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武。
元輔機在珞珈湖北岸邊城停留了很久,一直都沒有回星城,用他的話說就是如果珞珈湖邊城不在了,星城距離被甯人攻破也就不遠。
如果這一戰再打輸了,國都不國都的,都已經沒有什麼意義。
所以元輔機就一直都留在邊城訓練新軍,為了穩固他的地位,新軍中有一大批人是從草原部族中選拔出來的。
這些草原部族投靠黑武連續數百年,但讓人覺得奇怪的是,他們歸屬于中原帝國的時候,中原文化對他們的影響很小,他們始終保持着自己的民族習慣。
到了黑武,被強壓之下,依然被影響的很小,自己民族的東西始終都有傳承。
從楚時候開始,陸續都有草原上的部族轉移到黑武那邊,最早可以追溯到徐驅虜率軍攻入草原。
這些草原部族在黑武最初時候待遇都還不錯,可是等時間久了之後才逐漸看清楚黑武人的居心,黑武人是不可能真正看得起他們的,在黑武國内對于民族等級劃分的極為嚴苛,草原部族算是第三等民族。
第一等是鬼月人,有着毋庸置疑的地位,他們殺死一個草原隻需按照一隻羊的價格賠償即可,人與羊等價,而如果是一個鬼月人殺了一個渤海人,連賠償都不用,雖然在律法上也明确寫出來要賠償一隻羊的錢,但黑武人覺得渤海人和羊相提并論都不配。
在黑武,第二等民族就是除了鬼月族之外的其他黑武人,然後才是草原部族,然後是渤海人。
為了能夠讓自己掌權不是昙花一現,元輔機也算是大費周章,他利用劍門除掉了星城之内的黑武貴族,然後有利用星城外的黑武貴族除掉劍門的人。
左右利用,這才把他攝政王的位置穩固下來,即便如此他都不敢宣布稱帝,而是堅持闊可敵沁色為黑武女皇,并且堅持是甯國将黑武的女皇擄走了。
這是一個面子問題,這個體面不給鬼月人留着,鬼月人又怎麼可能那麼順暢的聽從他的調遣。
從草原各部族抽調了大量的青壯加入黑武邊軍,從他下令開始到現在半年多過去,他組建起來一支超過了十五萬人的輕騎兵隊伍。
元輔機很清楚草原輕騎兵的戰力有多兇,平原野戰的話,他的輕騎兵隊伍就破除甯人火器陣列的最強武器。
火器要想發揮出威力就必然會有陣列,并且以重兵保護,但即便如此,比如甯國威力巨大的火藥抛石車,一旦固定下來再想移動極為艱難,用來去如飛的輕騎兵沖擊甯軍火藥抛石車的陣地,就能直接壓住甯人的攻勢。
除此之外,元輔機每天都在不停的和手下人議事,研究甯軍的打法,研究甯軍的戰術配合。
站在邊城的城牆上,元輔機看着外邊缥缈的珞珈湖,似乎隐隐約約間看到了那湖水逐漸變成了血紅色。
“大王。”
一名手下快步跑過來,俯身說道:“派出去的斥候隊伍損失慘重,甯人顯然确實是在備戰了,所以加派了巡邏的遊騎,他們的斥候隊人數增加了一倍以上,我們的斥候派出去上百人,隻有二十幾個人回來。”
那人看了看元輔機的臉色,然後繼續說道:“拼掉了幾十條人命之後,也僅僅是探查清楚,甯國邊城後邊的大路确實已經修好了
,而且有車隊源源不斷的進入甯國邊城。”
元輔機輕歎一聲:“甯人的老套路了,可就是那麼實用,在戰争開始之前,他們就好像螞蟻搬家一樣不停的把物資先運過來,這就是中原人和我們的區别,也是和黑武人的區别。”
手下人笑了笑說道:“中原人始終都有一種存東西的習慣,挺可笑的。”
元輔機一皺眉:“可笑?”
他側頭看了看說話的那個手下人,眼神淩厲,那人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說的錯了什麼,因為在他看來中原人這種存東西的習慣确實很可笑。
草原人出征帶上一些牛羊就得了,打進要打的地方,那還需要什麼自己帶來的物資補給,殺人搶奪難道不才是戰争應該有的樣子嗎?
黑武人和草原人在這一點上倒是出奇的一緻,黑武人出征也向來如此,他們攻入中原之後就開始殺人搜刮,甚至像是掘地三尺一樣的搜刮。
這樣的以戰養戰,确實刺激到了士兵們的殺戮心,可這也是為什麼草原人和黑武人出征往往都會兵敗的原因。
“你們現在還習慣性的小看中原人。”
元輔機有些不滿的說道:“當年我們的草原人的祖先不是沒有攻入過中原腹地,可是統治的時間極其短暫,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手下人全都搖頭,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元輔機道:“就是因為我們殺戮太重,當時我們的數十萬狼騎攻入中原,勢不可擋,兵鋒之前,沒有誰是對手,可是我們沒有攜帶物資的習慣,我們的習慣是殺戮和搶奪,這就讓中原人對我們無比的仇視。”
“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我們學着中原人的樣子,出征的時候帶齊糧草物資,打下來中原江山之後,善待百姓,讓他們和我們處于平等的位置,那麼我們真的不能長久的入主中原嗎?”
