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直走出第一個帳篷的時候,鷹跶的臉上已經露出笑容,對荀直的手段頗為佩服,他吩咐人給汗皇桑布呂報信,然後跟着荀直又去了别的關押着大甯斥候的帳篷,荀直接連又套取了幾個人的話,似乎沒有太大問題,隻是其中有兩個人荀直問話的時候用的是一種鷹跶聽不懂的甯人方言。
不出意外的,所有荀直問過話的人都被他捅死,有幾次鷹跶偷偷從門外看,發現荀直這樣一個書生下手殺人的時候居然面無表情,那種麻木的樣子深深的刻進鷹跶心裡。
那一幕,甚至讓已經領兵多年的鷹跶都感到一陣陣害怕。
深夜。
桑布呂看了一眼前來禀告消息的鷹跶:“你如何看荀直此人?”
“可用,不可長用。”
鷹跶垂首道:“陛下,這個人待自己同胞尚且如此,如何能真心臣服于陛下?”
桑布呂沉吟片刻:“此人可堪大用,但朕又不能予他大用......”
他搖了搖頭有些遺憾的說道:“時至當前,此人表現出的才智都讓朕刮目相看,對甯國的了解,對甯軍的分析,對戰局的把控,對未來的推算,這些都是朕此時所需,先用着吧......你先派人回去給遼殺狼送信,告訴他戒備野鹿原。”
鷹跶一怔:“陛下,若甯軍約定八月二十五猛攻野鹿原,大軍難道不回師?”
“回師?”
桑布呂哈哈大笑:“甯帝李承唐麾下多少人?不過十萬,朕麾下大軍三十萬,讓武新宇去攻野鹿原吧,遼殺狼帳下尚且還有數十萬大軍,黑山汗王的十萬騎兵也已經到了,縱然武新宇有通天徹地之能,又怎麼會輕易攻破野鹿原?朕正是要借此良機,誅殺李承唐。”
鷹跶想了想:“别古城十萬甯軍,怕是也不好攻破。”
“别古城還有城?”
桑布呂笑道:“甯軍為了盡快攻破别古城,以抛石車砸塌了城牆,所謂十萬大軍,一路疾行再加上一路厮殺,早已經是疲憊之師,且糧草不足,此時是殺李承唐最好的機會,若此時不殺,以後怕也沒了機會。”
“可是陛下,萬一殺不了李承唐野鹿原那邊又兵力不足的話......”
“朕說可殺,那就可殺。”
桑布呂擺手:“下令大軍繼續出發。”
鷹跶心裡一歎,陛下這是何來的自信?三十萬圍攻十萬,這并不簡簡單單的是數量對比的問題。
“陛下,不是說今日要在這休整嗎?”
“連夜行軍,趕到青葉原。”
桑布呂回頭看了看地圖,青葉原是甯軍要南下進攻南院大營的必經之路,距離别古城也不過百裡多些,而且青葉原地勢特殊,若是能加以利用,當可一戰而勝。
鷹跶連忙出去吩咐,剛剛安營下來的大軍得到命令之後一片怨聲載道,好不容易才搭建起來的帳篷又要連夜拆掉,可是這怨言又不敢大聲說出來,整個營地全都忙活起來,一片混亂。
别古城。
皇帝的視線離開地圖:“青葉原。”
他看向沈冷:“若桑布呂率軍北上,必在此陳兵,此地是大軍南下的必經之處,地勢又是南高北低,大軍南下若是進攻,體力上就會比黑武人有更多消
耗,況且桑布呂若來,所帶兵力不會低于三十萬。”
皇帝笑了笑:“他手下兵力不是朕的三倍,他不敢來。”
沈冷道:“臣已經派人去青葉原探查地形,還沒有确切消息回來,青葉原距離别古城一百多裡,來回就要兩天以上,況且那邊到處都是黑武人的遊騎,那不是決戰的好地方。”
“當然不是。”
皇帝的腳擡起來跺了一下:“這裡才是。”
他走到門口往外看了看:“黑武人覺得北古城已經廢了,可是他不知道也永遠都不會理解甯人的勇氣和決心。”
從攻破别古城到今日整整十天,十天,數萬将士硬生生将坍塌的城牆重新堆起來,當然不可能是如原來那般堅固,可所有的缺口都被堵住,這十天非但修好了城牆,甚至還在四門之外着手修建甕城。
這種速度,這種信念,當世可能隻有甯人具備。
“黑武人會上當嗎?”
