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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六章 我笨

長甯帝軍 知白 4051 2024-01-31 01:12

  雲紅袖坐在院子裡,很累,很困,也很難受。

  她坐了好一會兒,起身,在院子裡挖了兩個坑把屍體埋了,本打算不處理的,可是他們的死,讓她覺得應該入土為安,她埋了屍體,沉思了一會兒後劈開木闆做了個兩個簡陋的墓碑,用地上的血在墓碑上留下他們的名字。

  大甯軍人吳東之墓。

  大甯軍人李思成之墓。

  寫完之後雲紅袖轉身想回正堂裡取東西然後再出門,走了幾步就倒了下去,醒來的時候已是天黑,并沒有昏迷,而是困乏疲勞到了極緻。

  她這樣的女人,趴在院子裡睡着了,小時候孤苦有過,想不到長大了還會孤苦。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天快亮,身上被蚊子叮了許多處,忽然間想到自己應該也是快死了的吧,殺人與被殺,誰知道哪個先來,總不能這樣死,于是又打了水洗澡,換上回來的時候買來的新衣服,買衣服的時候想着,他說喜歡淡綠色的衣服,于是就買了,她曾問他為什麼,他說總覺得綠色很自由。

  誰能自由?

  洗了澡換了衣服,雲紅袖低頭看着自己,想到這樣漂亮的衣服他卻看不到真是可惜。

  天亮之前的微涼讓她覺得舒服,睡了一覺後精神也好了不少。

  漂漂亮亮的出門,票漂漂亮亮的死去。

  多好。

  是為了不辜負他嗎?

  并不是。

  雲紅袖很清楚,自己隻是為了不辜負自己。

  青春啊,這東西,誰都有。

  誰也抓不住。

  不曾留下遺憾的青春,也許才不完美。

  道觀已經被封了有兩年,所以到處都是塵土,她居然還有心情把一間屋子收拾出來,把原本就有的被子也拆洗了,就這樣過了一天,卻不覺得虛度了,昨夜的時候還想着時間不多不能浪費一息,也許是李思成的死讓她明白了什麼,也許是自己醒悟了什麼。

  又也許什麼都不是,隻是她在等夜來。

  晝是天下人的,夜是一個人的。

  雲紅袖穿着長裙,出門的時候天空又開始飄落小雨,屋子裡尋來一把已經破舊的油紙傘,仔細擦過,雖然有裂痕,可依然美。

  擎着油紙傘的女子輕飄飄的掠牆而出,這地方附近都看過,哪裡不會有人來她也知道,外面的小巷子依然清淨,清淨到連雨水打在油紙傘上的聲音都覺得是一種打擾,順着小巷子走到外面大街,夜不會因為雨而沉寂,夜不會因為任何别的什麼而沉寂,說夜沉寂的哪裡知道,那本就是夜的樣子,巷子裡沒有人,大街上行人不少,擎着傘的人披着蓑衣的人來來往往。

  遠處有一家鋪子煙囪裡冒着熱氣,在雨夜熱氣顯得那麼白。

  重新精緻起來的雲紅袖走進鋪子,點了一碗馄饨,碗很大很幹淨,青花瓷看着讓人覺得舒服,湯很清很透,星星點點的油勉強配得上這清湯,她不喜别的滋味,沒放蔥花沒放香菜也沒放蝦皮紫菜,隻是一碗簡簡單單的清湯馄饨。

  每一顆馄饨都很大很飽滿,肉很鮮,咬一口會有湯汁溢出來。

  雲紅袖平日裡食欲不好,越是食欲不好對食物的要求就越精細,越精細就越不好,這看起來有些老舊也不算太幹淨的路邊鋪子裡,一碗馄饨讓她找到了吃飯的感覺。

  人啊,活着活着就忘了飯隻是用來填飽肚子的,不是用來解決問題的,也不是用來交際的。

  對于

  往日的她來說,這一碗馄饨太多了,足足十八個,又大,一定吃不完,可她吃完了這一碗之後居然有沖動再要一碗,之所以忍住了,她是擔心一會兒動手的時候會有影響。

  擡手從耳朵上摘下來一個耳環放在桌子上,歉然的看着鋪子的老闆:“出門沒帶銀子,用這個付你馄饨錢可行?”

  年紀有五十幾歲的老闆走過來看了看,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喜歡這精緻的耳環,也許在那一刻他想到了若是把這耳環送給家裡那黃臉婆,指不定她多開心,一隻粗糙結實的手把耳環捏起來,放在眼前仔仔細細的看了看,然後是贊歎。

  “真好看。”

  耳環回到桌子上。

  “丫頭,甯人沒那麼市儈。”

  老漢笑了笑:“如果遇到什麼難處跟大叔說,金銀财寶我沒有,殺人放火我不幹,鄉裡鄉親,一碗馄饨,有錢沒錢,随時都能過來吃。”

  她最後的錢,用來買身上的長裙,沒有讨價還價,一錠銀子放在桌子上就走了,因為她覺得得對得起自己死一回,生的時候沒人對得起她,死的時候得對得起自己。

  因為雨夜吃飯的人不多,老漢在雲紅袖對面坐下來,用身上的圍裙擦了擦手。

  “丫頭,家裡遇到難事了?”

