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當然是沈冷來做,韓喚枝和沈先生兩個人坐在椅子上閑聊,黑狗懶洋洋的曬着太陽,茶爺和楊幼蓓兩個小姑娘坐在那竊竊私語,一會兒是刺繡一會兒又是音律,總之都是茶爺不擅長的東西。
沈冷忙前忙後足足一個多時辰,終于從後院的小廚房裡端着一大盆肉骨頭出來,噴香撲鼻,應該是豬骨,看起來上面肉确實不多但味道實在誘人,哪怕他們都不是喜歡大魚大肉的人卻還是聞了忍不住想嘗嘗味道。
韓喚枝起身:“終于可以吃飯了。”
他往前走,沈冷則對他搖頭示意讓開些:“狗的,狗的,狗先吃。”
所有人都站在那不動了,好尴尬。
黑狗嗷嗚一聲叫起來搖着尾巴圍着沈冷打轉,沈冷把鐵盆放下,黑狗随意一嘴就紮了進去。
“幫我端菜,咱們的在後邊。”
沈冷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看着黑狗吃的那麼滿足他也很滿足。
韓喚枝:“......”
茶爺和楊幼蓓幫着沈冷把菜從小廚房裡一盤一盤端出來,不得不說每一道菜看起來都算不得精緻,對于韓喚枝這樣身份的人來說再精緻的菜難道還能沒吃過,可偏偏這些尋常無奇的菜品就那麼誘人。
“餓是吃東西的原動力。”
沈冷說。
這聽起來是一句廢話,餓當然是吃東西的原動力,但不是唯一的動力,還有一個比餓更可怕的動力叫做饞。
看着連韓喚枝這樣的人都吃的津津有味酒都不喝了,直接要過來一碗米飯開始吃,有種久違的風卷殘雲,而那兩個小姑娘開始還矜持些,後來也吃的很歡暢。
“為什麼這尋常的菜你做出來就更好吃?”
“因為我在等你們餓。”
沈冷的回答很出人預料,讓人想到了剛才他的話,餓是吃東西的原動力。
“都不是家裡條件不好的人,所以大部分時候吃飯并不是因為餓而是該吃飯了,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在不餓的時候去吃,其實是暴殄天物。餓的時候填飽肚子和不餓的時候填滿肚子,是兩回事。”
沈冷很快就幹掉了一碗米飯,看到茶爺時不時回頭看看黑狗的肉盆,眼睛裡有些期望。
沈冷咳嗽了幾聲,茶爺頓時不好意思起來,雖然他們的飯桌上也有炖好了的排骨,滋味應該也一樣,奈何看着黑狗吃的那般兇殘大家都在想是不是狗那份更好吃些,其實沈冷隻是把腔骨都挑了出來給了喵兒,大家吃的是更容易吃的肋排。
茶爺在看黑狗,沈先生也再看,連韓喚枝都在看。
破天荒的,一直喊着自己很胖的楊幼蓓也吃了不少,這有悖于她接受的訓練,可是有助于她更快的融入進這個圈子,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忘記使命,距離過年隻有兩天了,如果還不能讓韓喚枝徹底放下戒備之心,她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擊必殺。
東主給出的期限,就是過年前。
吃過了午飯之後沈先生和韓喚枝去一邊下棋,飯後中老年人的标配活動,尤其是像他們這種在朝廷裡和曾經在朝廷裡的人更愛下棋,不管是象棋還是圍棋都可以,端着茶杯盯着棋盤,專注的好像在指點江山。
兩個小姑娘又跑到一邊竊竊私語去了,沈冷隻好陪這黑狗,一人一狗對坐,黑狗的兩隻前爪放在地上,那樣子像個聽話的小孩子。
“好吃嗎。”
沈冷問。
黑狗:汪!
沈冷:“謝謝。”
黑狗:汪汪汪!
韓喚枝回頭看了一眼:“你知道他倆在聊什麼嗎?”
沈先生把視線從棋盤上離開了一下,然後很随意的說道:“好吃嗎?嗯!謝謝,不客氣!”
韓喚枝:“......”
下午的時光總是顯得更為悠閑,尤其是在這将過年的悠閑日子裡,就算是那些打算着來給韓喚枝提前拜年的人也絕不會好意思在午後登門,那是沒禮貌。
可就在這時候院子裡響起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廷尉帶着陳冉從前院快步跑進來,看得出來陳冉的臉色都白的吓人,沈冷立刻就站了起來:“出了什麼事?”
“杜威名被扣了。”
“什麼?”
沈冷眼神一凜:“說仔細些。”
“杜威名帶着幾個兄弟在施恩城裡閑逛遇到了狼猿的将軍石破當,他攔住杜威名問是哪支隊伍的人,杜威名告訴他是水師的,石破當上去就抽打了幾鞭子還讓人把他們幾個都給扣了,說是水師的士兵不遵軍紀白日喝酒,要按軍法處置了他們。”
“人呢?”
“在道丞府門外,道丞白歸南正在勸,可是石破當那個混賬似乎鐵了心要砍老杜的腦袋啊。”
沈冷看向韓喚枝:“可否借我兩匹馬?”
