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钗叫莺兒吩咐下去備的是一頂翠蓋珠纓八寶車,這車有綠色的車圍、珠子串成璎珞,八寶即是八仙手中的法器紋樣,為葫蘆、洞箫、漁鼓、檀闆、寶劍、荷花、花籃、拐杖。
這是一種裝飾比較華麗而又顯得清新飄逸的車,并無品級,多為貴婦乘坐。
莺兒是叫張材家的去備的,後者專管轎簾方面的,薛寶钗拉了賈琮的手上去,賈琮遲疑了一下才進轎子。然後轎夫擡着,往薛家而去。
他坐轎的次數很少,多半是馬車、馬匹、船隻之類,人力擡轎讓他有些不習慣。
而且也是這兩年來,與薛寶钗挨得最近的一次了。
時間改變了很多人的很多東西。
薛寶钗仍舊不施粉黛,比兩年前大概要清瘦了些,但是以寶钗微胖和豐*腴的身姿,即使清瘦一點也不會像林黛玉那樣弱不禁風瘦骨嶙峋。
她的身材該是比較壯實的。
除了開篇還帶着嬌氣要吃冷香丸外,此後她基本不生病,身體根本沒有大礙。
一直在鍛煉、習武的賈琮更不用說了,身子最強健不過,他現在都有勇氣說出“我要打十個”。
兩人緘默無言。
随着轎子的晃動,漸漸走出了甯榮街。
也許所有夫妻,到最後往往會變成親戚或者朋友。
賈琮此時忽然記起一個老鼠實驗,把一對雌雄的老鼠關起來,它們一開始會頻繁交#配,最後慢慢減少,直至沒有。
但是,接着再放入另一隻雌鼠,雄鼠又會同樣地開始上述的操作,如果一直不間斷地放入雌鼠,雄鼠一直會和它們交&配到死亡。
雖然和老鼠是不同物種,但是人類在面對新鮮的、更多的女人時,分泌的多巴胺和得到的刺激差不多是類似的。
人類的自我安慰也是分泌這種東西,久而久之大腦會自然形成獎賞機制和固定的神經遞質,和有毒的東西成瘾那般,對身體、精神都非常不好。
這就是男人為什麼要節制和淡化這種性的方面的成瘾的原因。
顯然固定的、少的女人能讓男人安分和淡忘下來,多巴胺雖然是動力源泉,但促使它分泌的方式有很多,并不一定非要那種傷身的事情不可。
不知何時,賈琮感覺到手中有一股暖流,原來薛寶钗已慢慢握住了他的手,賈琮笑了笑,也沒再起太多其他的心思。
春秋之yin-%亂,皆敗國而亡家。
風雅之刺譏,盡鹑奔而鵲逐。
故逆理乃自戕其性,而貪*yin即自伐其身。
人事一乖,天心盡怒。
桂香上苑,非潔己者難邀;
杏宴天恩,豈污名者可得?
……
薛家也就在西城的,在那恒舒典當鋪附近,然而稍微遠離一些八公府在西城中心範圍的聚居區,蓋因薛家乃商賈之家,不在勳貴行列,地段選不上最好的。
此時薛寶琴也帶着史湘雲回來了,她們不和賈琮一路,回家後就到裡間偷聽梅克念和薛蝌商議,薛寶琴和史湘雲年紀相仿,性子相近,談得來。
這薛蝌家又與恒舒典當鋪有一小段距離,但大抵在一個胡同,賈琮他們不多時到達,院子為一個小四合院,與薛姨媽薛蟠一房的院落有很大區别。
賈琮也權當是走一趟親戚,進正房與薛蝌、梅克念父子寒暄過了,薛寶钗也自進了裡間。
賈琮看那個梅克念的繼子,是個儒生,方巾襕衫,隻是細微觀察下,有幾分倨傲之色,難怪呢,這就是翰林世家的優越感麼?我堂堂雙料大學士有說什麼了嗎?
再看梅克念,中年之人,卻儀表堂堂,眼神清澈,不是讓人很讨厭,賈琮幹咳兩聲道:“梅大人是來履行婚約的?執意要娶我這表妹?”
“不錯,人無信不立,天有日方明。”梅克念有闆有眼道:“這約定可不能不算,老夫還有當日和薛二老爺的約定文書,手印作證,賈大人若要反悔,老夫輕則告官,重則宣揚開來,你賈家薛家的門楣清譽恐怕也會有損吧?”
賈琮眼睛眯了起來:“據我所知,梅大人當年的科舉,有一個座師是張分宜?”
