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禦園。
沈冷和二皇子李長烨兩個人,一人一把鋤頭正在肆茅齋外邊的菜地裡翻地,之前種下的菜已經收獲,雖然産值一如既往的低,可畢竟是皇帝自己種的,所以皇帝依然開心。
種出來的蘿蔔個頭有些可憐,皇帝讓賴成想辦法拍拍自己的馬屁,賴成想了半天才想出來一句。
“恭喜陛下培育出新型蘿蔔品種,珍珠蘿蔔,珠圓玉潤。”
皇帝看了看那蘿蔔的大小,無奈的搖了搖頭:“行吧,勉強還是一句馬屁。”
“陛下。”
賴成一邊把剛剛刨出來的蘿蔔撿到竹筐裡一邊說道:“各部對于東海戰事的支援都已經安排好,其中戶部的糧草物資也都起運完畢,最遲的一批已經出城有幾天,預計着一個多月就能到東疆,水路暢通直達東海。”
皇帝點了點頭:“兵部呢?”
“兵部所準備的物資器械已經全都運過去了,另外,兵部,戶部,工部,三部聯合招募民勇十餘萬人,這些民勇将随軍出征,若水師在海上将桑國水師擊敗,大軍登陸桑國,他們就能為大軍提供保障。”
皇帝嗯了一聲,回頭看了看沈冷:“這個傻小子也該離開長安城了,他和孟長安陪着老院長這兩個多月來,看着老院長竟然年輕了一些,身體好了不少,精神更是好了不少。”
賴成道:“他們回來的對了。”
可能别人不太理解老院長對于皇帝的重要,尋常人的理解,老院長是陛下的恩師,對陛下有啟蒙教導之恩,可是賴成知道,陛下始終是把老院長當父親一樣看待,在最需要父親陪伴的年紀,是老院長陪伴在陛下身邊。
之前老院長的身體已經明顯一天比一天差,陛下的憂心雖然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可那份煎熬賴成看在眼裡。
他很清楚,如果能為老院長延壽,陛下做什麼都願意,哪怕是調回來兩位大将軍陪着老院長吃喝玩樂。
也許在未來,當人們看到史書上記載的這件事會不理解,會對這位渾身上下散發着光芒的大甯皇帝有些批判,覺得這件事是昏君之舉。
可是皇帝不管那麼多,隻要老院長的身子骨能好一些,他調回來兩位大将軍又如何?
方拾遺在看到皇帝住在肆茅齋裡的時候曾經有過一些想法,他覺得皇帝是一個向往自由的人,可他是皇帝,肩膀上扛着整個大甯江山,所以他沒有自由,不得自由。
然而皇帝又是一個任性的皇帝,他不甘屈服,所以總是會有一些别人不理解的舉動,他也不求别人理解,哪怕是後世之人,任由評說吧。
想到這,賴成在心裡長長的松了口氣。
無論如何,兩位大将軍總算是要回東疆去了,其實他心裡一直捏着一把汗,桑人狡猾多端,天知道他們會不會提前發動戰争,作為内閣首輔,他的職責就是将所有的可能都提前想到。
事實上,在半年之前,他就曾以内閣首輔的名義下發通告,告誡在東疆的辛疾功小心應對。
可是辛疾功的判斷是,桑人絕對不敢先發動進攻。
另一個事實上,陛下的判斷也是桑人絕對不敢先發動進攻,當然陛下的判斷是有時限的,陛下認為桑人的水師在沒有徹底成型之前不敢随便率先發動進攻,可是誰又能想到桑人居然也研制出了火藥。
火器給了桑人無限度的勇氣,讓他們看到了希望。
沈冷從京畿道石城回來也已經快一個
月,每天除了陪着老院長之外就是往兵部武工坊跑,能順走什麼東西就順走什麼東西,他在武工坊發現了一件好東西,好說歹說人家也不同意給他,又軟磨硬泡了十來天,總算是花大價錢買了回來。
那是一把可以伸縮的鐵槍,構造很奇特,這把鐵槍比尋常的鐵槍分量沉重一倍,表面上看起來和一般的槍長度一樣,可是扭動機括,槍頭可以伸出去,展開最長,這鐵槍有一丈左右。
孟長安看到這鐵槍的時候笑了笑說:“我又不擅長用槍,你看你,何必破費。”
沈冷:“呸,又不是給你的。”
孟長安道:“我手下六槍将六個人,你隻買一把,我也不好送出去。”
沈冷:“臉呢?”
他對這把鐵槍極為喜愛,笑了笑道:“我手下有個文人出身的将軍,你知道,叫辛疾功,雖然性子有些自負,可是能力确實出衆,他最喜歡用槍,這是給他的。”
沈冷道:“他骨子裡有一股桀骜,有能力的人多半都會有些桀骜,這不是壞事,畢竟還年輕,再過幾年心性沉穩我就向陛下請旨,讓他執掌東海水師。”
孟長安問:“你不是把王根棟調過去了嗎?”