韓喚枝微微皺眉:“你去能有什麼用,還不讓人盡快去知會莊雍。”
白日喝酒這當然不對,莊雍給水師的士兵們放了假讓他們去城裡逛逛,明令禁止他們喝醉,其實這就是給他們一些照顧,别喝醉就好,然而按照大甯的軍律白日喝酒就是不行,這個日子口馬上就要過年水師放假又是莊雍的軍令,誰會抓着不放,唯石破當就抓着不放。
“算了我搶吧。”
沈冷拉着陳冉出去,在前院馬廄裡牽出來兩匹馬,閑時候戰馬不會上馬鞍缰繩,沈冷和陳冉一人一匹無鞍馬沖出蘇園,馬蹄聲逐漸消失在遠處。
“備車。”
韓喚枝起身,把手裡的棋子扔進棋盤:“不下了。”
沈先生歎了口氣,心說這石破當是要幹嘛?不久之前皇帝的旨意才到平越道,下令狼猿将軍石破當帶一萬狼猿協助水師南下海疆作戰,按理說石破當這個時候怎麼可能會主動和水師鬧矛盾?他以後可是要在莊雍帳下聽令的,這是真的一分面子都沒給莊雍留。
“怕是别有所圖。”
沈先生說了一句,韓喚枝腳步微微一停:“他圖什麼我都沒辦法,白日喝酒就是違反了軍律,他身為大甯将軍不管是自己的兵還是别人的兵管一管處置一下誰也說不上什麼,哪怕就是莊雍去了又能怎樣?我隻是去看看,莫讓那是傻小子摻和進去。”
那傻小子指的自然是沈冷,可要想讓沈冷不摻和進去,談何容易?
一隊黑騎護送着馬車出了蘇園,楊幼蓓拍了拍茶爺的手背:“不用太擔心,韓大人也跟過去了,有韓大人在就沒什麼解決不了的事。”
茶爺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道丞府距離韓喚枝所住的蘇園并不遠,騎馬的話差不多大半柱香的時間就能到,沈冷和陳冉到的時候四周已經圍攏了不少人,大部分是看熱鬧的百姓,竊竊私語。
沈冷分開人群擠進去,一眼就看到杜威名他們都被扒了軍服光着膀子跪在道丞府門外,道丞也管刑名,當然戰兵軍律的事道丞不便插手,石破當選在這就是想讓更多的人都看看,讓白歸南也看看。
沈冷看到石破當卡着腿坐在台階上,手裡轉着馬鞭像是有些悠閑。
“卑職水師沈冷,見過石将軍。”
沈冷按着脾氣抱拳施禮,無不當之處。
石破當眯着眼睛看了看沈冷,随便擡了擡手裡的馬鞭算是回了禮:“沈将軍來的很快啊,這幾個人我問過了都是你那一旗的戰兵,我本打算派人去知會你一聲,想了想你這般回護手下人聽到消息自己就會過來,我還省得派人來回跑,果不其然你就來了。”
沈冷點頭:“将軍處置的對,這些人不遵軍紀白日喝酒就該罰,卑職想把他們帶回水師去處置,畢竟是水師的兵。”
石破當站起來:“都是大甯的兵,水師的兵難道就不是了?我是戰兵的正四品威揚将軍,你是戰兵的正五品勇毅将軍,難道還能分出來兩家?”
沈冷回答:“戰兵自然是一家。”
“既然是一家,何必帶回去處置?”
石破當笑着說道:“我看你這個人也多半是個心慈手軟的,不然的話你手底下的兵怎麼會這麼沒規矩,我若是嚴格按照大甯軍律來處置的話沈将軍應該也不會有什麼異議,放心,我這個人向來公平持正,不會針對誰啊。”
他看着沈冷問:“按軍律該如何處置?”
沈冷回答:“白日飲酒,軍杖二十。”
他忽然轉頭看向杜威名他們幾個:“你們知道嗎?”
杜威名他們幾個擡起頭挺直了上半身:“知道!按照大甯軍律,白日飲酒,杖二十!”
“後面呢!”
沈冷又大聲問了一句。
杜威名他們同時大聲回答:“如有抵抗執法頂撞上官者,不服判罰者,咆哮打鬧者,可從重處置,重可斬首!”
沈冷道:“你們還記得就好!”
他看向石破當:“那就請将軍執法吧,此事我絕不徇私。”
石破當朝着沈冷挑了挑大拇指:“就欣賞沈将軍這樣公私分明的人,真是大甯未來的棟梁之才,不可多得,不可多得啊。”
他一擺手将馬鞭扔在地上:“軍杖倒是不好找,就用鞭子抽吧,二十軍棍就折算成四十皮鞭如何?都是戰兵兄弟我當然也不會真的想害了你們,我還是想照顧你們的,不然二十軍棍可是能打死人。”
難道,四十皮鞭往狠裡打就打不死人?
沈冷:“我去尋軍杖。”
“罷了。”
石破當看着沈冷:“鞭子挺好,給我打。”
幾個狼猿的親兵過去,用他們的馬鞭和石破當的那條馬鞭開始抽打,每一下都很重,一下後背上就皮開肉綻,真要是四十下打完後背上就會血肉模糊,這種傷害根本沒法好好治,整個後背都是爛乎乎的。
即便如此,杜威名他們幾個全都咬着牙挺着身子,有的人把嘴唇都咬破卻強撐着一言不發,沈冷提醒過他們,别去抵抗,别去咆哮,别給石破當更多機會。
打到大概二十下的時候石破當看了看那幾個人已經搖搖欲墜,再打真的會死,一擺手:“暫且停了吧。”
沈冷站直了身子行軍禮:“謝石将軍仁慈。”
“别客氣。”
石破當笑呵呵的看着沈冷:“該你了,你自己說說,縱容手下違反軍紀,治軍不嚴,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