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船上用刀和在陸地上最大的區别在于。”
沈冷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邊整整齊齊的戰兵隊伍大聲說道:“借力的不同,陸地上,不管是山勢還是平原,不管是高坡還是窪地,你雙腳從大地上借用的力量是不動的,靠的是你自己的雙腿力量,力從人發,你說是借了大地的力,實則還是你自己的力,而在船上不一樣,船在動,船動是水力,所以你們在船上運刀所借的力量也是水力。”
沈冷轉身走到高台正中,高台上有一個很大的跷跷闆,他和孟長安對視了一眼,沈冷走到跷跷闆靠在地上的那一頭,輕輕往上一擡,當跷跷闆處于和高台平行的那一刻他和孟長安兩個人飄身跳了上去,兩個人在站上去的同時都有些細微的調整,隻片刻,跷跷闆便處于一種令人歎為觀止的平衡之中。
他們不是專業的演員,常年練習,這也是他們第一次在這種東西上展現平衡的力量,兩個人能在瞬間靠着對力量的敏銳感覺找到平衡,這并不容易,而且還這麼快找到平衡,更不容易。
跷跷闆很大,但是闆面卻不寬,隻是很長。
“這是大海風平浪靜的時候。”
沈冷說完這句話後腳下發力踩了踩,于是他這邊就往下沉,孟長安那邊則往上擡。
在這一刻,孟長安攻了過來。
“看!”
孟長安手裡的木刀落下:“這是借浪起之勢。”
浪起便是得勢,得勢自當居高臨下,自當借力壓力,如果浪起的時候卻選擇退縮,那麼便會失去一招殺敵的先機,大海對于每個人來說都是公平的,尤其是到了已經近身厮殺的那一刻。
孟長安借助跷跷闆擡起來的高度一刀落下,而沈冷則在那瞬間蹲了下來,靠着下蹲蓄力,用手裡的木刀架住了孟長安的刀。
就在這時候親兵開始把孟長安那邊的翹闆壓下去,于是又變成了沈冷這邊比較高。
“海浪不是跷跷闆,下去就不好上來,水起起伏伏,所以借力當靈活。”
沈冷到了高處之後借助跷跷闆擡起的力量站起來,他本就是蹲在那雙腿蓄力,在擡起來的那一刻雙腿爆發出力量,高高躍起一刀落下,孟長安快步後撤躲開這一刀。
高台西邊的士兵們目不轉睛的看着,他們都是水師戰兵隊伍裡的團率級别以上的軍官,他們所看到的學到的,都會經由他們再去傳授給手下士兵。
一個時辰之後。
孟長安遞給沈冷一條毛巾,沈冷接過來擦了擦臉:“還有很多細節沒有補好,不過這種戰船上厮殺的刀法,歸根結底不過四個字,反應敏捷。”
孟長安看了他一眼:“八個字,反應敏捷,借力打力。”
他把木刀扔給身邊的親兵:“船上發力更靠雙腿,在陸地上,腳是根,哪怕是在移動之中,腳也是根,力從腳底起,再上腿,腰,肩,臂......可在船上,腳不再是根,而是漿,水和陸地相比,反給我們的力量更大,順水劃槳是卸力,逆水劃槳是借力。”
“小敵,腕力可殺之,中敵,臂力可殺之,大敵,腰腿之力殺之。”
孟長安道:“可是要和士兵們解釋清楚這些,非一朝一夕之功,所以我練兵,隻是告訴他們應該怎麼做,而沒有解釋過。”
他指了指那個大跷跷闆:“從沒有這樣麻煩過。”
沈冷聳了聳肩膀:“難道你覺得做個跷跷闆很好玩?”
孟長安:“幼稚!”
天黑之後,高台上。
沈冷和孟長安兩個人坐在跷跷闆上,一頭一個,壓來壓去,高來低往。
沈冷比較懶,盤腿坐在那:“你快點。”
孟長安:“你不使勁兒,還要我快點?”
就在這時候陳冉從高台下邊跳上來,拎着一壇酒一個食盒:“我大哥讓我給你們送來的,說是她不過來了,過來的話看到你們倆青梅竹馬的樣子就來氣。”
孟長安撇嘴,沈冷嘿嘿傻笑。
然後孟長安突然從跷跷闆上下來,沈冷那頭随即迅速落下去,他還盤腿坐在那呢,所以跷跷闆砸在地上的時候震了他的尾巴骨。
“疼......”
沈冷揉着屁股下來,陳冉歎了口氣:“我給你們倆總結一下剛才你們說的話......沈冷說,你快點,孟長安說,你自己不使勁兒還讓我快點,然後孟長安果然就快點下來了,再然後沈冷揉着屁股說疼。”
孟長安歎了口氣,默默的把小獵刀的刀鞘取出來:“你信不信我用我刀鞘在你臉上摩擦?”
