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沒預料到來的人太多,炒的菜也就明顯不夠吃,于是又加了個火鍋,所以老院長更開心起來,因為有他最愛的白豆腐。
當一個男人對于白豆腐越來越鐘情,其實有些悲涼。
沈冷出去買了些鮮菜回來,這寒冬臘月的其實也沒什麼可買的,好在白菜和菠菜和從南方運過來的冬筍向來都是配火鍋的好食材。
最主要的是買到了鮮切的羊肉,買的比較多,沈冷又分出來一些用砂鍋炖上了羊湯。
葉雲散說,我歸來的時候,記得給我準備個火鍋,我應該很想吃。
他到長安的第一天就去最有名的山城火鍋吃了一頓,覺得是人間美味,本來今日見沈冷配的是清湯鍋就覺得滋味應該會有些淡了,可吃起來才發現原來清湯鍋也能這麼好吃,非但有無法解釋的香氣,還入口回甘。
皇帝陛下吃的也很開心,他放進嘴裡一片羊肉,感受芝麻醬辣椒油裹在羊肉片上在嘴裡帶來的複雜滋味,卻還品出來一些幸福。
忽然間想到,若自己不是帝王,而是一個尋常百姓家的父親,就在這樣一個不起眼卻溫暖如春的小院子裡,兒子兒媳為他溫好了酒,切好了肉,擇好了菜,吃一頓驅寒的火鍋,應該會很幸福很幸福。
“幸好北疆也有火鍋。”
葉雲散看着那銅鍋裡翻騰着的肉片和菜葉,忍不住滿足的長長吐出一口氣,小腹已經微微隆起,連他自己都不記得吃了多少。
隻是覺得,就應該一直吃下去。
“北疆其實是個好地方。”
老院長放下筷子笑道:“當年去過一次,還僥幸在山中發現了一株七品野山參,可惜了。”
“為何可惜?”
老院長道:“采參要先綁紅繩,傳說到了五品的野山參便有靈智,若是不小心便會被它跑了,七品已經算是極品......”
“跑了?”
“原來人參會跑是真的?”
“不是。”
老院長低頭:“我以為直接可以拔出來,拔斷了。”
衆人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老院長,老院長連忙解釋:“那時候還年輕,哪裡懂那麼多,隻是記得老人關于山參的描述認了出來,誰想到土那麼硬......當是老人又在遠處撒尿沒來得及提醒我,不過那次帶我進山的老人說,山參真的會跑,他說有一次他也遇到了一株七品參,也是忘記了綁紅繩,結果山參嗖的一下子就跑了出去,一口氣跑到了那山頂上,看都看不到了。”
韓喚枝不信:“能跑到山頂?”
沈冷低着頭:“感覺人參已經到達了巅峰吧。”
其實這火鍋裡也放了參片,所以滋味就會變得怪異一些,沈冷又用了其他食材配料壓了壓山參那種土味。
“想想還能在長安三個月,就要再回北疆,真有些舍不得。”
葉雲散似乎是喝的多了些,所以說了句不該說的話,陛下剛剛決定讓他去北疆督促整規北疆三道備糧之事,他說舍不得,言下之意是不願去,可陛下卻并不在意,在場的人也并不在意,誰若是背井離鄉那麼多年且還是在敵國小心翼翼的生存,好不容易回來了還願意再走的?
老院長笑了笑,岔開話題:“沈冷,你在長安要留三個月左右的時間,沒事就到書院裡來,我教你些學問。”
韓喚枝:“老院長這話說的好......”
好不要臉後邊三個字當然不好意思明說出來,哪裡是教沈冷學問,明明是讓沈冷過去給他做私人廚師的。
皇帝卻看了一眼低着頭的葉雲散,沉默片刻後說道:“朕記得,當年你離開之前曾經去提過親?”
葉雲散擡頭,眼神亮了一下:“徐老财家的二閨女。”
“哈哈哈哈哈......”
韓喚枝忍不住笑起來。
“陛下讓臣去北疆,臣出發之前特意告了兩個月的假,一口氣跑回了雲霄城裡,那時候在雲霄城徐老财一家可不知道我是留王府裡的人,他家開了個米店,我每日閑了就去幫忙,也不要錢,隻是多蹭了幾頓飯,他家二閨女......”
葉雲散低下頭:“是我對不起她。”
韓喚枝歎道:“閑了你就去幫忙?不閑你也去啊。”
皇帝搖頭:“是朕安排你去北疆的,你又不能抗命,所以自然不是你對不起她而是朕對不起,不過你當然也有對不起人家的地方,那天你趕回雲霄城去見了徐姑娘,是不是做了些什麼過分的事?”
葉雲散頭更低了:“是......所以是臣對不起她,壞了人家清白,卻沒能娶她過門,當時臣許諾她,歸來之日就明媒正娶,害了人家這麼多年。”
皇帝哼了一聲:“你在雲霄城的時候十八九歲,那姑娘也有十六七歲了,你後來随朕到長安,朕讓你去接人家,你不肯,當時朕在長安的情形确實有些不穩當,殺機四伏,你說怕連累了人家,就不去,後來你又去了東疆八年,在東疆一樣的隐姓埋名,朕調你回來的時候你已經二十六七歲,然後又讓你去了西疆五年......”
