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冷會在這種情況下自己走嗎?”
茶爺問。
所有戰兵都看向她。
茶爺伸手把連弩摘下來,催馬到最前邊:“我是大将軍的妻子,大甯的大将軍當如何,我如何,我是大甯的公主,大甯皇帝的女兒當如何,我如何。”
茶爺一催馬,第一個沖了出去。
陳冉舉起手往前一指,數百黑甲戰兵呼嘯而出。
林子外邊,看不到邊際的黑武騎兵已經到了不遠處,卻沒有立刻發動沖鋒,而是好像洪水的排浪突然靜止了一樣停在那,他們的數量是甯人的至少幾十倍,所以在看到那幾百騎沖過來的時候連他們都不禁有些動容,其實有些時候黑武人也會想着,這世上,大概也就是甯人才配得上成為他們的敵人,成為他們的對手。
唯有與甯人為敵才不辱沒了他們的身份,唯有與甯人為敵才會讓他們覺得戰鬥有意思。
為首的黑武将軍把右臂舉起來,前邊兩排黑武騎兵随即全都将彎弓舉起,雖然甯人這樣的沖鋒值得尊敬,可實際上這樣的沖鋒不可能撼動他們的陣列。
可是放箭的軍令卻遲遲沒有下,所以茶爺和陳冉他們全都察覺到了不對勁。
沖鋒的隊伍停了下來,距離黑武人的騎兵陣列不足三十丈。
空氣似乎都變得凝固起來,所以戰馬噴氣的聲音都會顯得有幾分刺耳。
“我沒有想殺你們。”
為首的黑武将軍催馬向前,擺了擺手示意不用人跟着,這是一種誠意。
他獨自一人騎馬到了距離茶爺的隊伍隻有兩三丈左右停下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甯軍,他把面甲推上去,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像是個妖孽一樣,那白氣就是他修行吐納出來的東西。
“我是長公主殿下麾下騎兵将軍。”
黑武将軍看向茶爺,他當然看得出來這個看裝束絕非男人的甯人才是這支隊伍的首領,每一個甯軍士兵都在時時刻刻準備保護這個人。
黑武将軍微微俯身算是失禮,他将戰馬一側挂着的布袋打開,從裡面取出來一副折疊好的地圖扔給茶爺,茶爺一伸手在半空之中抓住。
“這是冰原城的地形圖,我畫的,每一座房子每一條街的位置都不會錯。”
黑武将軍看起來年紀不大,三十幾歲左右,模樣說不上有多陽剛,反而有些陰柔氣。
“你什麼意思?”
陳冉問了一句。
“意思是,如果你們不能把長公主殿下救出來,我會把你們所有人都碾成齑粉。”
黑武将軍再次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搖了搖頭,壓低聲音說道:“我麾下的士兵有一多半是劍門信徒,他們不敢朝着劍門的人揚起彎刀,剩下的一半人也不敢,哪怕他們都受恩于長公主殿下,可依然難以做到反抗劍門,他們可以和同是邊軍的黑武人打起來,不會和劍門的白騎打起來,但我不怪他們,連我也一樣,我又有什麼資格去怪他們。”
他看向茶爺:“但是我知道,甯人一定會來,如果不來,我一輩子看不起孟長安。”
茶爺微微皺眉:“你認識孟長安?”
“認識,恨他。”
黑武将軍沉默了片刻之後說道:“是他毀了長公主殿下。”
茶爺沒有回
答。
黑武将軍看着茶爺認真的說道:“我的軍隊不敢去和劍門的白騎交手,哪怕兵力最少是他們的數倍,但是我可以幫你們做一些别的。”
他一揮手,後邊軍隊随即分開,一群黑武騎兵驅趕着大批的戰馬過來。
“你們的馬不夠好,不耐寒,看起來你們忘記了和你們北疆邊軍換馬,如果是孟長安親自來的話應該不會犯這樣的錯誤,這些戰馬是我送給你們,每人兩匹足夠了,除此之外,戰馬上有幹糧和備用的武器,另外,我已經帶兵把冰原城以南大大小小所有的部族全部屠盡,為你們除掉了從這往北所有的障礙。”
他緩了一會兒後繼續說道:“那份地圖上,可以走的路我都詳細标注出來,包括長公主殿下居住的地方之前所修的密道,我給你們算了一下,從這趕到冰原城大概需要一天半的時間,返回也一樣,救人給你們算十天時間,總是要找機會才行,加起來一共十五天,十五天後我率軍在此等候。”
黑武将軍舉起手擺了擺,在茶爺的隊伍後邊,剛剛從林子裡湧出來的黑武騎兵随即分開,一左一右的猶如兩道洪流般讓開路。
“如果你們救出來長公主殿下,回去之後幫我轉告孟長安一句話,我看不起他。”
說完這句話之後黑武将軍撥馬,黑武的騎兵潮水一般退走。
陳冉看着那漫無邊際一樣的敵人逐漸遠去,下意識的擡起手在臉上抹了抹,他感覺不真實,像是一場降臨在自己身邊的海市蜃樓。
“那個人是誰?”