沈冷:“我的。”
有時候時間會讓人忽略一些東西,外界的忽略,但是當事人自己卻不會忘記......比如,很多人都忽略了沈冷孟長安和陳冉是一個村子的,而且從小就熟悉。
可如果不是沈冷和陳冉關系那麼好的話,孟長安和陳冉應該不會有什麼關系,畢竟孟長安那種冷冷淡淡的性子,除了沈冷是他不可或缺的在乎之外,連老婆孩子他都可以放在第二位,那時候在魚鱗鎮,沈冷和陳冉是一個階層的人,一個是靠自己賣苦力換飯吃,一個是父親賣苦力養活着,而孟長安不一樣,他小時候并沒有過任何的艱辛,沈冷會因為一頓飯吃什麼而發愁,他會因為一頓飯吃什麼而發愁,不一樣。
換個角度來看的話,孟長安不是個典型的好人類型,他性子冷酷,做事直接,從他最初領兵不要親兵就能看出來他的冷酷,有親兵便會有不舍,為了赢,可以舍棄一些什麼。
三個人在高台上盤膝坐下來,陳冉忽然感慨了一句:“應該回村子裡去看看。”
孟長安沉默,沈冷嘴角揚起了一抹笑意,可看到孟長安沉默之後也變得沉默。
然後陳冉反應過來,孟長安的母親應該還在魚鱗鎮,他可以回去,沈冷也可以回去,可是孟長安不想回去......陳冉曾經問過沈冷,你現在還恨孟長安的娘嗎?沈冷想了想,回答說恨,沒有那麼容易放下,我又不是個聖人,不過恨歸恨,再見到的時候應該可以平常面對。
他可以,孟長安不可以,因為那是孟長安的娘,娘這個字不僅僅是個字,還是這個世界上最難割舍的感情,在爹這個字之上。
“也好。”
孟長安忽然擡起頭看向他
們倆:“等打完了桑國,找個機會我們三個一起回去一趟,人都說衣錦當還鄉,大概想想應該就是回去顯擺顯擺的,我們都是将軍了,顯擺顯擺也不是不行。”
沈冷搖頭:“再過些年吧。”
孟長安再次沉默下來。
許久之後,或許是為了緩和一下氣氛,孟長安看向陳冉:“我聽說,那些發達了的人回到原來的村子裡,都會重修祖屋,高高大大,鶴立雞群一樣,你回去之後要不要修?”
陳冉:“不,我要修就把村子裡每家每戶都重新起一座高房。”
孟長安一怔,問:“為什麼?”
“我都這麼牛逼了,難道我還不能給村子裡的後生晚輩們做個榜樣?”
陳冉聳了聳肩膀後說道:“按照我現在的軍職,我回去之後當然可以肆意羞辱那些我小時候羞辱過我的人,可是這樣做的話讓村子裡的人看到了有什麼好?應該讓小孩子們有個更好的榜樣,富貴還鄉多膚淺,讓人看看你多富貴,明面上說一句這家夥可真牛-逼,背地裡卻罵你是個暴發戶般,那有什麼意思......把富貴還鄉倒過來,還鄉富貴,讓村子裡的人都因為你過上好日子,再聽到别人說上一句這家夥可真牛-逼,那才真有意思,那才是真牛-逼。”
陳冉笑的像個傻子:“想想就牛-逼。”
孟長安想了想,點頭:“可這世道,未必你幫了就會有人感謝你。”
陳冉聳了聳肩膀:“我幫人我樂意,别人不謝我,我就不幫他,換個人幫,我可沒有一顆聖人的心,我以前聽過一句話說的是世人謗我,辱我,欺我,輕我,賤我什麼什麼的,如何處治乎?回答說你且忍他,讓他,敬他,不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老子才沒有那個閑情雅緻,我幫你,你就得說謝謝,你不說謝謝我憑什麼再幫你?你罵我,我現在打不過你我就忍忍,将來打的過你還是要打的,再過幾年你且看他?他特麼萬一過的更好了我看什麼?”
陳冉道:“冷子說過,做好事力所能及,超過自己的能力還去幫,害人害己,那就不是幫人了,冷子還說過,對于壞人,你忍他讓他還指望着他自己覺悟或者老天爺懲罰他?那是純扯淡,要我說,世人謗我辱我欺我輕賤我,如何處治乎?自然是當天能打當天打,當天打不了以後打。”
孟長安忍不住笑起來:“現在說的我愛聽了。”
他端起酒杯看向陳冉:“敬你的抱負。”
陳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可沒啥抱負,我這個人就有一個目标。”
他看向沈冷:“跟着他,吃他的,喝他的,穿他的,住他的!”
孟長安想了想:“是這麼個道理。”
沈冷歎了口氣:“人心不古,世風日下。”
“以後咱們三個閑了,幹件大事吧。”
陳冉舉起酒杯:“我們也學那個楚時候的什麼江湖第一閑人,我們也去開私塾或是武館教人,可我們不能開一家,我們在大甯開他個一百家,兩百家......”
孟長安居然認真的想了想,然後看向沈冷:“他說了算,反正吃他的喝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