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冷本來率領水師已經南返,在赤水上得到了北疆大将軍鐵流黎戰死的消息,在看到軍報的那一刻,沈冷站在戰船甲闆上沉默了很久。
大甯軍中-功勳,最高者為大将軍。
一個鎮守大甯北疆二十年,縱橫沙場,讓北疆黑武聞風喪膽的大将軍,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
軍報上隻寫大将軍中伏身亡,并未說清楚始末,想來還在調查,尚無定論,隻是大将軍之死必須盡快通知朝廷,所以這一份加急軍報上一共也沒有多少字。
“杜威名,帶你的人去白山關。”
沈冷回頭:“孟長安若知道消息,必回北疆,可他鎮守白山關若擅離職守就是死罪,國法軍律之前不容私情,你們去攔着他,不管用什麼辦法也攔着他,告訴他殺大将軍的兇手我會幫他找出來,仇我會替他報,跟他說清楚,陛下許給我半年特假,我不算擅離職守,但他不行。”
陳冉站在沈冷身邊:“親兵不離主将,便是将軍休特假回長安我們也是要跟着的,所以将軍回北疆我們自然也跟着。”
沈冷點了點頭轉身喊了一聲:“王根棟。”
王根棟連忙過來:“将軍。”
“帶水師按計劃去窕國繼續運送物資,不可耽擱,你代行巡海水師提督之權。”
沈冷看了看身後船隊:“分三艘伏波給我,王闊海,點一千二百人随我回北疆。”
王根棟想勸,可他知道這又怎麼可能勸的住?
沈冷帶着一千二百戰兵分乘三艘伏波掉頭回了北疆,七天之後已經到了瀚海城,水路不通瀚海,他的船停在近百裡之外的船港。
武新宇此時在白城,大量的邊軍調動,至少七八萬人已經忘白城方向聚集。
說什麼武新宇更慎重,更沉穩,說什麼武新宇大局觀更好,更知輕重。
死的是鐵流黎,是北疆大将軍,是他義父!
哪裡還有什麼慎重沉穩,哪裡還有什麼輕重,哪裡能忍得了這血海之仇!
沈冷能夠想象出來武新宇此時的樣子,就正如此時此刻瀚海城裡這些邊軍士兵一樣,本就是銀裝素裹的北地,此時人人皆穿白衣。
瀚海城。
世子李逍善迎沈冷進來,兩個人并肩而行。
“到底怎麼回事?”
“具體還沒有查的太清楚,不過大概已經知道了。”
李逍善的眼睛也是紅紅的,顯然這兩日沒少哭。
“陛下給大将軍旨意,讓大将軍改變對北疆黑武策略,改為分化拉攏那些被黑武人打壓的小部族,這段日子,大将軍一直都在派人和薩克族一個分支部落果哥兒部在聯絡,黑武邊軍之中的騎兵半數來自薩克族,而果哥兒部在薩克族各部之中算是比較大的部族,最主要的是果哥兒部的埃斤果布爾帖還是當年從咱們大甯草原叛逃至黑武的。”
李逍善一邊走一邊說道:“大将軍派人聯絡果布爾帖,本來已經有很大進展把整個果哥兒部都拉攏過來,前陣子大将軍兩次暗中與果布爾帖見面,兩個人商議過,合适時機,果布爾帖就率部配合大将軍攻破律城,大将軍許諾讓果布爾帖為律城之主,為大甯鎮守北方,并且允許果哥兒部牧民回歸草原。”
沈冷腳步一停:“果布爾帖出爾反爾?”
李逍善道:“事情不知道怎麼被黑武人那邊知道了,黑武邊軍将軍遼殺狼要殺果布爾帖,大将軍得到果布爾帖的求救信之後,親率數千鐵騎奔赴果哥兒部,一舉殺退了遼殺狼的黑武邊軍,結果不知道歸來的半路上發生了什麼,果布爾帖刺殺了大将軍,然後逃走。”
沈冷看向李逍善:“武新宇将軍要去報仇?”
“是。”
李逍善道:“果哥兒部距離白城差不多四百裡,武将軍要殺過去。”
“怕是有陷阱。”
沈冷回去上馬:“我就不在瀚海城多留,我去白城。”
一千多精騎随沈冷從這邊進城從另一邊又沖了出去,幾日後趕到了白城。
沈冷看到武新宇的時候心好像被刀子割了一下,本是一個氣質從容有幾分儒将氣質的男人,分開的時候還是那般風采卓越,此時再見就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也不知道已經幾天沒有洗過臉,整個人看着都那麼陰郁,眼睛裡的血絲讓人心裡一陣陣發疼。
“大将軍屍骨何在?”
沈冷問的第一句話。
“傳聞在果哥兒部,被果布爾帖搶走帶回去了。”
“得搶回來。”
這是沈冷的第二句話。
武新宇的臉色顯然緩和下來一些,若沈冷是勸他不要輕舉妄動怕此時武新宇已經炸了,他聽的夠多了,無數人勸過他,可沒用。
有人說,将軍不要沖動,若你率軍進攻果哥兒部,黑武人再設埋伏必然損失慘重,縱然黑武人沒有埋伏,将軍調動如此衆多的兵力攻打黑武,朝廷也不會容你,大将軍已死,将軍必然接任大将軍之職,這般要緊的時候将軍不要自毀前程。
武新宇當時隻回了一句話:“大将軍待我如子,我視大将軍如父。”
如今大将軍的屍首還在敵人手裡,讓他忍?
