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越,對于大甯來說隻是一道之地,對于曾經的南越來說那就是整個國家,戰後經曆了十二年的平靜生活,越人百姓都被突如其來的叛亂吓住了。
蘇山縣和蘇北縣是特例,因為這裡的百姓本來就因為大量種植鬼瘾花和求立人勾結,這不是一戶兩戶的事,蘇北縣尚且還好些,整個蘇山縣的百姓随時都處于一種瀕臨叛亂的邊緣,誰鏟了他們的鬼瘾花,他們就想殺了誰。
所以叛亂不能說是從蘇山縣開始,蘇山縣那邊圍殺沈先生和紅十一娘等人,利用的不是越人對甯人的仇恨,而是越人對财路的不放手。
一個越人士兵從樹後悄悄露出頭往上看了看,這條山嶺并不高,爬上來也沒有那麼費力,可是山頂上的甯人戰兵帶給他巨大的壓力,他往外看了看,看到了上面甯軍已經用石頭堆起來一道矮牆作為防禦,看清楚之後他立刻撤身,可還沒有來得及把腦袋收回來,一支弩箭飛來精準的戳進他眼窩之中。
随着一聲似乎能撕裂山林的哀嚎,中箭的越人廂兵翻滾着掉了下去。
越人廂兵校尉揚泰吓了一跳,可害怕轉瞬就被狠厲取代,他抽出刀往上指了指:“殺上去!”
一片呼喊聲傳來,越人廂兵開始往山頂上沖鋒,樹林縫隙裡,一個一個的越人沖出來,仿佛那樹林邊緣處有一道結界,他們是從另外一個世界跳出來的。
噗!
最前邊的越人廂兵被一箭射穿了脖子,箭簇從後頸刺穿出來,還在往上奔跑的人先是往後仰了一下然後往前撲倒在地,箭羽戳在地上,箭杆在脖子裡繼續通過,血一股一股的往外冒。
一隻小小的螞蟻正在努力的往前爬,忽然間被血液沖到了一邊,它奮力的想從這紅色的液體之中爬出來,可是才剛剛爬到血液邊緣,對它來說,頭頂上一個巨大的腳掌落下踩在血液上,血液濺了起來,它随着一滴血飛上半空,也許在那一刻它眼睛裡看到的世界都是紅色的。
這一滴血沒有落地,後邊的人已經邁步上來,血落在這個人衣服上,螞蟻從血液的包裹之中掙脫出來,順着衣服往上爬,還晃了晃觸角,它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隻能慌亂的爬來爬去,忽然間一根羽箭從它身邊過去,深深的刺入了這個越人的心口,螞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随着倒下去的屍體一陣翻滾,好像還撞倒了後邊不少人,終于,屍體停止了滾動,螞蟻驚慌失措的從死屍上爬下來,接觸到大地的那一刻它應該是稍稍踏實了些,然而還沒有來得及爬走,一個腳底落下踩中了它,幸好腳底下的紋路縫隙給了它生存空間,可卻被腳底的血液黏在那。
随着那隻腳上上下下,接觸地面對于它來說無異于一場又一場地震,命大的螞蟻從鞋底甩落下來,落在一片草葉上,一滴血從它眼前掉了下去,也掉在草葉上,草葉彎曲下去,那滴血緩緩的流動着,順着草葉滴落,草葉猛的又彈了回來,螞蟻再次飛了起來。
它在半空翻滾的時候,看到了高處一張猙獰的臉朝着地面趴下來,螞蟻掉在地上,正好看到一隻大大的眼睛,那眼睛裡有不甘有不舍,當然最多的還是恐懼。
螞蟻終于鑽進了旁邊的草叢裡,它躲在一棵草的旁邊,草葉上面巨大的黑影一次一次的過去,像是世界末日的到來。
越人校尉揚泰看着眼前倒下去的屍體,那都是他帶出來的士兵,距離甯軍臨時搭建起來的石頭矮牆還有好幾丈的距離,他的人卻已經畏懼,揚泰一腳将從前邊跑回來的手下踹翻,用刀子壓着那士兵的脖子嘶吼:“給我回去!”
驚慌失措的士兵爬起來,嗷嗷的叫喚着又沖了回去,可是才往前跑了四五步,一支弩箭射進他兇膛裡,他的皮甲沒能将死神攔住,弩箭深入兇膛,他還下意識的想擡起手把弩箭拔出來,可是那一瞬間,又有兩支弩箭不分先後的飛過來,一支插進他的左兇一支插進他的脖子。
“校尉,隻有這麼小的一片可以往上沖,上去多少人都得死啊。”
一個士兵拉着揚泰的手哭嚎着。
“那也得上去,不殺了他們你們一樣也得死!”