一個手下人不解:“可那我們不就變成了中原人了嗎?”
另外一個人說道:“大王,如果我們改變了祖先的規矩,向中原人學習,确實就變成了中原人,那還是我們征服了中原嗎?更像是中原人征服了我們。”
旁邊的人點頭道:“再說地位的事,如果地位相當的話,那還有什麼征服的意義,既然是征服,就一定要讓被征服的人明白他們就如同牛羊,如果是我們赢了,但我們還要對他們客客氣氣的......”
他後邊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元輔機的眼神打斷,元輔機看了他一眼,他接下來的話就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們啊......”
元輔機長歎一聲。
他的手下人還是覺得,勝者就要有勝者的地位,敗者就要有敗者的覺悟,被征服的人就應該變成奴隸,征服者自然而然就是主人。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的想法,當年蒙帝國又怎麼會在那麼短的時間内被推翻。
中原人的耐性和堅韌非任何一個民族可比。
元輔機始終認為,如果想統治中原,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中原人覺得他們依然是中原的主人,當年蒙帝國的統治者如果重用中原人,提升中原人的地位,在一邊學習中原文化的同時再給中原人灌輸他們的文化,隻需一百年就能讓中原人認可蒙帝國的存在。
然而蒙帝國
當年的策略就是殺戮,不停的殺戮,蒙帝國攻入中原後,隻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屠殺了中原人數以千萬計。
這種仇恨,再加上後來嚴格區分出民族等級的仇恨,讓中原人不可能認可蒙帝國的統治,從蒙帝國入主中原的第一天開始,反抗就沒有停止過。
楚人就是站在蒙帝國的驕傲上建立了自己的驕傲。
如果不是楚人後來變得那麼自大,認為楚國無論如何都不會崩塌,内部已經腐爛到了一碰就倒下的地步,甯國還真的就沒辦法取而代之。
“甯人是可怕的,我希望你們謹記這一點。”
元輔機深吸一口氣。
甯人是真的從楚人身上學到了東西,并且數百年來都時時刻刻記着這學來的東西。
中原帝國,隻要内部不亂,就沒有任何一個外族可以侵入,甯人始終有這樣的警惕心,所以才會如此長治久安,傳聞在甯國長安城的皇宮裡,很多地方都貼着他們大甯開國太祖皇帝的遺訓。
這些話,擡頭可見。
“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現在還有一種甯人并不可怕的錯覺,你們還有一種甯人是低等民族的錯覺,一個學會了用文明統治用屠刀征服的民族......你們居然還在心裡看不起。”
元輔機看向手下人認真的說道:“如果你們現在依然覺得隻要你們願意沖殺保持勇敢,甯人的軍隊就不堪一擊,那麼這一仗我們依然會輸,而且會輸掉全部。”
“勇氣在絕對的優勢面前,一文不值。”
元輔機轉身看向那些手下人問道:“我聽聞,甯國大将軍沈冷,每到一處之前,先自學這地方的語言,哪怕就是他喬裝混進敵人那邊,都不會因為語言不通而被識破,并且不是他一個人如此,他手下的軍隊都會如此。”
“在攻入一個地方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繪制最詳細的地圖,你們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做嗎?因為他在為好和不好同時做準備,好,他們會利用這地圖擴大優勢,不好,他們可以利用地圖卷土重來,你們呢?你們有誰主動去學習過有關甯人的東西嗎?不管是語言還是文字,你們誰有這個耐心去學習?”
一群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個人試探着說道:“甯人的文字太複雜了,而且他們的話也難學,整天之乎者也的......”
“就是他們!”
元輔機突然暴怒起來。
“就是他們這樣一群滿嘴之乎者也的人,打的你們除了現在自己人在自己人面前吹牛-逼之外,其他的什麼事都不敢做!”
他指向對面甯軍邊城大聲喝問道:“你們不滿嘴之乎者也,你們有勇氣,那我現在讓你們去把那座邊城打下來,你們誰去!”
誰也不敢說話。
“别自欺欺人了。”
元輔機的手在城牆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從今天開始,凡有人再說這些話,定斬不赦。”
他轉身看向城外大聲吩咐道:“我給你一年的時間去學習中原文化,每個月我都要親自考核,考核不過的人就給我滾蛋。”
他停頓了一下後自言自語的說道:“如果還來得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