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清一色白孝服的三春,猶如嬌花三朵,賈琮道:“兩位太太和老爺沒提過兩位姐姐的婚事嗎?”
賈惜春低頭暗笑,兩個姐姐紛紛臉上挂不住,賈探春重重放下杯子,起身哼道:“你成家立業,倒取笑我們來了。”
賈迎春拉了兩個姐妹,附和贊同,丢下話道:“讓你一個人吃粥守孝,我們不能混在一塊兒。”
三春走了,賈琮無語地看着擺在眼前的粥湯,古代守孝按制,第一不能近妻妾女人,第二必須吃素,第三不能接見朋友大開宴會……所謂“結廬而居”,子貢為孔子獨居吃素六年,為千古美談,孝道師表。但試問這些條件,古代士大夫完全遵守的又有幾個呢?
為賈赦守孝,迎春婚事又得拖了。賈琮又與李纨、寶玉黛玉談了幾句,聞知賈蘭已選庶吉士,賈蘭高中在意料之内,即便沒有賈琮的影響力,賈蘭劇本仍舊那麼走。但……李纨沒他,以後未必安詳,她的判詞劇本《晚韶華》不是說了“隻這戴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嗎?
望林黛玉臉色,賈琮倒猜到幾分她們婆媳怕有矛盾,但林黛玉腦子并不愚鈍,賈母未去之前,大抵能安然無恙,那些她們自己房内的事情,他不便過問。
待寶钗黛玉她們都出去忙活,賈琮最後一個跟着,伸手一拉李纨衣裙,李纨回頭道:“這會兒你再亂來,恐怕不能了。不說是你自個家裡,丁憂大忌,你不防着,那可十分艱險了。”
“你把我想成什麼樣,我還沒那麼如饑似渴、無肉不歡的地步,隻是問問你們狀況罷了。”賈琮漸漸接近美婦,兩人靠在門柱一側,賈琮執她手摩挲。
李纨神色中的關切一閃而逝,笑道:“知道你做壞事做得徹底,有了你,我們還擔心什麼。”
她不怕他在此亂來,基本笃定賈琮不得不老實,但仍舊被襲擊了兩下前兇和素唇,慌得她快步走出,看見吊唁者都疑神疑鬼的,心下既喜且憂:“三年之内一定不能和他出事……但為何老是……”
剛才可謂危險到了極點,但那種暧昧刺激也令她回味想念。
賈琮出客廳至彩棚,想瞧一下妙玉,晴雯提一根油光锃亮的木拐杖來:“來,快拄着。”
“你是不是瘋了,我用得着拄拐杖嗎?”賈琮揮手,不滿,他看起來那麼弱嗎?
晴雯杏眼圓瞪,香菱勸道:“奶奶說是守孝的儀式,爺就是做個樣子,也得做出來。”
賈琮愣了一下,貌似好像這麼回事,其實這個小細節,沒守過大孝的他還真不知道。雖為林如海辦過喪事,但與至親之孝畢竟有差别。
紅樓裡面,秦可卿死後,賈珍也是拄着拐杖的,這個動作多餘嗎?不是,實則乃是有這些規制。古代兒媳死了,公婆也得守一定的孝,拄拐杖便是其中一條要求,表示無比哀痛,聽起來就有點不可思議是不是……
“她想的周到。”賈琮拄起拐杖,一瘸一拐地走着,變臉似的,面部馬上無比悲戚。
妙玉正在靈堂前帶領僧道念經,賈琮進來隻聞木魚鐵钹之聲大作,平添一股莊嚴肅穆的氣氛,賈琮拿些錫紙在盆中燒了,“大哭”了一回,繞到他身邊,妙玉大為不忍:“如今再超度一月,就能起靈、出殡,節哀好了,你保重身體。”
她以為賈琮是真傷心的,賈琮小聲歎道:“可惜一有孝期,你就暫時不能從道人還俗,入我門來了。”
妙玉淡笑不答,眼見寶钗、平兒過來,賈琮顫顫巍巍地離開,堂前甬道碰上琏二爺,賈琏歎息:“你且歇着,吊唁宴席我應付就行,今天來的人怕會多些。”
賈琮點頭,滿臉悲傷地入二堂耳房,裡面邢夫人、王夫人坐着,她們長輩不用親身辦太多事,李纨伺候在側,恬靜端詳,賈琮請安過了,下首坐下,聽小厮彙報。
邢夫人頗有幾分得意:“琮兒先歇着,寶钗辦事不會亂。天恩隆重,得道僧道大師們都派來了,想必這幾天該會很忙?”
