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長安這一生至此确實虧待過很多人,月珠明台,淨胡,三個孩子,其中最虧待的莫過于那個到現在為止他尚沒有見過一面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孩子,還有他的母親闊可敵沁色。
他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雖然絕大部分人都覺得他堅硬如鋼,他隻是獨自一人的時候才會表現出來軟弱的那一面。
沈冷問,大将軍的職位真的就那麼重要嗎?
孟長安覺得他這句話問的有些混蛋,也覺得沈冷幼稚,可是沈冷就是這樣一個人,沈冷是一個為了在乎可以什麼都不要的人,孟長安也是一個為了他的在乎什麼都可以不要的人,隻是他們兩個的方式不一樣。
東海水師的艦隊浩蕩向前,未經請旨就出兵征戰這是四方大将軍獨有的權利,可以先戰後奏,而且渤海道的戰事那麼吃緊,若等到往太山派人去請旨再回來已是數月之後,那渤海道上萬将士們的性命怕早就已經丢了。
站在甲闆上的孟長安迎風而立,看起來臉色平靜如常,他是一個永遠也不會讓沈冷之外的人看到自己内心脆弱的人,就算是在沈冷面前他也不願意多表現出來什麼,他是孟長安,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孟長安,從當年他背着一個小包裹離開魚鱗鎮開始,他就必須堅強,必須冷硬。
“你不應該讓沈茶顔去北邊。”
孟長安沉默了一會兒後看向身邊的沈冷:“很危險。”
“你認為我不許她去,她便不去?”
沈冷搖了搖頭:“你與我是兄弟,你的妻兒出了事,她便一定會管。”
孟長安也搖了搖頭:“如果她遇到危險呢?”
沈冷沒回答。
茶爺一定會去,他和茶爺分開的時候兩個人并沒有說過這些,茶爺也隻是對他說了一句我不多說什麼你隻管出征,但沈冷确定茶爺一定會去,所以他又怎麼可能不緊張。
所以沈冷在上船之前就讓陳冉去找高小樣,調動了天機票号轉移到了東疆的全部力量。
孟長安忽然想起來什麼,回頭看了看:“陳冉沒在。”
“沒有。”
沈冷隻是回答了兩個字。
“你的親兵營也沒在。”
“沒有。”
沈冷的回答依然簡單。
于是孟長安就明白過來,沈冷把陳冉帶着的親兵營一定都留給了沈茶顔。
孟長安轉過頭不再看他,心裡卻輕輕歎了口氣,他當然想到了......如果他想到了沁色可能遇到危險那麼沈冷一定想到了,如果沈冷想到了的話就一定會傾盡全力去救,那是孟長安的骨血,沈冷的侄兒,那是孟長安的女人,沈冷的弟妹。
大部分時候孟長安感覺上才是那個兄長,而且給人的錯覺也一直如此,哪怕就是老院長賴大人他們也會有這樣的錯覺,都會覺得孟長安比沈冷大才對,可實際上孟長安應該比沈冷小幾個月,性格會讓人一個人看起來更加老成冷靜,而沈冷又總是讓人覺得他很沖動不理智。
“如果我的女人出了事。”
孟長安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我可能克制,可如果你的女人出了事......”
沈冷看了他一眼:“你低估了茶兒。”
孟長安仔細想了想那個叫沈茶顔的女人,然後點了點頭,因為沈冷不願意她去動手,所以哪怕她有天下最快的劍技也很少會去出手,沈先生和楚先生教了茶顔這最強的劍,可是沈冷卻始終讓劍歸入劍鞘,他的女人就算比他能打,比他更強,他也不願意讓她去涉及什麼危險,可是這次不一樣,沈冷知道自己攔不住。
“你的六槍将也沒帶。”
沈冷忽然說了一句。
孟長安沒回答。
他猜到了沈冷會猜到,所以也就自然能猜到如果沈冷沒去的話那麼沈茶顔一定會去,他的女人如果出了事他真的會克制,可沈冷的女人出了事,他知道沈冷會向北狂殺不顧代價,所以他也必将向北狂殺不顧代價,于是在出征之前他就調派了六槍将帶着最強的親兵營去了北邊。
他給六槍将下達的命令是......不計代價保護大将軍沈冷的夫人,而不是不計代價救出他自己的夫人和孩子。
兩個人肩并肩站在甲闆上同時沉默下來,很久很久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孟長安看着前邊的海岸自言自語了一句:“說戰事吧,我想犯個錯。”
沈冷搖頭:“我來吧。”