與此同時,距離這條山嶺大概不到五裡的地方,商九歲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插着的幾根傘骨,他微微皺眉,想着原來功夫真的不能荒廢,之前殺了那些越人的時候因為差距太大所以他并沒有感覺到什麼,可是當對手足夠強大的時候他才真正的感覺到,自己的實力比二十年前确實相差太多了。
“你是去找救兵的吧。”
甄末的視線從自己斷了的左臂上離開,剛剛他把兩根傘骨送進了商九歲的身體,可左臂卻被商九歲抓住,在那一刻,他體會到了什麼叫分離……他的小臂被直接拽了下來,手肘位置血肉模糊,他将鐵傘插在地上,撕下來一條衣服,用嘴咬着布條配合右手把傷口狠狠的勒住。
“可惜了。”
甄末道:“你今天過不去。”
商九歲回頭看了一眼,遠處山嶺上的喊殺聲隐隐約約,他已經耽誤了一會兒,他很清楚自己耽誤的越久那些兄弟們面臨死亡的時間就越多。
嘩的一聲,甄末将鐵傘抖了一下,鐵傘上隻剩下四五根傘骨。
“你老了。”
甄末勒住傷口後邁步向前:“再有半柱香的時間我必然能殺了你。”
商九歲擡起手将身上插着的傘骨抽出來一根:“你爹當初也是這麼說的。”
“我爹活着的話,他那麼老了,也不是我的對手。”
甄末的鐵傘點向商九歲的心口,商九歲側身避開,手裡的傘骨打在鐵傘上,随着當的一聲脆響,甄末的右臂就被震得向一側蕩開,可甄末的腳卻到了,那一腳側踢直奔商九歲的脖子。
商九歲的右手拿着傘骨剛剛把鐵傘蕩開,隻能用左臂擡起來擋在脖子前邊,随着砰地一聲悶響,商九歲的雙腳在地面上滑出去很遠。
甄末看着渾身是血的商九歲:“這是誰也不可能逆轉的規律,一個人老了,就會面臨各種各樣的力不從心,你我都受了傷,你我都在流血,可你很清楚,我不急而你急,因為就算是都一樣會流血流死,我也會死在你後邊。”
商九歲啐了一口帶血的吐沫,心裡稍稍有些悲涼,面前的這個人實力确實不錯,可若是在他巅峰時期,一招就已經把這樣的對手送進地獄了。
他再次回頭看向山嶺那邊,隔着這麼遠他其實什麼都看不到,可是恍恍惚惚的,他感覺自己看到了那些在浴血奮戰的大甯戰兵兄弟,看到了申召成一身是血的厮殺着,看到了申召成朝着他大喊……商先生,我們在山頂等你!
商九歲轉過頭,甄末的攻擊到了。
他擡起雙臂封住一拳,身體再次向後滑出去,雙臂交叉的防禦也沒能将這一拳的力度完全卸掉,他的雙手被震開,甄末卻如影随形,他的鐵傘轉動起來,好像挂着刀刃的風車一樣在商九歲兇膛上掃過,一下一下,商九歲的兇口被切開好幾條口子。
砰!
商九歲的小腹上被踢中一腳,他往後翻倒,然後就看到傘骨朝着他的咽喉刺了下來,商九歲雙腿一絞,咔嚓一聲将甄末的一條小腿絞斷,甄末往前撲倒在地,傘骨深深的刺進泥土裡。
商九歲翻身上去壓着甄末,一拳打在甄末的眼睛上,縱然他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商九歲,可是這樣一拳的力度依然不是誰都可以接住,也不可能誰都接的安然無恙,這一拳打在眉骨上,眉骨裂開,然後力量撞擊在眼球上,眼球爆了。
甄末一聲慘呼,手裡的鐵傘胡亂的敲打着,幾根傘骨刺進商九歲的後背,商九歲疼的一歪被甄末撞出去,他剛落地,甄末瘋狂的撲了上來,那個半邊臉都是血的年輕人扭曲的像是被拉長的鬼影,他撲在商九歲的身上,用鐵傘一下一下的敲打下來,商九歲雙手擡起來護住頭臉,鐵傘一下一下的打在他的胳膊上,很快兩條胳膊就全都是血。
“你……去……咳咳,去死吧。”
甄末坐在商九歲身上慢慢直起身子,雙手握住鐵傘朝着商九歲的咽喉猛的刺了下來。
噗……
血噴射而出。
商九歲從自己身上拔下來一根傘骨戳進了甄末的脖子裡,從這一側紮進去從另外一側紮出來,傘骨穿過脖子的那一瞬間,血液也噴湧而出。
商九歲立刻側頭,鐵傘還是落了下來,狠狠的戳進大地之中,碎土紛飛。
商九歲膝蓋一頂将甄末撞翻,他趴在那用傘骨一下一下的刺進甄末的心口,也不僅僅是心口,就是胡亂的刺下去……這是商九歲從離開留王府以來打過的最狼狽的一戰,曾經被譽為廷尉府第一高手的他怎麼可能打的如此慘烈。
他翻身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已經沒有力氣再站起來了,可是心裡有個聲音一直都在喊着……商先生,我們在山頂等你!
商先生,我們在山頂等你!
那聲音好像在遠去。
地面好像震了起來,恍惚中地面出現了一道裂口,下邊就是地獄,裂口會把他吞噬進去。
商九歲拼盡全力翻身過來,朝着東北方向爬。
他要去找救兵,還有一百多個兄弟等着他回來。
他忽然覺得腳踝上緊了一下,回頭看,躺在地上的甄末獰笑着看着他,手抓住了他的腳踝:“你想走啊……還是一起死吧,我帶你去見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