此話一出,房間完全安靜了下來,落針可聞。
梅克念瞪着眼睛,默不作聲。
“我知道大人祖籍也在南邊,我鄉試座師董安國也是南方浙人。”賈琮眼睛隻看自己手中的玻璃杯中的酒。
很多年前,徐階為了對付嚴嵩,不惜把自己嫡親的孫女嫁進嚴嵩家,終于鬥倒了嚴嵩時,親生孫女也跟着陪葬。
那個女孩就成了政治鬥争的犧牲品。
賈琮不知道梅克念身後還有多少利益牽扯,但不到萬不得已,這種事他暫時還是不會做,手段畢竟是有很多種的,即使這梅克念為官并無貪酷之聲。
沒想到其子梅文衡卻仰頭道:“薛世兄,我梅家乃翰林世家,貴府已是這兩代絕無官身作護身符的了,王家再顯赫,金陵龍王也到了落灘的一天,想我梅家翰林世家,不日我也可進其中,不至于辱沒了你們薛家的門楣罷?”
正所謂:請君着眼護官符,把筆悲傷說世途,作者淚痕同我淚,燕山仍舊窦公無。
賈琮眼神忽然冷了下來:“既然你家門楣如此之高,薛蝌世兄,這婚約我們不談也罷。雖是長輩之約,但也可私下解除,我表妹寶琴亦暫無此意,兩位請回罷,來人呐,端茶送客。”
“此亦是吾意。”薛蝌也站起來點頭道,有賈琮撐腰,那種氣場讓他一下子底氣十足,腰杆子都直了起來,平常他都無這底氣。
梅文衡哼了一聲,大有認為不識擡舉的意思,他雖不敢和賈琮直接相談,但卻不把薛家放在眼裡,這大概就是官家眼中的商家。
裡間史湘雲啐道:“這人虧是儒生呢,這樣看不起人,寶琴過去必也會遭奚落冷遇,甚而毒打,還是賈琮表哥回絕得好。”
薛寶琴靜靜地眨了眨眼睛,眼睛忽然布上了霧蒙蒙。
“賈大人,既然作為兄長的薛蝌也不同意,老夫也暫不強求,但是,你們若是回轉心意,老夫還是照樣要按文約作數的。”梅克念摸了摸胡須起身,卻是并無多少生氣的樣子。
就算是利益聯姻,賈琮也覺得梅家還沒有自己的威望大,不值得,再說薛寶琴按這路線走,薄命司的人都注定是悲劇,那何不既遂她心意,又挽救這悲劇呢?
至于繼子的事,倒不稀罕,曹寅兒子曹颙死後,曹頫也是過繼過來當家做官的。
因此有紅學和曹學的人認為,賈政或賈赦也好像是過繼過來賈母這邊的。
那梅文衡似是沒發生過此事一般,臨走前戀戀不舍地看着賈琮的玻璃杯,打探道:“不知大人這玻璃杯何處有賣?”
“甯榮街玻璃一窖産的,現在恒舒典附近應該都有銷售。”賈琮也突然換了個笑臉,像個生意人一樣。
對他來說,官場是官場,商場是商場,公是公,私是私。
梅文衡歡喜地躬身道:“多謝!”
梅克念、薛蝌:“……”
薛寶钗、薛寶琴、史湘雲:“……”
梅克念也覺得這玻璃杯還真新奇,用它裝酒感覺很幹淨很清澈的樣子,他剛跨出門檻,忽見香菱後面出來,那眉心胭脂痣很顯眼,突然道:“冒昧一問,這位奶奶是江南甄家的麼?”
賈琮似是察覺了什麼:“是,不過甄老先生傳聞已經出家了,不知所蹤,姑蘇勢利街人情巷也早是瓦礫場了,怎麼,他家是你故人?”
“算是故人吧,不過來往不多。”梅克念看了兩眼也就去了。
賈琮略微訝然,方才回想到甄士隐的身世,甄士隐救助賈雨村時,脂硯齋批語雲:“士隐實是翰林文苑,非守錢虜也,直灌入‘慕雅女雅集苦吟詩’一回。”
即是說甄士隐也是翰林出身的,故而梅克念與他認識倒也說得通。
賈琮再看香菱,倒無甚表情,可能她習慣了埋在心裡吧,不管怎麼說,“菱花空對雪澌澌”的悲劇已經被他挽回了。
薛寶琴乖巧盈盈地出來,給賈琮行了大禮,她的臉如瓷玉般,讓人看就心生歡喜,也怪不得賈母一見就疼愛得不得了,風頭直逼寶玉黛玉,她眼神含了種種歡喜的情緒:“多謝賈琮表哥,我和哥哥一定給你好好打下手的!”
她此刻看賈琮的眼神有親切有愛慕,和之前的史湘雲差不多,此刻史湘雲正看得樂呵呢,賈琮似有察覺,但也沒想太多:“好了,一家人沒必要那麼客氣。”
薛寶钗眼神微轉,又是感動又是悲哀,心道:“哥哥終究差薛蝌兄弟太多了,我也不能怪琮弟不親近他,此誠可悲。但琮弟也沒把我家人當做棋子,此誠可喜。”
她先告辭退下,回到薛家閨閣中,與母親略略商議幾句,就靠在床上出神,這明明是自己想要的,可有時候為何會有一種失去了某種重要的東西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