茶爺問。
陳冉搖了搖頭:“不認識。”
“他在乎沁色。”
茶爺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一個男人的眼睛裡有那種東西,我看不錯。”
陳冉道:“所以他們可信?”
“可信。”
茶爺從馬背上跳下來:“換馬!”
數百名親兵同時從馬背上躍下,帶着自己的裝備換到了黑武人的戰馬上,陳冉仔細檢查了一下,黑武人給他們準備的東西還真不少,包括幹糧,水,肉幹,甚至還有烈酒,除此之外還準備了備用的弓箭,刀,最主要的還有一套黑武人的皮甲。
“突然覺得黑武人有那麼一點可愛了。”
陳冉笑了笑,然後補了一句:“一部分。”
茶爺把圍巾往上拉了拉,催馬向前。
與此同時,東疆,渤海道。
沈冷站在城牆上往下看了看,黑夜過去,城下的屍體便看的清清楚楚,黑武人正在把屍體往回搬運,每個人看起來都好像是木頭人似的,漠然,搬運的好像不是人的屍體。
辛疾功看起來有些疲憊,他已經指揮城防一天一夜,靠在城牆上的時候微微喘息着,昨夜裡黑武人的攻勢被壓下去之後他依然沒有敢休息,大将軍把指揮交給了他,他就必須肩負起這責任。
“如果我延長你的指揮時間,你能不能打好?”
沈冷忽然說了這樣一句。
辛疾功怔住:“大将軍......你是要?”
“是。”
沈冷點了點頭:“我在來的時候已經和孟長安約定好了怎麼打,高塘城這邊再打兩天兩夜,德德拓所部就會被耗盡精力,兩天後,李高塔會帶着騎兵出城,隻要出城,黑武人必退,而
這一仗的勝負其實不在我們手裡,如不出意外,孟長安的刀兵已經在德德拓背後了。”
辛疾功臉色變了變:“孟大将軍沒去北漢城?”
“沒有,隻是假象。”
辛疾功這才想起來,在來的時候,沈冷和孟長安對視了一眼,然後同時說出一句話:“先打德德拓。”
“我要從北門出城,你再指揮兩天兩夜後,李高塔騎兵殺出去,黑武人會把注意力都放在這邊,孟長安的刀兵從背後切過來,一天之内就能把德德拓的軍隊解決,然後水師的兩萬多士兵分成兩批,一批一萬人交給你,負責維持糧道,保持和水師船隊的通暢,一萬五千交給孟長安,我把一萬兄弟的命交給你,你能不能帶好。”
“我能!”
辛疾功使勁兒點了點頭,可是他很擔憂。
“大将軍,如果被朝廷知道了你擅自離開戰場......”
“那怎麼了?”
沈冷笑了笑:“值得在乎嗎?”
辛疾功再次怔住。
大将軍啊,不在乎嗎?
沈冷真的不在乎。
如果孟長安沒在的話,他可能不會離開這,他不敢真的把水師全都交給辛疾功,所以他才用這樣的辦法檢驗水師新兵的能力,檢驗辛疾功的能力,況且還有孟長安在,他不擔心隊伍了,他擔心自己的妻子。
“你是可造之材。”
沈冷在辛疾功肩膀上拍了拍:“如果我的大将軍被免了職,你是最合适人選。”
說完這句話之後沈冷轉身往城牆下邊走,辛疾功想跟上去,沈冷也沒有回頭,一邊走一邊舉起手來回擺了擺,示意他不用跟上,辛疾功怔怔的看着沈冷離開,心裡震撼的好像翻江倒海一樣,他早就知道沈冷不是一個典型的将軍,更不能算是一個典型的政-客,可沒有想到沈冷居然真的會說走就走,這可是戰場。
對于沈冷來說,水師大将軍啊,國公啊,這些重要嗎?
重要。
為什麼重要?因為這些可以帶給茶爺更安逸的生活,如果茶爺出了什麼事的話,這些重要嗎?
一文不值。
那個時候他拼了命的想要成為将軍,可不是因為對将軍的渴望,而是到了五品之後再出征就能帶着茶爺一起,雖然之後也沒有幾次能帶着茶爺一起,因為人會不斷成長,年少的時候就想和茶爺寸步不離,做了五品将軍去哪兒都能帶着她,成長之後則是,哪裡危險就不帶她去哪裡。
現在,她在危險那裡,沈冷就要去那裡。
如果不把水師戰兵安排妥當就去了,沈冷是個罪人,如果安排妥當了他沒去,他也是個罪人。
刀兵大營。
孟長安站在地圖前看着,伸手在高塘城的位置點了點:“兩天後,滅了德德拓的軍隊。”
他擡起頭看了一眼大帳外邊,莫名其妙的歎了口氣。
那個傻小子,此時應該已經出發了吧,從這裡到冰原城至少要跑十五天的時間,明知道可能趕不及卻還要去......他怎麼就那麼傻呢?算計着時間,如果和水師同時出發的話,沈茶顔應該已經帶人過了息烽口。
“你去在乎你在乎的。”
孟長安自言自語了一句。
“肆意去在乎,其他的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