孟長安沒說他要做什麼,沈冷卻知道,孟長安說他想犯個錯,沈冷說我來吧,因為他知道如果這個錯是孟長安來犯的話可能後果嚴重,孟長安真的可能會失去什麼,也許是一切,可如果這個錯他來犯的話,陛下不會太過追究。
孟長安側頭看了沈冷一眼,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好,你來。”
沈冷嗯了一聲,視線再次看向遠方。
兩天後,渤海道西南海岸。
一支大概幾百人的戰兵隊伍在海岸線設防嚴陣以待,還要小心翼翼的藏着,他們是從北邊撤下來的隊伍,原本有是一個完整的營,一千二百多人,現在隻剩下一半左右,他們從圍堵之中突圍而出可卻不能進入北漢城,渤海道道治所在的北漢城已經被黑武大軍團團圍住他們進不去,但在到達北漢城之前他們就得到了将軍闫開松的軍令,告知他們趕到此地等候援兵到來。
這幾百人在這已經等待了四天,而距離此地大概一百五十裡才是最合适的登陸地點,那邊黑武大軍也一樣的嚴陣以待,他們以為大甯的援兵會那邊登陸,闫開松當然也想到了,所以在給孟長安送去的緊急軍報中,将登陸地點定在了這。
當水師的船帆出現在海平面上的時候,這已經等了四天的士兵們忍不住歡呼起來,又不能大聲的歡呼,所以這壓抑的歡呼就顯得有些悲壯。
這次刀兵到來了三萬人,沈冷的水師帶來了兩萬多戰兵,而根據已知的情報,黑武攻入渤海的軍隊至少有十五萬,三倍于甯軍。
這個地方其實并不是太合适停靠登陸,近海的地方有太多明暗礁石,所以黑武人也沒有想到甯軍會在此登陸,而事實上黑武并沒什麼艦隊,所以他們隻能在陸地上設防,這邊礁石嶙峋根本就不在他們考慮的範圍之内,正因為他們不了解水師所以做出的判斷并不準确,大甯的水師想要登陸又不是靠大船。
密密麻麻的蜈蚣快船貼着海平面飛過來一樣,根本就數不過來,每一艘蜈蚣快船能帶不到二十人,說起來人數真的不多,可是船多。
黑壓壓的快船迅速的靠近海岸,在水沒有多深的地方停下來,快船上的士兵背着他們的裝備跳進水中上岸,然後剩下的兩個人再把船劃回去,如此往返。
當沈冷和孟長安踏上土地的時候,留守在這的甯軍五品将軍楊士铎快步上前,肅立行禮。
“卑職楊士铎,拜見大将軍!”
“先說戰況。”
“黑武的軍隊分成三路,一路三萬人,不斷的攻城略地,渤海人根本就不抵抗,看到黑武的軍旗就會打開城門投降,渤海道北部至少有二十幾座城池,上千裡之地都被黑武搶奪,一路六萬人左右,就在距此一百五十裡左右等待大将軍的援兵,試圖阻止大軍登陸,最後一支軍隊大概六萬人,在黑武将軍戈馬的率領下正在圍攻北漢城,北漢城内有闫開松将軍率領的六千多戰兵駐守,如今已經死守超過十天。”
楊士铎繼續說道:“除此之外,大概有害至少幾十萬渤海人成了黑武人的走狗,在一百五十裡之外,等待咱們大軍登陸的除了六萬黑武軍隊之外,至少還有十幾萬渤海人,而在圍攻北漢城的,也有至少十幾萬渤海人,他們是一群瘋狗。”
他看向孟長安和沈冷,眼神裡都是擔憂。
“根據斥候剛剛探知的消息,黑武另外一個将軍德德拓已經帶着至少五萬人趕來,已經進入黑武,大概十天之後就能趕到北漢城。”
沈冷問:“從此地到北漢城大概需要多久。”
“也要十天,最快。”
楊士铎道:“是在沒有任何阻攔急行軍的情況下,最少十天。”
沈冷嗯了一聲,他看向孟長安,孟長安點了點頭:“德德拓......這個人曾經是遼殺狼的手下親信,咱們北征的時候他的隊伍被打碎了,帶着殘兵逃走。”
“先打德德拓。”
孟長安和沈冷幾乎同時說出來這句話。
沈冷看向楊士铎問道:“北漢城中糧草以及武器儲備如何?”
“糧草足夠,武器儲備也足夠,北漢城的城防也算堅固,闫開松将軍這幾年又重新修繕加固了城牆,安裝了大量的床子弩。”
楊士铎道:“而且為了應對抛石車,闫開松将軍利用渤海這邊天氣寒冷,在城牆外邊懸挂着很厚的稻草簾子,厚度在一尺半左右,又為了應對敵人以火箭進攻,逢戰之際稻草就會全都潑濕。”
沈冷點了點頭,然後看向孟長安:“分開?”
孟長安嗯了一聲:“德德拓給你,我去北漢城,刀兵就算不打,在北漢城旁邊安營也能讓黑武人不敢輕舉妄動。”
“好。”
沈冷轉身看向辛疾功:“傳令我的人一路往西北方向進軍。”
辛疾功思考了一下後說道:“大将軍,德德拓的軍隊會比咱們走的快。”
“他會主動來的。”
沈冷道:“從今日起,向西北方向,打出一萬人旗号,沿途所過之處,非我甯人,一律皆殺。”
他大步向前:“我要屠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