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甯當然自有打算,隻不過,到現在為止,太平也好,狄仁傑也罷,實在看不出他到底是怎樣盤算的。
誠然,就算岑長倩能平安而歸,可是,以岑老爺子的性情,他甘願做一孤臣,也很難為吳甯所用。
說白了,岑長倩心中裝的是社稷,是君子德行,對于你們李武兩家争來鬥去,幫誰不幫誰,老爺子隻認一個理,絕難認情。
就像他一心想讓李賢上位一樣,不是因為李賢給了老爺子多少人情,而是岑長倩覺得,就應該是李賢。無論才智,還是長幼,包括對大唐的一絲情愫,老爺子也覺得,應該就是李賢當太子,與個人利益卻是沒有半點關系。
所以,這也是太平和狄仁傑想不通的地方,固然武承嗣因為吳甯算計得了儲位,成為衆矢之的。
可是,這與吳甯何幹?他依舊是個江湖草莽,上不得台面。在朝堂之上,依舊是無根無萍,掀不起什麼風浪。
當然,開始的時候,狄仁傑和太平覺得,吳甯可能想走另外一條路,那就是,親近武則天。
隻要他能想辦法與女皇搞好關系,那麼籠絡朝臣來建立自己的一方朝堂勢力就可以放一放。
畢竟這個天下是武老太太的,如果能把她哄開心,那也就什麼都有了。
可是,吳甯好像并不是這麼想的。
從他第一次見武則天的表現來看,他自己就把這條路封死了。
回想當日在大殿之中,以吳甯的聰明,他如果想給武則天留下好印象,是絕不會那般強勢的。
别人也許不清楚,可是狄仁傑和太平會不知道嗎?
吳甯是真正八面玲珑的角色,什麼時候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天下間也找不出幾個比他更明白的人了。
可是,反觀當日,吳老九罵岑長倩,用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态去表功,把衆人都當傻子一樣,唯獨他一個智者一般的陳述突厥的野心。
種種作态,并非是一個聰明人的做法。
說白了,那一天在大殿上,吳甯确實展現了實力,也讓所有人知道他聰明的一面。
但是,在武則天眼裡,他并不合格,甚至老太太有點厭惡這個年輕人。
為什麼?
吳甯為什麼要如此表現?
狄仁傑想不通,知道穆子究就是吳甯的太平也想不通。
甚至咱們的公主殿下有種感覺,現在的吳老九,似乎和八年前不一樣了,連她也琢磨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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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麼說,長路镖局的總镖主進京,先是撩撥了安樂公主,一首絕詩名滿神都。緊接着,又是殿前逞威,把一群王爺宰相震的夠嗆。沒過兩天,又在太平公府的府裡被“關門迎客”了。
總之,經過這幾日的折騰,穆子究之名在神都算是徹底火了。
連帶着懷仁坊的李宅門前也成了洛陽城中最為熱鬧的所在,不但豫王、梁王、魏王這段時間來了好幾回,安樂公主更是常客,連一些朝中大臣時逢休沐,也會送上拜帖,要與穆家兄弟一會。
這其中,便有一位名叫盧松的戶部侍郎。
......
“盧松?”吳啟掂量着拜帖,甚是玩味,“本公子還是白衣,連明經還沒過,這範陽盧氏就已經找上門來了?”
“呵呵,面子十足啊!”
吳甯斜了他一眼,懶得打擊于他。
接過拜帖,也有幾分調侃,“第一個來的是範陽盧氏,這倒是咱們沒想到的。”
虎子皺着眉,“範陽盧氏怎麼了?不就是五姓七望嗎?不鳥他,他就是個屁!”
“呵。”吳甯幹笑一聲,與虎子解釋道,“範陽盧與别的五姓七望不同。”
“怎麼說呢?範陽盧論家底和勢力,應該是山東世家之中實力最雄厚的一家,但卻是其中最低調的一家。”
......
後世人說,五姓七望或者七姓十家其實是一樣的,說的都是山東世家。
這裡的山東,不是後世的山東,而是指太行山以東。
隴西李氏、趙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範陽盧氏、荥陽鄭氏和太原王氏。
其中有李、崔、盧、鄭、王五個姓氏,遂稱“五姓”。
但其實,隴西李與趙郡李不是一個“李”,博陵崔與清河崔也是兩回事。
兩個李與兩個崔不算是一個姓,所以也有“七姓”之說。
這其中,清河崔又分出崔宗伯、崔元孫兩支。
範陽盧則更為繁盛,分為:盧子遷、盧澤、盧輔三支宗族。
所以,就有了七姓十家之解。
......
