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
坐在黑色馬車裡的韓喚枝正要趕去宮裡,才出廷尉府的大門沒多久,在他身後的方向,有幾名黑騎飛馳而來,非緊急軍務事長安城不可縱馬,這幾個騎士不顧禁令,顯然是出了什麼意外。
韓喚枝的馬車停下來,不等身後黑騎追上,韓喚枝已經從馬車上下來。
長安城中馬蹄急,從來都沒有好消息。
為首的黑騎伍長從還沒有停下來的戰馬上一躍而下,單膝跪倒在韓喚枝面前抱拳垂首:“大人,千辦耿珊和千辦古樂出事了。”
韓喚枝劍眉一挑:“說。”
“兩位千辦大人追查将軍沈冷遇襲一事,先是查到了真正的工部官員被殺之地,然後一路南下追查,在臨近平越道的地方中了埋伏,黑騎盡死,兩位千辦大人身負重傷,目前還沒有查明下落,在平越道福田縣找到兩位千辦大人留下的标記,我們的人還在追查,卑職接到消息趕回來的時候人還沒有找到。”
韓喚枝看起來并沒有臉色變化,站在那沉吟了一會兒後說道:“調黑騎五百長安城外等我。”
說完之後上了馬車,繼續朝着未央宮方向去了。
兩炷香之後,韓喚枝進了宮,皇帝正在東暖閣中處理政務,側頭看了一眼剛進門的韓喚枝随即眼神微微變了變:“出了什麼事?”
明明韓喚枝什麼都還沒有說,明明韓喚枝覺得自己的表情也控制的很平靜,可皇帝還是一眼就看了出來。
“陛下召臣來,還是先說陛下要讓臣去辦的事。”
“北疆傳來消息,有人告孟長安對世子李逍然嚴苛,似有不臣之舉,你着人去看看。”
“是。”
韓喚枝垂首:“臣安排兩個千辦去北疆。”
“朕有通聞盒在那邊,事情如何朕清楚,隻是得堵某些人的嘴。”
皇帝放下手裡的筆:“說你的事吧。”
韓喚枝道:“臣要離京。”
“何事?”
“或許折了兩個千辦,耿珊與古樂。”
皇帝臉色微微一變:“去吧。”
韓喚枝拜了拜,然後轉身往外走。
“廷尉府的人是朕的人,查到誰,若是不方便放在明面上說,牽扯大了,那就不要牽扯出來什麼,多死幾個人比多幾個人說話好。”
皇帝在韓喚枝身後語氣平淡的說道:“把人帶回來殺。”
“是!”
韓喚枝回身再次一拜,大步離開東暖閣。
平越道,福田縣。
一戶民宅中,古樂看了一眼臉色慘白已經再一次陷入沉睡之中的耿珊,他在自己身上翻了翻,翻找出來最後一點傷藥給耿珊換了,然後又喂給耿珊一口水,做了這些之後古樂已經幾乎耗盡力氣,靠在屋檐下大口喘息。
他的傷比耿珊的傷要重,可是他沒給自己用藥,所有的藥都給耿珊用了,做這些的時候他并沒有什麼猶豫,他也不是對耿珊有什麼意思,他隻是覺得男人就該這樣,這是将軍說過的。
平越道的天氣悶熱,若不是他們都有極好的素質,有着無比豐富的生存經驗,這麼重的傷處理不好的話早就已經感染了。
若兩個人隻能有一個活着,那隻能是耿珊。
古樂靠在那喘息,想着老子是個男人,男人就該護着女人,将軍說過,什麼叫他娘的大男人?大男人就是不能讓女人受委屈,不能讓女人受苦受罪。
所以即便他如此痛苦難受,他還是有些得意。
襲擊他們的人訓練有素,比黑騎的戰力還要強,突襲而出的那一刻連他們都沒有反應過來,那些人配合默契,每個人都極兇悍,精通殺人技。
帶着的黑騎全軍覆沒,如果不是他反應快,如果不是他足夠聰明,他和耿珊也不會活下來。
雖然現在活的很辛苦,可最起碼還活着。
那個男人。
古樂閉上眼睛,腦子裡都是那個抱刀的男人,蒙着臉,身形筆直,抱刀而來,一刀斷耿珊的劍,再一刀斷他的刀,那個男人的刀沒有刀鞘,也沒有包裹着,明晃晃的抱在懷裡。
福田縣出了這麼大的事,官府的人自然會知曉,可古樂不敢相信福田縣縣衙的人,那些刺客敢在大白天明目張膽的攔截襲殺廷尉府的人,保不準就和縣衙的人有勾結。
長安城裡某些人,一直都和南越國原來的一些權臣有交易有來往,廷尉府在之前又不是沒有查到過。
平越道看起來風平浪靜的,可實際上,那些曾經手握重權的南越人一直都不服氣,他們本以為投降會保住自己當初的地位和特權,然而皇帝陛下對他們根本就不屑一顧,所以他們很失望,也很生氣,暗中和大甯朝廷裡的某些人勾結一處,誰知道藏了多大的圖謀。
古樂不是沒有想過去聯系戰兵,然而現在連出福田縣都那麼艱難,更别說長途跋涉,他已經沒有力氣,能活着就不錯了,所以他根本沒辦法帶着耿珊一塊走。
耿珊雖然傷的比他稍稍輕一些,可已經無法自己行動。
他是戰兵出身,從骨子裡依然是個戰兵,所以他隻信任戰兵,福田縣是在平越道最北邊,距離戰兵駐地還有幾百裡,距離紫禦城也有幾百裡,如今的他和耿珊想要過去難如登天。
“你不應該把藥都給我。”
耿珊醒了過來,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新換了藥,眼神裡有些感動有些悲傷。
“你不應該意氣用事,你比我逃出去的機會大,我已經動不了了,你這樣給我續命,續的是你自己的命,不如你逃出去,将來還能為我報仇。”
“廷尉府的人,什麼時候這麼輕易認命了?”
