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的馬車在大街上經過,從錦繡樓回迎新樓還有很遠的路,要橫跨小半個長安,這靜夜裡車輪碾過石闆路的聲音都顯得有些刺耳。
更刺耳的是鐵槍戳随了車廂的聲音,黑眼原本的車夫也是個高手,可斷不放心,所以今天趕車的是他,連他都沒有注意到那杆鐵槍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當鐵槍戳破車廂的一瞬間,斷立刻回身,手裡的鞭子朝着聲音響起的地方抽了過去。
然而在這一刻,一根銅棍從馬車另一個方向伸了過來,斷已經來不及再回身。
銅棍沒有攻向斷,而是攻向了馬車車輪。
一個看起來比王闊海也矮不了多少的壯漢大步而來,手裡的銅棍往車輪裡一塞,握着銅棍的手驟然發力,胳膊上的肌肉瞬間繃了起來,随着他一聲暴喝,車輪被銅棍别住,馬車戛然而止。
“開!”
用銅棍的壯漢雙臂一擡,馬車橫着被掀翻了出去,斷輕功身法極好,在那一瞬間還能做出反應,身子淩空翻出去落地,鞭子甩出去的時候卻沒能抽動,看了一眼才發現那杆鐵槍已經把鞭子卷住,用鐵槍的人看起來二十三四歲上下,并沒有蒙面,穿了一件藍色長衫。
就在這僵持的瞬間,七八條鐵槍從四面擲了過來,砰砰砰的聲音不斷,七八條鐵槍全都刺入了車廂之内。
這是黑眼的馬車,黑眼并不在馬車裡。
黑眼和戚散金說話的時候車廂碎了,碎的是這一輛,他和戚散金在另外一輛馬車裡,而那輛馬車已經走另一條路回迎新樓了,所以斷根本就沒有去管馬車如何,馬車本就是空的。
距離這裡已經有數裡遠的馬車上,黑眼看向戚散金:“出了什麼事?”
戚散金搖頭:“我也不知道古道馬幫出了什麼問題,可問題一定不在馬幫而在于官府,那些殺我師父的畜生若是沒有外力支持,他們怎麼敢動手,我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他們會這樣做,他們圖什麼?我師父和東蜀道道府大人算是至交好友,他們很清楚,殺了師父的話他們不會有有好下場,除非是有人給他們撐腰,這個人的分量重到連東蜀道道府大人都無能為力。”
黑眼皺眉。
“你們古道馬幫是不是有很多人來了長安?”
黑眼問。
戚散金道:“追殺我的那些人并不是古道馬幫的,而是曾和我們馬幫勢不兩立的綠林山匪,除了他們之外我的師弟們應該也來了,我不知道在長安城還能信任誰,也不知道應該去找誰,唯有找你們流雲會,長安城裡不需要我去打探就能信任的,也隻有你們了。”
他看了黑眼一眼,臉色有些歉然:“我也沒有辦法,我想過去見廷尉府的人,可我不敢去,我現在也無法确定廷尉府的人是不是也和那些畜生有勾結,朝廷官府我誰也不敢輕信。”
“廷尉府的人不會去和那些賊人勾結。”
黑眼道:“你知不知道前段日子,就是你師父遇害之前,是否有人去過你們幫裡?”
“有。”
戚散金道:“可我不知道是誰,師父不肯說,他說如果我知道了的話對我不好,他讓我小心些......”
他忽然想起來什麼:“黑眼先生,你的朋友趕車走了另外一條路,他會不會出事?要殺我的人以為我知道什麼,他們想滅口。”
黑眼搖了搖頭:“這裡是長安。”
戚散金道:“我知道這裡是長安,可那些人手段毒辣,而且高手不少,我确定我的師弟們追了過來。”
“這裡是長安。”
黑眼又說了一遍。
他看着戚散金的眼睛認真的說道:“隻要是在長安,流雲會就沒那麼容易輸。”
另外一條路,馬車翻了過去,拉車的馬到在地上掙紮,可是車壓住了它,幾次都沒能起來。
用銅棍的壯漢看了看馬車,車裡沒有任何動靜,所以他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上當了?”
他看向之前第一個出手的人,那個握着一條鐵槍的年輕人。
從兩側的巷子裡有人走出來,一共十餘人,這些人都蒙着臉,每個人手裡都握着長刀,之前擲出鐵槍刺穿車廂的就是這些人。
他們走過來,将斷圍在正中。
用鐵槍的年輕人往四周看了看:“很狡猾,換了一輛馬車走的嗎?倒是沒有注意到是什麼時候換的,不過換了車也隻是僥幸逃過一死而已,流雲會的人讓我很失望,原來也隻是會用這樣不入流的小聰明,不敢正面交手。”
他看向用銅棍的壯漢:“四哥,殺了他吧,咱們得趕緊走。”
被稱為四哥的壯漢,是東蜀道古道馬幫大将軍戚上允的四弟子羅降魔,跟他說話的是戚上允的十七弟子孫扶搖。
“嗯。”
羅降魔嗯了一聲,大步朝着斷走了過去。
“你們不應該輕視流雲會。”
斷歎息了一聲:“可惜的是,總是會有很多人覺得流雲會不行。”
四周響起腳步聲,火把從四面八方出現,數不清的身穿白衣的流雲會漢子很快就彙聚于此,每一條街上都有人過來,短短片刻,這個路口就被流雲會的人圍的水洩不通。
羅降魔的腳步一停,眼神裡出現了幾分懼意,他看向孫扶搖,孫扶搖的臉色也難看起來。
“靠人多?”