那麼很多人不理解,這七姓十家或者五姓七望,到底厲害在哪裡?為什麼強如李世民,狠如武則天,都不能做到徹底鏟除呢?
原因很簡單,隻一句話:
打從魏晉南北朝開始,一直到唐末,這整整五六百年的時間裡,中原王朝的皇帝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隻能算是傀儡,真正掌握王朝命運、天下權柄的,就是這些世家大族。
如果往上再追述,這些世家大族從春秋戰國、先秦百家的時代就已經活躍在各個政權的權力中心。
到了魏晉時期達到了頂峰,而且,這一興盛就是整整五六百年。
當然,這其中有一些也抵不過曆史的大潮消失在時間長河之中。到了唐代依舊存世,而且依舊鼎盛的,自然也是其中佼佼者。
你還别不信,強如唐太宗,号稱真正的千古一帝,可就連他,也隻能說在某一方面的做到了皇帝的一言決斷。多數時候,他也得看世家的臉色。
包括李唐的這個李,自稱是隴西李氏,其實......
其實是李二往自己臉上貼金,硬去高攀人家隴西李。
而世家根本就瞧不上李二,嫁公主人家都不願意要,嫌棄你血統不夠純正。
而李世民終其一生,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徹底剿滅世家,把權力徹底地掌控在皇權之下。
可惜,李二到死都沒能實現。
到了武則天這裡,傾覆世家同樣是武老太太最想幹的事兒。
可是,她大力扶植科舉也好,專權武姓近戚也罷,甚至大興酷吏,也隻是剮掉了一點世家的皮毛,未傷筋骨。
七姓十家人家伏蟄了幾年,生生把老太太熬死,之後怎麼樣?還不是大搖大擺地跳出來,繼續左右中原命運百年之久!
總之,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任你誰來坐天下,都離不開世家,也隻能任世家擺布。
七姓十家,人家就是這麼牛叉,愛誰誰!
而範陽盧氏,又是世家之中數一數二的存在,一姓三支,個個盛極當世,且是最為聰明的一家。
吳甯之所以意外範陽盧第一個找上門來,也正因此處。
現在的武老太太狠辣無情,最為強勢,範陽盧是第一個避其鋒芒,暫且退居幕後的一家。
如今放眼朝堂,盧氏一族最高的朝官也就是這個做到戶部侍郎的盧松了。他能主動前來,吳甯倒真有點好奇,這個盧松此來何意?
吳甯吩咐虎子,“請進來吧!”
言罷便與吳啟廳中落坐,等着盧松來見。
不多時,虎子引着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步入廳中,吳甯一看....
嗯,世家出身就是不一樣啊!
先不說這人身形氣度,單是這三十多歲的侍郎就足以說明問題。
起身迎出兩步,吳甯微微颔首,“盧侍郎光臨寒舍,子究有失遠迎了。”
盧松拱手回禮,“子究先生客氣,松冒然來訪,倒是冒失了。”
“請!”吳甯伸手一讓,與盧松分坐主賓。
一通寒暄之後,盧松也終不再磨叽。
好吧,其實也沒什麼好磨叽的,與吳甯本來就是第一次見,而且,别看吳老九手握長路镖局,又是名師陳子昂的弟子,可是,在盧松眼裡也就那麼回事兒。
沒錯,就那麼回事兒!這裡面是存在“鄙視鍊”的。
綠林草莽被老百姓看不起,覺得他們都是強盜;老百姓又被文人看不起,覺得他們都是市井刁民;文人又被武将看不起,覺得他們都是小白臉;而武将又被皇族看不起,覺得他們都是莽夫。
至于皇族......
又被世家看不起,當他們是爆發戶。
于是,在盧松這種世家子弟眼裡,除了自己,你們都是土鼈。
别說什麼陳子昂了,根本不夠看,今天能來主動見吳甯,确實是有意結交,可是,也就那麼回事兒。
在盧松的認知裡面,我能和你一個江湖草莽結交那就是給足了你面子。
當然,盧松也不是什麼腦殘二世祖,這些話還不至于明着說,可是骨子裡的驕傲卻是藏不住的,一看便知。
“松...便就直說了吧,也不耽擱子究先生的時間。”
盧松始終隐隐保持着一種高傲的客氣。
“今日前來,是受家父之命,與子究先生談一筆生意!”
“哦??”