“數萬大軍直接攻過去的話,怕是敵人早有防備,又擔心會侮辱大将軍遺體。”
這是沈冷的第三句話。
武新宇臉色一變:“沈将軍以為應該如何?”
“将軍率軍該怎麼打就怎麼打。”
武新宇沒明白沈冷的意思:“說清楚些。”
沈冷道:“無論如何,大将軍的遺體也不能始終都在黑武人那邊,大将軍戍守北疆二十年,是北疆邊軍的信仰,不隻是武将軍你視大将軍為父親,怕是北疆所有兄弟也一樣感情,将軍已經聚集七八萬邊軍,想來也已經做好一戰準備,所以就按照将軍的準備繼續進軍。”
沈冷看向武新宇的眼睛:“請将軍許我在北疆帶兵參戰之權,我帶我的人,從側翼出去。”
武新宇立刻反應過來,這些年來黑武人和大甯在北疆這對峙,誰不了解誰?所以遼殺狼自然知道武新宇此時此刻能聚集起來的七八萬邊軍已經是極限,但他絕對不知道還有一支千餘人的水師戰兵到了,沈冷的意思是,他來做一支奇兵。
“你的人不适應北疆天氣,也不适應北疆戰事。”
“我會适應的。”
沈冷問:“将軍打算何時向北進軍?”
“後天。”
“那就後天,我有兩天時間适應。”
沈冷抱拳:“孟長安将軍舊部斥候可還在?”
“在。”
“請将軍調來給我百人。”
“好。”
兩個人的交談極簡短,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而此時此刻,距離白城邊軍大營不到二裡的地方,在城内一座石塔上,須彌彥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棉袍蹲在石塔最高一層,舉着千裡眼往大營這邊看着。
這一年多來,沈冷在南疆他在南疆,沈冷在東疆他在東疆,沈冷在北疆,他也在北疆,本來沈冷返回他也跟着返回,現在又跟着到了白城,他就好像連沈冷自己都不知道的一個影子,在陰暗處無時無刻的盯着沈冷,不停的在尋找着合适的機會。
大學士沐昭桐從東疆回到長安城之後就沒有離開過家,大學士夫人被廷尉府請去過一次,雖然之後再沒有人來,可是陛下卻在朝堂上宣布大學士身體不适要在家休養一段時間,這一段時間有多長誰都知道,怕是大學士以後再也進不了内閣的門。
陛下還沒動大學士夫人,隻是給大學士最後一分體面罷了。
須彌彥知道,當大學士離開内閣回歸家庭,他的壽命怕也是快到頭了。
一個習慣了整天忙碌着的老人,習慣了在朝權中心生活的老人,一旦回到家裡變得清閑起來,心裡還不踏實,不平靜,還能活多久?
“無論如何,你對我有養育之恩。”
須彌彥喃喃自語:“你們兩個死之前,我幫你們把心願完成。”
他哈了哈氣,低聲罵了一句北疆這該死的天氣。
沈冷回到自己的隊伍裡,把陳冉和王闊海找來。
“大将軍之死現在還沒有查明白,數千鐵騎之中果布爾帖哪裡有能力殺得了大将軍,現在這數千鐵騎被困在莽山一代,隻怕已經快斷了糧草補給,黑武人是絕不會輕易放開這一口,咬住了數千鐵騎就一定往死了咬,武新宇将軍後天大軍集結完畢之後就要先去救援這數千鐵騎,但我們不與大軍同行。”
沈冷問身邊與他同來的校尉鄭握:“那一帶地形熟悉嗎?”
“不熟悉,當時我們沒有到那麼遠過。”
鄭握也是一臉疑惑:“大将軍率軍直入四百多裡,按理說這不可能,我們進入黑武國内幾十裡都危險重重,大将軍率領數千鐵騎沖進去那麼遠,黑武人居然半路沒有攔截?”
沈冷問:“你的意思是,大将軍輕敵了?”
鄭握搖頭:“大将軍在北疆這麼多年,從沒有輕敵冒進過,沒有人比大将軍更了解黑武人。”
“果布爾帖到底用了什麼理由把大将軍騙去的?”
沈冷皺眉自言自語了一句。
鄭握道:“這些卑職也好奇,我們說什麼都不會相信大将軍能輕易上當,除非是果哥兒部有什麼大将軍非去不可的理由,隻是現在誰也說不清楚,大将軍去的很急,隻帶了身邊幾千人馬,然後派人通知武将軍立刻調集人馬,但是沒來得及。”
沈冷對情況還不熟悉,自然也難以想到什麼合理的解釋。
“不過有一點可以确定。”
沈冷看向北方:“大将軍還在果哥兒部,等咱們接他回家。”
“知道我為什麼要讓武将軍把你們找來嗎?你們是孟長安的舊部,他是大将軍的義子,他回不來,我帶着你們,替他把大将軍接回來。”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