“我有私心。”
沈冷有些狡猾的說道:“老王年紀大了,五十多了,他雖然已經是正三品将軍,但還沒有封侯,我把他調過來是純粹的私心作怪,打完了桑國之後我給他請功,封侯之後就能卸甲回家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我總覺得辛疾功有些像我,我很喜歡這個人,他欠缺的隻是大戰經驗,若是有過多次大戰之後就會更加沉穩一些。”
孟長安道:“你就沉穩了?”
沈冷瞥了他一眼:“閉嘴。”
那個時候,沈冷看着手裡的鐵槍笑的合不攏嘴:“那家夥看到這把鐵槍,一定會開心的不得了。”
肆茅齋。
沈冷和二皇子把地翻了一遍,二皇子李長烨壓低聲音問:“親師父,你是不是要回東疆了?”
“是啊。”
沈冷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天就走,不過你姐姐她們會留在長安。”
二皇子嗯了一聲:“也不知道若我去求父皇,父皇會不會答應讓我跟你去東疆打仗。”
“你不許去說。”
沈冷瞪了他一眼:“老老實實的在長安,你覺得現在很平淡無聊,可是陛下要的就是你修心養性,将來你會有更久更久的這種平淡。”
後邊的話沈冷也不好多說什麼,陛下讓二皇子學習治國,不僅僅是治國,還學習沉穩心性,做皇帝如果耐不住寂寞,那一定不是一個好皇帝。
“陛下!”
大内侍衛統領衛藍從外邊大步跑回來,手裡拿着一件東西,他的腳步很急。
“東疆千裡加急軍報!”
一瞬間,整個肆茅齋外邊的人全都停了下來,每個人的表情都在那一刻有了變化,這時候東疆送來千裡加急的軍報,也許不是什麼好事。
皇帝把軍報接過來看了看,臉色一寒。
他把軍報遞給沈冷:“你看看吧。”
沈冷接過來,臉色從白到發青。
“陛下。”
沈冷俯身一拜。
“去吧,回你的軍中。”
皇帝一擺手
:“給朕打狠一些。”
“是!”
沈冷轉身大步離開。
大将軍府,沈冷收拾着東西,茶爺将他的衣服和随身物品都整理好,看了看沈冷的臉色,緩步走到沈冷身邊抱着他的腰:“我陪你一起去吧。”
沈冷搖頭:“你留在長安吧,總不能咱們倆都不在孩子身邊。”
“可我想去。”
茶爺能感受到沈冷的憤怒,悲傷。
已經很久很久沈冷的身上沒有這種情緒,這情緒讓茶爺害怕,也讓茶爺心疼,第一次在沈冷身上感受到這種情緒是很多年前。
那時候沈冷剛剛進入水師沒多久,有一天傻冷子回到家裡,像往常一樣給水缸裡挑滿了水,打掃了院子,然後坐在台階上發呆,他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任何表現,可是茶爺感覺得出來他身上那種透徹心扉的悲傷,一種鑽進骨髓裡的疼。
那天,她挨着沈冷坐下來問出了什麼事,沈冷看着她笑了笑,搖頭說沒事。
然後沈冷就哭了,她抱着沈冷,緊緊的抱着。
“土命沒了。”
沈冷說。
多年之後的今天,她抱着沈冷的腰,緊緊的抱着。
“辛疾功沒了。”
沈冷低下頭,這次他沒有哭,可是茶爺知道,冷子不哭出來,比哭出來更難受,他隻是已經不再少年,不再如少年那樣肆意的哭。
“我跟着你,孩子們交給皇後娘娘帶着。”
茶爺松開手,回頭看了看挂在牆上的破甲劍。
兩刻之後,茶爺拉着小沈繼的手認真的說道:“爹和娘要去東疆打仗,你留在長安照顧妹妹,皇後娘娘會把你們接進宮裡住,你能保護好妹妹嗎?”
小沈繼問:“為什麼爹和娘會同去?”
“因為......敵人殺害了你爹的兄弟。”
“嗯!”
小沈繼點了點頭:“爹和娘去吧,我會照顧好妹妹,我去找爹說句話。”
他跑到屋子裡,沈冷已經把東西都裝好正要往外拿,小沈繼跑過來,站在沈冷面前沉默了一會兒後,深吸一口氣,然後往前一步抱着沈冷。
抱了好一會兒,他松開手,擡起頭看着沈冷認真的說道:“爹,你保護好娘,我保護好妹妹。”
沈冷使勁點頭:“好!”
一個月後,東海水師大營。
海面上,船帆連成了一片,那場面如此的讓人震撼,如此的壯觀,數不清的戰艦在海上停着,巨大的船帆像是起伏不定的山巒。
盛雲帆。
沈冷站在他的神威戰艦上,回頭看了一眼那把用白布白裹着的鐵槍,他伸手把鐵槍拿起來一圈一圈的解開白布,握住,緊緊的握住。
他背上挂着一把重刀,腰間斜挂着一把玄鐵黑線刀,手裡有一杆長槍。
看着萬帆同在,沈冷把小獵刀取出來,在槍杆上刻下辛疾功三個字。
他擡起頭看向東邊,沉默片刻後吩咐了一聲:“吹角!”
嗚!
号角聲響起,大軍出征。
三十萬白甲東渡,仇寇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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