吳甯一挑眉頭,終于知道這位是為什麼來的了。
原來不是為了朝堂,而是生意,這樣的話就說得通了。
範陽盧如今隐而不發,朝中示弱已久,可是,當官的少了,那家族上上下下幾千号人口也得吃飯吧?光靠祖先積攢的土地吃租子,在當下的大周可不什麼好營生。
現在什麼最火?
自然是生意,是聯通四海遍布天下的長路镖局啊!
“那.....”
“盧侍郎想談什麼生意?”
“子究先生有所不知....”盧松淡然道,“河北諸州一直到魯地入海,這一段大片的商業往來,小到民生百業,大到錢糧運轉,都有我範陽盧氏影子。”
“哦。”吳甯感歎,“那盧家的生意做的可是不小。”
至少,他的長路镖局沒法和人家比。
“算是小有成就吧!”盧松也不謙虛,“正因如此,家父才覺得,與子究先生有生意可談。”
“盧侍郎請說下去。”
“家父的意思是,可否讓盧家的商隊護衛挂長路镖局的名号,通走四方?”
“當然了,家父有言在先,絕不會讓子究先生吃虧,我盧家願意每年都向長路總镖局奉上年資,全當是借道錢。”
“......”
操擦,吳甯心說,可以啊,這小算盤打的精啊!
這不就是加盟嗎?看來,古代也都特麼是人才。
不動聲色地淡然一笑,“可是......”
“如今河北諸州都有我長路分号,我為什麼還要舍本求末,放着自己镖局的生意不做,讓給盧家呢?”
“呵。”盧松自信一笑,“松也知此請有些難為子究先生,不過......”
盧松看了眼吳啟,“子期先生欲行朝堂,總要有些依靠,松可以承諾,若先生肯放棄河北諸州的分号,讓利我盧家,那麼盧家與穆家便是朋友。”
“我想....加上這一條,子究先生當是無法拒絕吧?”
“朋友!!”吳甯呆愣愣地看着盧松,這個條件可是開的不小啊!
範陽盧氏的朋友,很牛的樣子.....
“真的就是朋友了?”吳甯一臉驚訝。
“當然。”盧松倨傲道,“我範陽盧氏的承諾難道子究先生還信不過嗎?”
“别的不敢保證,起碼可為子期先生鋪平朝堂之路,保其步步高升。”
“厲害!”吳甯豎起一個大拇哥,“當真是厲害!”
轉說看向吳啟,“你怎麼說?”
隻見吳啟一撇嘴,“好是挺好,可這空口白牙的....”
“哥啊!”吳啟賤态忽起,“你可想清楚了啊,咱們撤出河北,那可是實打實的撤出來了啊!”
“可是人家一句話,是不是真的......那可就隻有一句話啊!”
“也對。”吳甯深以為意,又看向盧松,“那盧侍郎怎麼說?”
盧松:“......”
盧松表面無語,心裡卻是越發瞧不起這兩兄弟,心說,土匪就是土匪,見不得什麼世面!
聲音漸冷:“子究先生覺得,怎樣可以為信?”
“這個.....”
吳甯還真就低頭琢磨了起來,“就這麼一句話,确實有些....”
“有些不穩妥哈....”
“要不這樣吧!”吳老九心生一計,“嘴上朋友,當然不足為信。可是有了實際關系的朋友,那就是兩回事兒了。”
“......”盧松皺着眉,“你,你待如何?”
“咱們結個親家吧!”吳甯猛的蹦出一句,差點沒把盧松吓死。
隻見這貨一把拉過吳啟,“你看我弟弟怎麼樣?”
“要模樣有模樣,要才學有才學,盧侍郎可有姊妹?實在不行,女兒、侄女也行啊!”
“與我家子期結上一門親,到時候,咱們不但是朋友,還是親戚,那這事兒不就成了!?”
“......”
盧松都特麼聽傻了,心說:小子,精明啊!!
可是,你他娘的發什麼春夢呢?我範陽盧氏的女人也是你們配娶進門兒的?
冷聲道:“子究先生還是換一個吧!”
“怎麼?”吳甯隻當沒看見他臉上的不悅,“盧侍郎家中沒有女人?”
“非也!”盧松挺直腰闆,“而是不太合适。”
“怎麼不合适?覺得我家子期配不上盧家女兒?”
“呵,子究先生何必說的這麼直白呢?”
“哦!”吳甯挑起眉頭,臉色陰森。
“你瞧,盧侍郎果然沒把我們當朋友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