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車在夜幕之中向前而行,辇車中的心奉月把手裡的書放在一邊,躺在那張寬大奢華的寶座上,他年紀已經不小,可是猛的看起來竟然如年輕女子般,除非是細看才能在眼角看到些許皺紋,閉着眼睛躺在那,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的輕輕的有節奏的在椅子上敲着。
就在不久之前,有他安排在遼殺狼身邊的内應送來急報,說遼殺狼突然秘密離開了南院大營,隻帶了親兵走的,而且是在天黑之後離開,沒有對南院大營中任何人提及他要去做什麼,很詭異。
得到消息後心奉月的心裡就不太安甯,因為他知道遼殺狼不是一個擁有忠誠的人,那個人的眼睛裡,時時刻刻都有野望。
當初闊可敵桑布呂那麼信任他,而他對桑布呂也一樣談不上什麼忠誠,再往前說,南院大将軍蘇蓋那麼信任他,他還不是時時刻刻想着怎麼除掉蘇蓋自己做大将軍。
一個男人的野心是會不斷膨脹的,尤其是在亂世。
黑武帝國現在的國内環境很亂,不管是朝臣還是百姓都很迷茫,他為了安定民心,也因為确實在乎沁色,所以甘願把黑武帝國的傳國玉玺給沁色送了過去,并且在星城宣布承認沁色為黑武帝國女皇,哪怕他明知道沁色絕對不會輕而易舉的回到星城。
然而為了黑武他必須這樣做,他必須擺出來他沒有和闊可敵家族不和的樣子,為了破甯人所設的局,他就必須承認沁色女皇的地位。
然而隻要沁色一時沒有回到星城,沒有在他把控之中,黑武帝國的局勢就不會穩定下來,時間拖得越久對黑武越不利,闊可敵家族統治黑武那麼多年,不管是百姓還是朝臣,有一大部分始終還對闊可敵家族的人保持敬畏。
遼殺狼是嗅到了機會,而且遼殺狼也很清楚心奉月是不信任他的。
躺在那,心奉月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意。
他确實不信任遼殺狼,隻是暫時無人可用罷了,所以他才會親自去黑武軍中挑選了一批年輕人,隻是還沒有等到他的計劃完全鋪開,遼殺狼的反心已經有些暴露出來。
“甯人啊……真是厲害。”
心奉月自言自語了一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沁色身上,誰會想到甯人主攻的居然是遼殺狼?
甯人想要讓黑武分裂,十分的想百分的想,因為唯有黑武分裂甯國才能一直都占據優勢,才能在将來把黑武徹底擊垮,每個人的注意力都在闊可敵沁色身上,他們都看得出來甯人的圖謀是什麼,扶植沁色對抗心奉月,這樣就會造成黑武之内持續内亂,内戰對黑武的消耗才是甯人最狠的一刀。
然而甯人的主要目标卻不是沁色,而是遼殺狼,在大勝之後,甯帝就派人不斷接觸遼殺狼,根據心奉月的内應不久之前剛剛得到的消息,甯國的使者已經暗中和遼殺狼接觸過多次,甚至極有可能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
這種協議心奉月就算是用屁股去想也能想到是什麼,大概就是,如果遼殺狼宣布稱帝,分裂了黑武一片疆域,甯國願意承認遼殺狼的皇帝地位,并且,如果心奉月若是召集大軍攻打遼殺狼的話,甯人在必要的時候還會直接提供支援。
想到這心奉月睜開眼睛,喃喃自語的說了三個字。
“李承唐。”
如果不是心奉月一直以來都不信任遼殺狼,在他身邊安插的人多到連心奉月自己都不記得有多少,那麼很有可能被遼殺狼成了事,甯人應該很恨遼殺狼才對,可這種操作比殺了遼殺狼對黑武的打擊更大,殺了遼殺狼反而會讓心奉月稱心如意,他就能盡情安排他信任的人接管軍隊。
心奉月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真想知道,李承唐是派了誰來謀劃這一切,這樣的一個人才,真是讓人心生畏懼,也心生敬佩。”
與此同時,冰原城西南九百裡。
一群輕騎兵迅速的從北疆重騎後邊追上來,大概有千餘人,為首的是一個看起來有些蒼老的男人,他其實年紀并不是很大,與韓喚枝等人相差無幾,但是他這些年所經曆的事讓他比韓喚枝要滄桑的多,他所要做的事也比韓喚枝兇險的多,所以看起來便好像比韓喚枝大了十歲不止。
輕騎隊伍很快從後邊追上,一直到了重騎大軍的最前邊,在那裡,武新宇大将軍的旗幟迎風飄揚。
看到人過來,武新宇把戰馬的速度放慢,等到那人靠近之後在馬背上抱拳:“葉大人!”
追上來的正是葉雲散,大甯當代比韓喚枝比葉流雲甚至比沈冷比孟長安更稱得上傳奇的人物,因為他,大甯南征滅南越才會勢如破竹,因為他,大甯北征勝黑武才如沸湯潑雪。
這個人為大甯所做出的的貢獻,在每一個人之上。
葉雲散把臉上蒙着的圍巾拉下來,笑了笑道:“大将軍,你們的速度可真快,我收到消息之後就猜到了你會率軍北上,所以立刻追,結果追了四五天才把你們追上。”
武新宇道:“葉大人可是有急事?”