孫扶搖将鐵槍緩緩擡起來:“未必行。”
斷搖頭:“一定行。”
孫扶搖朝着斷大步走過去:“那你也得先死。”
斷又搖了搖頭:“未必會。”
四周的白衣漢子分開,一隊一隊身穿鐵甲的巡城兵馬司的士兵進來,白衣如雲,黑甲如山,士兵們迅速組成了陣型,将近一人高的盾牌立了起來,四周圍成了一圈銅牆鐵壁。
孫扶搖的腳步不由自主停下來,眼神變得閃爍。
斷笑了笑道:“剛才你說的話大部分都不對,有一句話是對的......靠人多,是的,我們就是靠人多。”
孫扶搖眼神裡殺意湧現:“我一樣可以先殺了你。”
“十七弟。”
羅降魔朝着孫扶搖喊了一聲:“我們,被騙了。”
孫扶搖忽然間反應過來什麼,斷的話沒有讓他崩潰,四周圍着的那麼多人也沒有讓他崩潰,崩潰的是他師兄的話......我們,被騙了。
在這一刻孫扶搖忽然間醒悟,讓他們來長安城殺人的那個人曾經信誓旦旦的說過,這次找到他們出手的人是大甯無人敢惹的人,哪怕他們在長安城掀起血雨腥風,那位大人物一句話就能讓這血雨腥風變得雲淡風輕,他隻需一句話,就可以讓發生過的事變成沒有發生過,也隻需一句話,就能讓不可能發生的事發生。
另外一邊,馬車裡。
“我覺得,可能是和師父打算解散古道馬幫有關。”
戚散金看着黑眼說道:“在幫裡來人之前,師父正在和東蜀道的道府大人商量馬幫加入廂兵的事,師父答應了,回來之後和我們提及,大部分人都不滿意,我們雖然和官府聯手對付綠林道的那些山匪,可我們畢竟還算是生意人,一旦成為廂兵就要受官府管制,師弟們都覺得那就沒了自在,老十七說,憑我們的出身,進了廂兵能混到個校尉嗎?肯定不能,最多也就是個團率,團率,一個月才幾個錢?”
戚散金道:“可師父已經答應了道府大人,所以這事不是商量。”
黑眼皺眉:“你的師弟們不想從軍,還想跑馬幫逍遙快活,可這不是他們殺你師父的理由,他們當然知道那是多大的冒險,而且他們也絕對不會對你們師父一點感情都沒有。”
戚散金點了點頭:“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在出事的前兩天,師父見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黑眼大概猜到了是誰派去的人,可不能說。
十字街口。
古道馬幫的人已經被團團圍住,距離這裡沒多遠的一座石塔上,在石塔最高一層,曹安青看着十字街口那邊笑了笑,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可惜了這批人......果然啊,太子想謀事,哪裡那麼容易,不管是江湖還是朝堂,太多人盯着太子了,以太子那點能力真不能翻出什麼風浪來,還不是要靠我。”
站在他身邊的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哼了一聲:“用我的人做試探,你過分了。”
“聶破軍。”
曹安青回頭看了那個中年男人一眼:“你的眼界不應該這麼低。”
被稱為聶破軍的中年男人眼帶殺意:“那是我的師弟。”
“唔。”
曹安青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膀:“那是你的師弟,又怎麼了?他們自己蠢,如果他們足夠聰明的話就會發現這是個陷阱,難道還需要我不惜暴露自己去提醒他們?”
聶破軍道:“如果不是因為太子,我已經殺了你。”
“你應該記住,我沒那麼容易殺。”
曹安青淡淡的說道:“太子也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強大,我剛剛說過了,太子靠的是我......他優柔寡斷,想卻不敢,一日三變,成大事的哪有他那樣左右搖擺不定的?陛下遠在北疆,勝負未分生死未蔔,太子若心狠一些,早就應該下手殺人了,殺了賴成殺了韓喚枝,滿朝文武沒幾個真的敢攔住太子的,太子登基,宣布陛下已經于北疆駕崩,他當皇帝,順理成章。”
他看了聶破軍一眼:“可他不敢,所以得有人推他一把,我們就是這樣的人,如果這一把推成了,你覺得你會是什麼身份?殿下可沒有那麼多能信任的人,禁軍重新組建的話,難道禁軍将軍不比什麼狗屁廂兵校尉強得多?況且你早入門早跟着你師父,戚散金卻成了大弟子,你師父偏心,給他改姓戚,馬幫沒你什麼事。”
他指了指十字街口那邊:“你應該明白,相對于你自己的前程,師弟又算什麼。”
就在這時候石塔上又上來一個人,緩步走到窗口那邊往十字街口看了一眼:“曹公公說的對,聶先生,我當初找你的時候就和你說過,成大事,有犧牲。”
他看向聶破軍:“犧牲的是别人而不是你,這已經是最好的事。”
曹安青笑起來:“蘇先生說的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