  “沒有。”

  雲紅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隻是不想回去了。”

  她說的不想回去了,不是不想回家了,而是不想回到過去了。

  “家裡人會着急。”

  老漢看着雲紅袖的眼睛:“我沒讀過什麼書,說不出來什麼太漂亮的話,隻是覺得,若是我女兒一個人在外邊肯定不放心,不管發生了什麼都得換過位置來想想,若是你的女兒不回家了,你會擔心成什麼樣?”

  “大叔。”

  雲紅袖看着桌子上的耳環:“沒有家,所以不想回去。”

  老漢的臉色變了變,歎息:“苦了你。”

  不知道為什麼,雲紅袖因為這三個字眼睛微微發紅。

  低頭。

  “是啊,是有點苦。”

  老漢起身,泡了一壺茶回來:“這下着雨你也别急着走,實在不行就和我家婆娘湊合一宿,我睡這店裡,你們回我家裡去,姑娘嫁人了,不過她那個屋子還是每天都收拾的幹幹淨淨,天曉得那丫頭什麼時候會跑回來,嫁人已經有兩年,還總是覺得自己是孩子,隔三差五的回來讓她娘給她包馄饨,我和她娘也做不出山珍海味,唯有這馄饨不曾對不起誰。”

  說些話的時候,老漢有些驕傲,有些得意。

  “不用,我有地方住。”

  雲紅袖依然低着頭。

  “丫頭。”

  老漢倒了一杯熱茶遞給雲紅袖:“不管遇到多難的事,得對得起自己啊。”

  不遠處,坐在那吃馄饨的一個胖胖的男人站起來,喊了一聲結賬,老漢連忙起身過去,胖男人回頭看了雲紅袖一眼,把腰帶上挂着的錢袋子摘下來放在櫃台上:“以後她若是再來吃馄饨,算我的。”

  老漢一怔:“你們認識?”

  “不認識。”

  胖男人搖頭:“也認識,她應該叫鄉親。”

  雲紅袖看着他,起身想要說聲謝謝,也想說聲不用了,這地方她不會再來,她自己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來,已經想好了要怎麼死,死于何處。

  “别說謝我啊。”

  胖男人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

  你問問老陳我最不缺什麼?最不缺銀子啊,這條街上有四五家鋪子是我的,我最不缺的就是錢,我這個人看起來土,土富土富的,看看咱這肚子,還不是吃出來的。”

  馄饨鋪子的老漢笑道:“你不缺錢,可是你婆娘管得緊啊。”

  胖男人哼了一聲:“我願意,我願意緊,就喜歡緊的。”

  說完了可能覺得不好意思,歉然的對雲紅袖笑了笑:“我是個大老粗,别介意别介意,多說一句啊姑娘......活在大甯是多幸福的事?陛下親自率軍北征是為了啥?為了打出來大甯的驕傲,我這麼說對吧?生而為甯人,就該驕傲,你想想那些被咱們大甯狠揍的人,他們是不是更苦才對?你再苦,苦的過家破人亡?”

  胖子搖頭:“雖然我覺得那些黑武王八蛋就該家破人亡。”

  老漢道:“對着嘞,是這個理,那些家破人亡的還在拼着活下去,你得往前看。”

  雲紅袖不敢再停留。

  這人間太美好。

  她起身,深深的一拜。

  撐着她的油紙傘出門,剛要走,胖男人喊了一聲:“咱倆換換。”

  他把他的新傘遞給雲紅袖:“你那傘破了,姑娘家家的,别着涼,我皮糙肉厚沒關系。”

  不由分說,搶了雲紅袖的破舊油紙傘,把自己的新傘塞進雲紅袖手裡:“沒有家人了不怕,要是連你自己都沒有了,你還剩下什麼?”

  雲紅袖一怔。

  她再次俯身一拜,道謝,擎着新的油紙傘走進雨水裡,其實可以不用要這把傘,她拿了,是想帶着一些人間的美好走。

  胖男人看着她走遠,搖頭:“看着像是為情所困,也不知道又是哪個王八蛋成了負心漢。”

  他要是知道雲紅袖在意的是陛下,這話應該怎麼都不敢說。

  “給你。”

  老漢把錢袋子塞回胖男人手裡:“你那婆娘,問起來銀子去哪兒了你怎麼說?”

  胖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都是我慣的!”

  老漢笑道:“你自己也知道?”

  “我願意!”

  胖男人撐着雲紅袖的破油紙傘走進雨幕:“陪着我一起吃苦走過來的女人,我就慣着,我就慣着,我就慣着!”

  老漢哼了一聲,回頭看了看從廚房裡出來的老伴兒笑起來。

  雲紅袖本來已經決定要去做什麼,可是出了馄饨鋪子之後變得有幾分茫然,所以有些失神,走在大街上忘了要去做什麼,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不知不覺走到一家茶樓外,然後猛然間醒悟,這地方就是當年陛下第一次見她的地方,這地方,也是她給自己選的歸宿。

  很久以前茶樓就被她買了下來,隻是不在經營,偶爾她就會來坐一會兒,醒悟過來之後的她立刻轉身就走。

  她走的很快很急,連續穿過兩條街之後回頭看沒有人跟上來,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轉回頭往前看,對面站着一個身穿米黃色長裙的少女。

  她應該不算少女了,已經有兩個孩子。

  可她依然明媚。

  因為有在乎她的人,寵她的人,所以她可以一直都是少女。

  “裙子好看。”

  茶爺笑着說。

  不知道為什麼,雲紅袖也笑了起來。

  “你知道我會來這?”

  “我笨,猜不到你去哪兒,但覺得猜得到你會回哪兒,找不到,那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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