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對于賈琮的院試,還是予以關心的,這兩三天,天天詢問邢夫人“有結果了嗎”、“上榜了嗎”、“怎麼還不回來”,邢夫人唯唯諾諾,又每天詢問王善保一次,命令他帶人去看榜。
幾個小厮傳話回來:由于院試考卷數量可觀,學台大人考核嚴謹,業已召集各縣知縣幫忙,聽衙門的書辦說,這個縣的知縣,隻能看那個縣的卷子,劉學台作為把關之人……總之估計三天後才有結果。
這樣,榮國府陷入了等待之中,好多人都在等。
當然,等待隻是他們生活的插曲,榮國府的主子們,享樂還是不耽誤的,充分發揚了享樂主義至高無上的生活作風。
賈赦此人也是有一點複雜性的,就在于紅樓之中賈寶玉快要被馬道婆施法咒死,作為父親的賈政放棄了,唯獨賈赦不聽,還在想方設法救寶玉。
但是,父為子綱的觀念,在封建大家族是根深蒂固的、天經地義的,沒人覺得不合理,因為他們每個人從小都這麼過來,賴嬷嬷話中透出過這種情況:當年賈敬教育賈珍,亦是很暴戾恣睢的,代代相傳,此等“傳統美德”也得以充分延續,更充分說明了封建社會剝奪人權的合理合法。
不止女人是弱勢群體,封建社會作為兒子的,都比較弱勢。賈寶玉對賈政,也是有心理陰影的。
自然還有一層重男輕女的觀念,所以,賈赦對賈琮的态度,肯定高于賈迎春,迎春對于賈赦來說,就是一件随時可以買賣的貨物。生女、養女不僅指望不上報恩,還要倒貼錢,對于這些沒人性的人來說,自是不喜而冷淡。
更深的一層,便是賈赦這敗家玩意兒,花錢如流水,坐吃山空,小老婆一個又一個,榮國府後代草字輩的人,誰還有爵位?故此,與其說賈赦關切賈琮,不如說賈赦的所作所為是一種投資,期望賈琮日後給他帶來收益。
而投資這種東西,曆來不會講感情:資本的積累,都是血淋淋的。
這些,也是賈琮以後必須應對的。自然,賈琮能擊敗王熙鳳、賈珍、整死羅秀才,對于絆腳石,一直是來一個滅一個、來兩個滅一雙,又怎會疏于齊家之道?
作為一個現代人,兩世為人,賈琮不僅僅要做張居正:因為張居正很會謀國,不會謀身。張居正死後,長子自殺、次子充軍、三子被嚴刑拷打,就差被人刨墳鞭屍了。
賈琮的目标,是超越張居正!
……
炎炎夏日的無情不下于冬日寒風、秋日嚴霜,炙烤着府邸、回廊、穿堂、黛瓦。
本來顯得破敗、蕭瑟的小院,自從賈琮入住後,煥發新生、枯木逢春。
葡萄藤葉、芭蕉枝葉冉冉,天井碧波蕩漾,龍傲天遠遠地在樹後紮馬步、舉石鎖,據他自己解釋,如此有利于鍛煉臂力、保護賈琮安全。
賈府的小厮下人,規矩較為森嚴,未經傳喚,不能随便進内宅,看見閨閣小姐,也必須遠遠地避開。
現在三春、黛玉、寶钗過來這邊,他們當然不能招呼也不能去看,孫福緊緊汗巾子,“呸”的一口吐出瓜子殼:“哎,大個子,你說琮爺這回還能中嗎?我聽說科舉越往上越難……”
“中不中,咱倆有改變嗎?”龍傲天揮汗如雨,氣勢迫人,傻笑道:“倒是你說說琮爺會娶哪個姑娘?”
“呸!你這蠢物,宰相家裡七品官,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聽過嗎?琮爺得了高官厚祿,你我自然有好處了……”孫福一翻白眼:“至于将來的奶奶嗎,琮爺不是還小嘛,我覺着寶姑娘這種最合适,會做事兒,也不會苛待咱們……”
“不不不……”龍傲天放下石鎖,一屁股蹲在地上,呼氣如雷,悄悄道:“秦家的小姐才好,那才是人見人愛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嘛。琮爺都念叨過幾次,這次回來,去秦府拜訪,沒見着,琮爺有那麼一點沉悶呢,你沒看仔細……”
看不出這粗漢子還有心細的一面,孫福想了想,歎氣道:“秦姑娘是好,就是……唉……不說了!不說了!”