“兩位太太看着就是,我想會多幾個人吧。”賈琮翻着孫福遞進來的信件。
朝中官員如何取向,兩位太太得知不詳細,但也風聞深知朝廷鬥争之殘酷、厲害,動辄宗族遭到橫禍,也聽說賈琮是立了大功的,卻有很多人跟他不對付,氣勢洶洶的說。
王夫人手掐檀木佛珠念阿彌陀佛,首先她當然不想跟着接受滅頂之災,其次,在宗族安然前提下,她希望得到宗族權力一直的掌權地位。她今日始終面色慈祥溫和,笑道:“人少些也不怕,我擔心的是,可别像當初東府那樣不知收斂。”
賈琮微微擡頭,心道:“這個王夫人可别出什麼幺蛾子,惹我動了火,可别怪我不顧宗族情義,叫你屍骨無存。”
李纨不時偷瞄幾眼賈琮,他身上全無了養尊處優之氣,眼神銳利,人一坐那兒,兩位太太都不敢掠其鋒芒,她收回目光,出神了一會兒。
現在家事對賈琮來說,都已經是芝麻綠豆大的破事,所以是根本不把王夫人放在心上的,為這點事憂愁,那他這幾年的血火磨煉也實在太廢了。
不時奉茶,李纨又見賈琮的臉色有幾刻陰沉了下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能是官場中的事。
一進大堂儀門外,随着時間推移,賓客陸續增多了,孫福、鮑二、俞祿等覺着倍有面子,充當司儀的龍傲天聲若洪鐘,扯着山東腔,一一授受拜貼,且唱禮道:“戶部江蘇清吏司主事司馬匪鑒來拜,贈香燭、紙錢等十箱!”
司馬匪鑒拱手而進,心道:“娘的,關了老子那麼久,總算放出來了。忠順親王和你的走狗們!你們等着!”
“新任戶部侍郎王應麟來拜,送一品規格朱漆油杉九十!”
“通政使司右參政張大人來拜!贈一品規格螭首龜趺一座!”
賈赦生前一等将軍爵位,死後追認一品,他對朝廷沒有絲毫貢獻,欺男霸女的事倒是沒少幹……一品規格,完全是沾了賈琮的光,因子而貴,皇帝既下令,京官們送禮起來,也大搖大擺了。
消息從一進快速傳到二進、三進、内宅,也有官家命婦來的,宴席就在二堂,莺兒也覺得神氣,先回了寶钗,再到耳房:“來吊唁的京官有二十多個了,我跟奶奶說,這倒好了,往後香油等器具之錢,我們想出一分,也不能出了,省下多少錢。”
“這皇恩是琮兒給他老子增光的,要不是他立下那汗馬功勞,他老子又得受多少禦史言官的責難。”邢夫人擡頭挺兇,她也是最高命婦了,那神氣,比莺兒高一百倍。
“大太太說的是呢,平常隻說什麼開疆拓土、充實國庫,具體多大的功勞,我們這些下人隻有個想象,現在啊,可真真切切瞧見了。”莺兒笑道。
王夫人又恨又妒,面上笑道:“多半是琮兒的同僚好友吧,那些小京官,往常我們都看不上。”
忽然,香菱來道:“老爺出來作陪了,大堂二堂一下子忙不過來呢。聽外面男人說,六部尚書、侍郎,都察院都禦史來了十之六七。還有粵閩江浙的巡撫派人送禮來,王公也來了幾家。往後琮爺不能見客,得在這幾天見見了。”
王夫人的笑頓時停滞住了,邢夫人瞄她一眼,愈發爽快。
從高空俯瞰,整條甯榮街的來人還在絡繹不絕,賈琮他們不得不出來見客,賈政感歎道:“這哪是吊唁,分明是站隊,都拉來了半個朝堂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