完了。
轉身進院,就見太平公主依舊是一身道裙楚楚而立,剛剛與七嬸的交集卻是都看在太平眼裡。
正好,此時有行人登山賞梅,還沒等走到近前,七嬸就已經迎了上去。
“客官,可要飲酒?”
一通殷勤叫賣,那行人終還是沒抵抗得了七嬸的熱情,大冷的天......
灌了一肚子的涼奶。
......
“這婦人端是有趣。”
太平看着院外的山道,“明明怕你,卻還敢搶你的生意。”
吳甯也看過去,心有感慨道:“窮苦人家,治貧才是最要緊的事,其它都可放下。”
轉頭看向太平,“她怕我,可她更怕窮!”
“哦?”太平眉頭微微起皺,倒是很少見這家夥如此正式。
來了興緻,反駁道:“本宮怎麼覺得,是九郎太軟了呢?隻消九郎一句話,本宮可以幫你把這婦人趕走,就再也沒人搶你的生意了。”
“不用。”吳甯急忙擺手,“一個湯水攤子,給兄弟幾個掙些零花而已,無需那般認真。”
“呵。”太平一聲譏笑,才不信他的鬼話。
“想不到,多智近妖的吳九郎也有愚善。”
吳甯無語,心說,你沒事兒老擠兌我幹嘛?
轉移話題,“公主殿下尋小子來,所為何事?”
“算了。”太平公主依舊譏笑,“原本确是事相商,不過現在......”
頓了頓,“一個心存婦人之仁的人,是幫不到本宮的。”
衣裙一甩,轉身而去。
“九郎還是回城陪你的小情小調去吧!”
嘿!!
吳甯心道,你不說拉倒,我還不願意管你那些破事兒呢!
“你說不說?不說真走了啊?”
小樣兒,還治不了你?
“!!!!”太平猛的甩身,瞪着吳甯,這小子怎麼總是這般惱人呢?
“本宮是公主,你就這麼與本宮說話?”
吳甯都快哭了,特麼是個女的都一樣,沒一個省心的!
“我的公主殿下啊,你看我這一身麻子豆,病病歪歪的,殿下一聲召喚就來了,看在這份兒上,放過小的可好?”
說到這兒,躬身一禮,“之前小子卻有無禮,讓殿下不悅,殿下大人大量,高擡貴手,别和我一般見識,可好?”
“呵呵呵。”
太平笑了,猶如鬥勝的公雞,不自覺地就把頭昂得老高。
笑道:“這還差不多!不過,你要先說一事。”
一指那山道旁的七嬸,“為何放任那悍婦?”
對吳甯,太平這段時可是多有了解,那個七嬸子的所做所為,太平也自然知道。
她想不通的是,就這麼個從來不肯吃虧的吳九郎,怎麼會饒過那悍婦?而且還任由她把攤子開在自家對面,任由她搶生意?
在太平眼裡,吳甯可不是什麼善類,其中必有緣故!
“唉!”
吳甯長歎一聲,幹脆道:“七叔生前于我有恩!”
“不對!”
太平搖頭,“這不是理由。那婦人貪得無厭,屢次冒犯,依你的性子再有恩也不會容她。”
“七嬸的兒子是我兄弟。”
“也不是理由。兄弟是兄弟,七嬸是七嬸,這一點你分的很清。”
太平看着吳甯,緩緩地在廊道裡坐了下來,“說吧,為何養虎為患?少了這婦人,下山坳隻會更好。”
“她不是虎。”吳甯終于不再敷衍,坐在太平身邊,“最多算狼。”
“殿下聽過中山狼吧?”
“中山狼?”太平支着下巴,一臉迷惑,“沒聽過。”
“不是吧?”這回換吳甯一臉嫌棄,“連中山狼都沒聽過?有些孤陋寡聞了哦!”
好吧,吳甯這個土鼈,不知道中山狼與東郭先生的故事要到明朝才有,身在大唐的太平公主當然沒聽過了。
“話說,戰國時期中山國有獵戶驅狼于野,狼幾不得活,恰遇東郭先生,遂跪地求活。東郭仁善,不忍狼死,以布袋藏之。獵人至,錯引前路,救狼一命。”
......
太平慵懶地倚坐在廊道邊,饒有興緻地聽吳甯講故事。
“然後呢?”
“然後?”吳甯神秘一笑,“狼脫布而得活,不感激東郭之善,反而猙獰盡露曰:先生既善,吾甚餓,何不賜軀以食?”
“啊?”
太平聽得津津有味,卻沒想到是這麼個結果,一聲低呼。
“這狼也太壞了,忘恩負義,簡直無恥!”
“呵。”
吳甯一笑,反問道:“那東郭先生呢?不也是不辨是非,迂腐至極,盲目害己?”
“......”
太平聞罷,低頭靜思,“九郎的意思是說,外面那悍婦就是忘恩負義的中山狼?”
擡起頭,“而九郎就是那愚善的東郭先生?”
吳甯點頭,“大抵如此吧!”
“可......為什麼啊?”太平更想不明白了。
明知道七嬸是狼,卻還要做那個東郭先生?
“九郎就不怕她也事後翻臉,食汝之軀?”
“當然怕。”吳甯坦言。
“所以我盡量變得比她強大。如果東郭先生手中有刃,那中山狼也就不敢食其之軀了。”
“可是......”太平還是不懂,有這個必要嗎?
“明明可以一勞永逸,何必愚善留着禍害?”
“唉!”吳甯又歎一聲。
心說,原本就是給太平講個故事玩玩,省得她老和自己擡杠,可是現在......
看太平的樣子,居然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那就真得好好教教她了。就這點悟性,在那個吃人的朝堂可怎麼混?
“公主殿下,這隻是一個故事,或者是一個寓言,卻不是我們生活的當下!”
“何意?”
“故事裡隻有東郭先生與狼,而當下,除了我和七嬸,還有别人,有整個下山坳的吳姓族人。”
“同樣的,有朝一日,公主殿下回了京城,除了公主和你的敵人,還有朝臣,有勳貴,有全大唐的眼光。”
“甯隻問公主一句,中山狼固然惡,東郭固然愚蠢,可是公主跳出這個故事來看,如果沒有這隻中山狼,誰又記得還有個東郭先生呢?”
“!!!!”
太平一震,是啊,沒有狼,誰知道東郭?
似有所悟,可一時又不能全懂。
隻聞吳甯道:“愚善固然不可取,可是,有時候愚善也是一種武器。”
看向山道上的七嬸,“以我今時之能,固然可以把她狠狠地踩在腳下,以解心頭怨恨。整個坳子的人也不會說什麼,認為這是理所應當。”
“可是反過來,我留着她,亦不與之計較,固然大夥兒都認為是愚善,可這分愚善也讓更多的人認可我,願意與甯交往。”
“甯也能更好的帶領全村人往前走,何樂而不為?”
“......”
太平也是服氣了,一個七嬸就能讓吳甯講出這麼多道理,甚至是處事之學。
而且,這不但适用于下山坳這個小小的山村,連她這個身處皇家的公主聽了,都覺得受益匪淺,當真是見識了。
......
坐直身子,“受教了!看來,把九郎叫回來當真是極對的,本宮今日之困,也唯九郎可解了。”
“啊?”吳甯瞪着眼珠子。
又來?
這敗家娘們兒咋那多困難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