“且治人非外務也,第問其所以緻知何如耳。夫既曰治人矣,而顧謂待吾治而始治,不若不待吾治而自治,則又胡為有治人之說存也?然而難以概論也……”
“夫訟之有,存于何昉……”
“而何世之謂以能辯訟者多也,蓋亦第知所以處訟也。”
“而何世之謂誠能理訟者寡也,蓋皆未知所以處訟也。”
“……”
應二姐姐賈迎春要求,賈琮把那篇院試文章默寫下來,衆姐妹于書房傳讀。
每次考試的卷子,都是要發還的,現在院試批閱沒結束,原稿自然見不到。
賈探春讀着讀着,丢到案上,笑罵:“難怪二哥哥讨厭八股!今次我是明白了,八股文章不僅别扭死了!而且全是連篇累牍的廢話!”
賈琮無語:八股文雖然是廢話,但這種廢話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多少人鑽研一輩子也作不合格!
賈迎春兩根玉指一夾,柔聲道:“抛開廢話不談,筆法、條理層次是不亞于一些古人的文章。是因為制藝有嚴格限定,不能用一些風月筆墨來亵渎,故此有名的八股,難寫出來,這是處處掣肘、處處蹩腳,顧得了一樣,顧不了另一樣。”
“還是二姐姐知我。”賈琮微笑,這才是親姐。
林黛玉嘗了一杯晴雯奉上的茶水,茶水沒老太太送自己的好,黛玉靜靜傾聽,抿唇笑道:“八股沒什麼所謂的好與不好,好比一座宅子,必分幾進、幾間,一座園子,必要精心雕琢。就是我們作詩,平仄、虛實、韻律,不也要限定?這和八股何異哉?”
“二姑娘說得穩,颦兒說得切。”文章傳到寶钗手中,薛寶钗沉吟道:“在我看來,此等老成持重之文,是大家手筆,琮弟的神童之名,盛名之下無虛士。倘若考官是老成的,不取就沒天理。隻是其他人作得如何我不知,琮弟是何名次,我們更不知了。”
寶钗一誇,賈琮心裡大為滿足,說道:“科場倒不是你們想的那般嚴肅,我聽某位同年說,他們那個地方考試,題目是‘西子來矣’,就鬧出了笑話。”
“什麼笑話?你快講講!”賈惜春、賈探春頓時來了興趣。
賈迎春、林黛玉、薛寶钗也把期待的目光望過來。
這些閨閣小姐,也是悶壞了。
賈琮故意不慌不忙地啜一口茶,才侃侃而談道:“有位考生就此破題:開東門,西子不來。開北門,西子不來。開南門,西子不來。開西門,西子來矣!西子來矣!”
“噗!”
“哎喲!”
賈琮的匪鑒堂書房,頓時笑倒一片,就連邊兒站着的晴雯也聽懂了,轉身面向牆角笑。
“這真是把功名當作兒戲了!”薛寶钗指責道。
“還有更荒唐的呢。”賈琮道:“有一回考題是‘如此則動心否乎’?有位考生破題:窮山空谷之中,黃金萬兩,露白蒹蒼之外,有美一人,試問孔子動心否乎?曰:動動動動……”
三春、黛玉、寶钗俱紅了臉,林黛玉啐道:“這考生好生輕薄!活該他落第!”
賈琮心道:“林妹妹果然是悶騷型啊,這些女人都是悶騷型……做得說不得!”
“後來他因為寫文章,被砍頭了。”賈琮道。
“啊?!”衆女忽然睜大了眼睛,掩口驚呼!
“這沒什麼,明朝的王陽明、李贽、黃宗曦等等,不都被視為異端邪說嗎?”賈琮感歎道:“這位考生被砍頭的時候,寫了兩個字,分開卷成兩團紙,塞進耳朵,左耳是‘好’字,右耳是‘痛’字。”
“噗!”衆女又笑,賈探春道:“此人不失為一條好漢!”
賈探春是女兒身、男兒心啊,賈琮看着滿室生春的幾個小美女的笑容,如是想道。
就在他們說笑的同時,賈政剛從工部都水司下班,坐轎子回來,剛到門口下轎,彈彈從五品的白鹇補服,就見王善保帶領幾個小厮從宛平返回,賈政轉身問道:“有消息了?琮兒院試中了沒?”
“中了。”王善保氣喘籲籲道。
賈政又是複雜、又是激動:“中了第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