古樂看着耿珊笑了笑:“我那藥可是貴的很,你要是不好起來可對不起我的藥,将來回到長安城,沒有兩頓好酒我是不能原諒你了。”
耿珊也笑,眼睛發紅。
“縱然我們死了,也得想辦法把消息傳出去。”
耿珊問:“你有辦法?”
“沒有。”
古樂搖頭:“那些人對廷尉府無比了解,我們一路上被追殺,一開始我還以為是他們的追蹤技了不得,躲進這小院子之後我忽然間反應過來,他們不是追蹤技有多了不起,而是因為他們看得懂我們留下的标記暗号,或許,廷尉府的一切他們都了如指掌。”
他深呼吸幾次試圖減輕自己的疼痛,隻是緊皺的雙眉還是讓耿珊看出來他有多痛苦。
“所以你昏迷的時候,我出去把之前留下的标記都抹去了。”
耿珊道:“你出去過了?你身上這麼重的血腥味,還在流血,他們也會尋着痕迹找到。”
“放心吧,不會。”
古樂擡起手裹緊了衣服,嘴角是自信的笑。
耿珊忽然反應過來什麼,她的腿斷了,雖然古樂給她接了骨也固定了木闆,可移動艱難,這一刻她卻忽然爬過來,伸手拉開古樂的衣服,衣服裡邊有石灰灑落。
“你要死啊!”
耿珊的眼睛瞬間就變得更加紅了,看着古樂那張蒼白的臉終于還是哭了出來。
沒有藥了,他為了掩蓋自己身上的氣味,為了不留下血迹,居然用石灰把傷口敷了一層......那得多疼?
“我沒事。”
古樂笑了笑:“我當初在戰兵的時候......”
“你閉嘴。”
耿珊擡起手想把自己身上敷的藥抹下來,古樂一把抓住她的手:“女人都這麼沖動麻煩的嗎?”
耿珊:“難道你不是沖動?”
古樂擡起頭:“我不是。”
耿珊愣在那,不知道再說些什麼。
這是一戶廢棄的民宅,當年大甯攻滅南越,南越國最北邊這一帶是打的最激烈的地方,當時南越百姓大部分都逃走了,如今已經太平,可很多人都沒有回來。
這宅子裡沒有食物,水倒是有,院子裡的水井随時都能打水喝,然而或許用不了多久古樂就沒了打水的力氣。
“我們在這幾天了?”
耿珊問。
“第四天。”
古樂擡起頭看着天空:“所以我推測的應該沒錯,如果不把标記抹去的話,我們可能早就被找到了。”
就在這時候外面忽然響起了敲門聲,聲音不大也不急,很有節奏感,那節奏感就是對他們的羞辱和戲谑,古樂和耿珊對視了一眼,兩個人眼神裡都有些絕望,他們的手握在一起,死亡就在門外。
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幾個身穿黑衣的漢子從外邊走進來,看到耿珊和古樂的時候顯然這幾個人都笑了,似乎有些輕蔑,也有些得意。
那個身材修長始終都以黑巾遮面的男人抱着他的刀從外邊緩步走進來,走到院子裡後往四周看了看,視線最終停留在古樂身上:“地方選的不錯。”
古樂哼了一聲。
抱刀的男人看到不遠處有個石凳,過去坐下來,刀卻依然抱在懷裡。
“給他們上一點藥。”
于是有兩個黑衣漢子過來,極粗暴的将古樂和耿珊拉開,然後給他們的傷口敷上一些傷藥。
還有人留下了一些食物,就在兩個人觸手可及的地方。
“我沒想殺你們,最起碼沒想這麼快殺你們,不然的話,你們真的以為靠着那點小聰明能躲過去?你之前把留下的标記都抹掉了,我幫你又重新畫上,方便你們的人能找過來。”
抱刀的男人說話不急不緩,似乎沒有一絲感情,冰冷的像個機器。
“隻有重新畫上,我才能殺更多的人。”
他的手指輕輕敲着他的長刀,發出很清脆的聲音。
“希望韓喚枝能早點來。”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起身往外走:“聽說韓喚枝的劍很快。”
那些黑衣漢子跟着他離開小院,門又被關上,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而古樂和耿珊兩個人卻隻剩下絕望,這平越道的天氣還是如此悶熱,可他們倆卻仿佛同時掉進了冰窟之中,那麼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