皇帝停頓了一下:“你自己怎麼就沒有深思過?你離開雲霄城十三四年,朕安排你去黑武,那時候徐姑娘已經三十歲了,而你去雲霄城找她告别,她那時候嫁了嗎?”
葉雲散再一次猛的擡起頭,眼神裡竟都是惶恐。
坐在一邊的茶爺歎道:“男人果然沒幾個靠譜的。”
老院長看了她一眼:“哪個女人都可以感慨,你為何感慨?”
茶爺:“我嘚瑟啊。”
沈冷噗嗤一聲就笑了。
老院長無言以對。
皇帝哈哈大笑,回頭吩咐代放舟:“去蒲城巷把徐姑娘接來。”
“奴婢遵旨。”
代放舟笑呵呵的跑了出去。
“朕知道你當時跟朕告假兩個月去做了些什麼,你跑去雲霄城壞了人家姑娘清白,你怕的是去黑武不能活着回來心有遺憾,跟人家表白也就罷了,非要做壞事?!”
葉雲散紅着臉:“情難自已......”
然後反應過來:“陛下把她接到長安了?”
“你可以不負責任,可以不要臉,但朕得負責,朕得要臉。”
皇帝道:“朕留王府裡出來的人,怎麼能做出背信棄義之事?所以你前腳離開了雲霄城,後腳朕派去的人就把徐家一家接到了長安,安置在蒲城巷,她家還是開着米店。”
“臣去接!”
反應過來的葉雲散起身飛奔出去,哪裡還有什麼封疆大吏的風度,因為多喝了幾杯酒,沖出去的時候還有些踉跄,險些摔倒。
“他會吓一跳。”
皇帝笑着搖頭:“徐姑娘在他走後生下一個兒子,如今已經八九歲了吧。”
他看向葉流雲:“你主持婚事有經驗,朕算過了,再過十幾天有個好日子諸事皆宜百無禁忌,你安排一下,讓葉雲散把人家娘倆正正經經的接進門,接到長安之後那一家人又等了葉雲散已經快十年,不容易。”
葉雲散是越國被滅之後去的黑武,算起來竟是這麼久了。
茶爺舉手:“陛下陛下,我也有經驗。”
皇帝哈哈大笑,看了看那邊除了茶爺之外還腼腆坐着的幾個姑娘:“交給你們幾個了。”
林落雨她們幾個頓時惶恐起來,其實若知道陛下今天會來,她們是萬萬不會來的,陛下沈冷老院長他們邊吃邊聊談笑風生,她們幾個如坐針氈連筷子都不敢動,此時陛下竟是和她們說話,全都緊張起來,一個個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眼神裡的意思是臭小子你搞什麼?
沈冷沒看懂,因為他沒搞什麼啊。
可是在皇帝看來,這幾個标志姑娘怕都是沈冷的紅顔知己,不然他才一回來,這幾個姑娘就跑到他家裡做什麼,最主要的是看起來茶兒似乎一點都不抵觸,難道這傻小子在這方面本事也很強?
皇帝覺得這樣不妥,可居然有幾分得意。
沒能直接說出來......他得意的是覺得這臭小子有朕當年幾分風範。
沈冷還在傻呵呵笑,若是他明白過來的話一定會想,陛下啊,臣和你不一樣啊。
蒲城巷。
從馬車上下來的葉雲散手都在抖,抖的難以控制,往前邁步的時候兩條腿好像不聽使喚一樣,肩膀也在抖,牙齒也在抖,長安城的冬天确實很冷,可他不是凍得而是緊張,他在黑武潛伏于黑武汗皇身邊,周旋于黑武重臣之間,也未曾如此緊張過。
前兩日下了一場雪,巷子裡積雪堆在後牆下,一個穿着厚厚棉襖的小男孩蹲在那玩雪,堆了幾個小小雪人,還用炭筆在雪人身上寫着什麼。
代放舟在葉雲散耳邊輕聲說道:“葉大人,就是他了。”
半路上代放舟跟葉雲散說過他已經有了兒子這事,所以他才會顫抖的如此厲害。
他唯恐吓着孩子,輕手輕腳過去,在那孩子身後站住,張了張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說什麼,低頭看到那孩子在幾個雪人身上寫的字,忽然就忍不住了,跪下來抱着孩子嚎啕大哭,孩子被吓了一跳,明明八九歲已經不是見了陌生人就會害怕會被吓哭的年紀,可還是嗷的一聲給吓哭了。
已經須發皆白的徐老财拄着拐棍跑出來,身後跟着徐姑娘。
看到有個陌生男人抱着孩子嚎啕大哭,徐老财的拐棍立刻就舉了起來:“打死你個王八蛋。”
代放舟連忙跑過去:“徐老爺噢,這可打不得。”
而徐姑娘站在門口看着那男人背影,臉色發白,一瞬間眼睛就紅了,然後淚流不止,手扶着門牆才沒有倒下去,可一瞬間身上就沒了力氣。
徐老财的拐棍都舉起來了,看到代放舟,忽然間就反應過來,那拐棍還是落了下去,隻是哪有什麼力度,拐棍落在葉雲散後背上:“打死你個王八蛋,我打死你個王八蛋......”
牆角下的有幾個小雪人,不到一尺高,并排排。
炭筆字迹歪歪捏捏,一個寫着爺,一個寫着娘,一個寫着旭兒,這幾個雪人捏的很清晰,雖然有些粗糙,可五官俱在,隻是最後一個寫着爹字的雪人上,臉是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