“有。”
葉雲散和武新宇并騎而行,和後邊的隊伍拉開了一些距離。
“有件事我還一直沒有和大将軍說過……”
葉雲散看了武新宇一眼,眼神裡有些歉然:“因為這件事事關重大,陛下交代暫時還是人知道的越少越好,除了必要的人之外一律不準告知,本打算在事情将要成了之前再告訴你,但現在情況突變,所以這事也不能繼續瞞下去了……陛下禦駕親征大勝之後,下旨讓我接觸遼殺狼,這幾年來,我一直都在不斷派人和遼殺狼密談,前陣子已經快要談成了。”
武新宇聽到這話後臉色一變,然後猛的醒悟過來:“支持遼殺狼造反?”
“對。”
葉雲散道:“沁色是陛下擺在明面上的牌,我們的人都看得到黑武人也都看得到,這是陽謀,哪怕敵我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不好破,這是陽謀的可怕之處,也是陛下的眼光獨到之處,但是陽謀終究是陽謀,敵人不好破卻一直都在破,所以還需陰謀。”
“沒有人會想到,與大甯仇恨最深的遼殺狼也是陛下的牌之一,如果能促使遼殺狼造反的話,會比沁色造成的局面殺傷力更大,沁色終究是黑武皇族,她不願意看到黑武國家分裂民不聊生,但遼殺狼不一樣,遼殺狼真的是一隻狼,他的野心在不斷膨脹,從将軍到大将軍,再到皇帝……”
葉雲散緩了一口氣後繼續說道:“可是這次的事太突然,就連我安排在沁色那邊的人都沒有察覺到會出意外,而沁色一旦被抓住這陽謀便告破了……”
武新宇點了點頭:“而因為這件事,心奉月說不定會親自趕到冰原城,也因為這件事,遼殺狼的反心會暴露出來,他希望沁色死。”
“對。”
葉雲散道:“沁色不死,他沒有理由造反,就算他有膽子有野心也不敢,因為名不正言不順,他想殺沁色也不好有機會,因為沁色幾乎不離開冰原城,還有我們的人暗中保護,雖然不是我的人,但确實是我們的人……所以他其實一直都在等機會,隻要沁色一死,他立刻就會舉起為沁色報仇的大旗,宣布殺沁色的人是國師心奉月,舉兵向星城進攻,如此一來他便師出有名,甚至還占了大義。”
武新宇道:“所以,遼殺狼也一定正在趕去冰原城,他會在心奉月到之前想盡辦法除掉沁色,這樣他才能名正言順的起兵。”
“冬長山将軍鐵顔是他的人,蒲落千手也是他的人。”
葉雲散道:“但是劍門白騎當然不是他的人,如果劍門白騎不去的話他也不好找到機會,現在他得知劍門白騎到了冰原城,這麼好的機會他怎麼會放過,白騎在那,他說是白騎的人殺了沁色會有很多人信,沒人信也沒關系,舉旗的理由是有了。”
武新宇問道:“那葉大人的意思是?”
葉雲散沉默片刻,看向武新宇:“大将軍應該知道,怎樣對大甯更有利。”
武新宇默然。
怎樣對大甯更有利?
當然是遼殺狼起兵造反更有利,沁色是陛下擺在明面上的牌,包括沁色自己都知道她的角色是什麼,所以這個角色其實能利用的有限,沁色不出冰原城,也沒辦法繼續擴大勢力,那麼對黑武的威脅就那麼多……她的作用無法和遼殺狼相提并論。
所以,對大甯有利,當然是沁色死。
“我……”
武新宇深呼吸,好一會兒之後才說出來:“我知道。”
葉雲散歎道:“這讓你很為難,我們都知道沁色和大将軍孟長安的關系有些特殊,而且沁色還為孟長安生下了一個兒子,這就更為難……可是大将軍,你應該往另外一個方面去想。”
武新宇看向葉雲散:“什麼?”
葉雲散道:“陛下對孟長安與沁色關系特殊的事雖然沒有過什麼批示,也沒有表露出什麼擔心,可孟長安是甯臣,沁色是黑武汗皇,這種事讓百姓們知道了百姓們會怎麼想?陛下不說,是因為陛下相信孟長安對大甯的忠誠,相信孟長安的人品,可是隐患終究是隐患,陛下不在意我必須在意,我是做這種事的人,沁色死了的話,孟長安和黑武那邊的牽扯也就斷了,對孟長安也好。”
武新宇再次沉默。
他知道葉雲散說的有道理,這件事陛下不提是陛下的事,可是朝臣們百姓們一旦都知道了,那麼孟長安怎麼解釋?
“交給我吧。”
葉雲散看向武新宇:“我知道大将軍視孟長安如兄弟,所以這種事大将軍下不去手,我也不能讓大将軍為難,這也是為什麼我立刻追上來的原因,如果遼殺狼要對沁色下手,我會……我會幫他,大将軍不要阻攔。”
武新宇扭頭看向别處,心裡不是個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