沈冷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
皇帝一共派出去十隊人,整整五百精銳,也許這五百人差不多都已經死了,能活着到瀚海城的少之又少,這些忠勇的漢子們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有去無回,能從黑武南院大營控制的那麼大範圍内沖出去,靠的似乎隻能是運氣,而他們也都知道,他們的使命就是擁護自己的生命來傳達消息。
昨日陛下提起來的時候,稱其為五百義虎,陛下還說,得勝回朝的時候,要為這五百英靈舉行國葬。
“他們帶的口信是真的。”
皇帝看向沈冷:“隻要有一個人能活着到瀚海城,武新宇接到朕的消息之後就會猛攻野鹿原,朕賭的是......武新宇攻破野鹿原比桑布呂攻破别古城更快。”
皇帝沒有看起來那麼自信,沈冷知道,可皇帝必須自信,這一戰真的就算是提前到來的決戰了,在出征之前皇帝就說過,他不會打上三年,大甯拖不起耗不起,他也拖不起耗不起,三年......三年就算能擊敗黑武,大甯的國力就會被掏的差不多,到時候那樣的慘勝局面不是皇帝想要的。
他曾在宮裡,獨自一人推演無數遍,循序漸進,穩紮穩打,每一次推演都至少是三年方有勝算,皇帝又和兵部,和老院長,和澹台大将軍他們推演過無數次,結果是一樣的,兵部那邊那麼多良才的推演,窮盡心思,也沒辦法把勝局到來的時間再提前一些。
所以皇帝在出征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打算,要想速戰速決,唯有冒險。
别人冒險都不管用,唯有他自己冒險才行,息烽口,皇帝以自己為誘餌,成功誘惑黑武北院三十萬大軍主動進攻,一舉北院大營殲滅,這一戰,就把之前的推演全都推翻了,皇帝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按照推演的戰術來打。
這一次,皇帝再次用他自己為誘餌,要誘的是桑布呂。
“一個月,能行嗎?”
皇帝看向沈冷。
沈冷垂首:“沒有不能,隻能是能。”
皇帝嗯了一聲,又看向孟長安:“你們兩個分工合作,沈冷率軍督造城牆防禦,搭建塔樓箭樓,制造狼牙拍,準備火油等等防禦用的東西,而你......朕把大軍之中所有騎兵都交給你,朕需要你在城外和黑武人糾纏襲擾,牽扯部分黑武兵力
,敵軍不會少于三十萬,到時候必然四面合圍,咱們所有騎兵加起來也有三萬之數,三萬人都給你,你确保有一面城門不會被黑武人堵死,朕不能讓将士們士氣低落,你們都明白,死守一個月對于将士們會是怎樣的折磨,守城這種事,三天會讓人懼怕,十天會讓人麻木,一個月會讓人崩潰。”
孟長安垂首:“臣帶一萬五千。”
皇帝看着他:“一萬五千太少了。”
“必須留下半數騎兵,萬一......”
孟長安看向皇帝,又垂首:“必須有足夠騎兵保護陛下撤離别古城。”
“一萬五千人保護不了朕安全離開,但都給你,可以保證士氣不破。”
皇帝沉默片刻:“給你兩萬五千,朕留五千,以做奇兵。”
孟長安一拜:“謝陛下!”
皇帝的視線再次回到門外,他看着南方說道:“朕相信武新宇,沈冷,朕來之前就和你說過,北征黑武,朕不是主角......朕讓黑武人以為朕是主角,可是從一開始朕就把擊敗黑武人的擔子給了武新宇,我們在這等他一個月,以十萬人防守三十萬敵人的進攻,如果守不住一個月,朕都會覺得不可思議。”
皇帝要用自己為賭注,許武新宇一世兵威。
六天後。
皇帝登上别古城的城牆往南看,從攻破别古城到現在剛剛過去半個月,甯軍已經将城牆缺口堵住,并且用沙袋加高了城牆,這不算什麼奇迹,奇迹的是甯軍上下一心,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在别古城四門外邊修建出來四座甕城,甕城上裝有大量的重弩,這樣一來,甯軍遠程武器的輻射範圍就大了許多。
“陛下。”
沈冷快步登上城牆,跑到皇帝身邊俯身一拜:“斥候送回來消息,黑武人大軍已經到了青葉原,從旗幟判斷,黑武汗皇桑布呂就在那支軍隊之中,粗粗估算兵力,應該不少于三十萬人。”
皇帝嗯了一聲,眼神裡有些暗淡有些心疼:“算計着時間,如果有人能從黑武人的封鎖之中殺出去,此時也已經到了瀚海城。”
他回頭看着沈冷:“今天就是八月二十五。”
沈冷下意識的重複了一遍:“今天就是八月二十五。”
皇帝忽然笑了笑,像是寬慰沈冷,又像是寬慰自己:“桑布呂是個疑心很重的人,又是個自負的人,所以他還會給咱們多争取兩天時間,不出意外他會派人詳細打探别古城的動靜,沒有兩三天打探,他不敢貿然進攻。”
沈冷卻笑不出來,除了皇帝之外,十萬甯軍将士,誰也不會笑的出來。
皇帝在這,敵人在外,這裡還不是甯地,是深入黑武境内。
他們是一支孤軍,從古至今,沒有一位皇帝禦駕親征敢這麼打的。
皇帝看着沈冷那一臉凝重:“以一敵三守上一個月很難?”
沈冷還沒有說話,本應率軍在城外的孟長安臉色難看的從城下飛奔上來,大步流星,跑到皇帝身前俯身一拜:“陛下......别古城北百裡發現大批黑武軍隊,兵力......兵力最少不下五十萬。”
皇帝的臉色驟然一變。
良久,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氣。
“心奉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