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平兒回來,坐于床沿的王熙鳳擡起一張粉光脂豔的臉:“書信回來了?”
“嗯,奶奶看看。”平兒悄悄地,右手往左袖掏出書信,移步至床邊遞過去。
王熙鳳急切地拆開看看,她雖然不會吟詩作對、不會寫,幾個字卻看得懂,覽畢,氣道:“竟是罵我婦人之見,還附了一封舅太太的,從此不許我私自動用那邊的印章……這……”
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
去了随時随地動用娘家權勢的先機,她還如何胡作非為!
平兒張張嘴:“橫豎那位錢大人是被斬首了,這事就此揭過,累掯不到奶奶。舅老爺也是為奶奶好,官場的事,鬧大了,奶奶自己也無法收場。”
王熙鳳不以為意,水月庵老尼姑求他的事,也涉及官家,她哪兒放在眼裡。
可是這回報複賈琮不盡興不說,娘家援助的優勢盡失,移信過去之後,才聞知邸報問斬錢西紅,王熙鳳恨鐵不成鋼:“這個錢大人如何當官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活該他去死!”
平兒垂首不答,心想那人還不是你害死的?她一路跟來,深知主母心性、脾氣,漸會周旋于賈琏、王熙鳳之間,不多說。
“那賈琮疑心了沒有?”王熙鳳問道。
“奶奶,要不我過去瞧瞧?”平兒輕聲道:“奶奶之後要如何做呢?”
賈琮的命怎會這般硬、氣運這般好,自打與他對上,從沒讨過好處,王熙鳳咬咬牙,深深不甘,氣不過來,然接二連三的事情又使得她身心疲憊,弱軀不支,每每後怕,她轉而歎道:“他若識相安分了,那便就此揭過,大家各不相幹。”
平兒心知這是奶奶要面子的話,以琮爺的心性……或許會有察覺的……
……
入眼是琳琅滿目的書架,經史子集、消遣書籍俱全,但不管哪一種,平兒都不大識得,一進來便語氣平和地道:“咱們家的神童真勤學。”
“平姐姐坐,去正屋吧。”賈琮起身相迎,晴雯在她面前也不拿大,轉身倒茶。
“不礙事。”平兒的笑容極易給人好感,細腰,小圓臉,花容月貌打了淡粉、櫻唇塗了胭脂,不介意地坐了椅子,細查他臉色:“我替我們奶奶來看琮爺,今次科場不過,可還經得住麼?”
“也算不上難受,科場落榜是常有的事,不值什麼,姐姐替我謝謝嫂子。”賈琮搬了果點過去,與平兒對立而坐,頓覺滿面清香撲鼻而來。
平兒的風韻是獨特的,成熟,人情練達,不妖娆,不妩媚,卻是聰明與美麗并存。
能在喜新厭舊的賈琏與妒心可怕的王熙鳳之間的夾闆縫存活,能不聰明麼?
平者,屏也。
最能體現平兒智慧的,是紅樓夢的玫瑰露、茯苓霜、茉莉粉、薔薇硝事件,她考慮到了方方面面,處理得很公平、很智慧。
平兒的管家能力勝過王熙鳳,但她隻是代王熙鳳行權。可以和寶钗比肩,但寶钗的廣博學識勝過平兒,從治理大觀園來看,寶钗最優異。
她是開了臉的通房丫頭,因此盤起頭發,凝脂如玉,苗條的身姿好似新生的蔥管,親切地笑道:“爺若缺了什麼,和我說也行,我回我們奶奶一聲,奶奶的好心,不會不管的。往前的事,我替我們奶奶給琮爺賠罪。”
說着,平兒便起身福禮,賈琮忙還禮:“那些不幹平姐姐,用不着。”
“奶奶是我主子,如何不幹我的事。”
“平姐姐倒是忠心,我答應你罷。”
“咯咯……”平兒提帕抿嘴笑:“琮爺是正經主子,可不許賴皮。”
“不敢。”賈琮目送平兒出院,他豈有不知個中緣由的。
不過在他心裡,王熙鳳是王熙鳳,平兒是平兒,與平兒完全沒敵對,但是平兒的忠心無可置疑,對王熙鳳忠心,是平兒保命的前提與根本。第一個告訴王熙鳳,賈琏偷娶尤二姐的,就是平兒,她不能瞞,也不敢瞞。
平兒也不敢過分地與賈琏親密,他們三個人的關系很微妙,有一次賈琏與平兒隔窗說話,王熙鳳都要冷嘲熱諷,賈琏、鮑二家的偷情,她這個無辜之人更是要承受王熙鳳的撒潑怒火。
倘若平兒失去了那點忠心,王熙鳳絕對不會讓她活着。賈琏未婚之前也有通房丫頭,想想那些丫頭被王熙鳳怎麼整沒的,就知道了。
“苦命的丫頭……”賈琮不再多想無意義的事,回頭看看一屋子汗牛充棟的書,一大堆之乎者也、詩雲子曰讓他頗覺厭惡。
猶如前世練習了大量考題之後的那種倒胃口,不過賈琮明白他想要什麼,科舉是他最好的出路,又有美麗的晴雯陪伴,相對于體力活,他仍是更願意做腦力活。
“哎,今早薛大爺不是來過麼?他說了什麼?”晴雯嬌嬌俏俏地問道。
“那個算事麼,你也知道,六月考中秀才,打了個賭,薛大爺是想取笑我要輸了,三年之内中舉人,下一科如果不中,香菱就沒希望了。”賈琮道。
“你想那個香菱進來?”晴雯故作平和,語氣卻不由自主地帶了點不滿。
賈琮笑而不語,這個問題當然不能回答,裝作悶葫蘆,聳聳肩膀。
晴雯咬咬牙,她不希望香菱進來,府裡丫頭婆子傳開了,薛大爺、薛姑娘就住梨香院,不少人見過香菱,都說她有以前東府小蓉大奶奶的品性,不就是人見人愛的那種麼?她也不知為什麼,覺着自己不安全……琮爺賭輸了倒是好,香菱就不能進來了。
可是琮爺這麼辛苦地學八股、學四書五經,三年後再落榜,便是五年辛苦付諸東流,打擊必然更大,她也不想見到這種局面……為何如此苦惱呢?
“你想什麼呢?”賈琮拉拉晴雯袖子,好笑道:“你家不遠,姑舅表哥、表嫂皆是府裡的人,不如趁這時有空,帶我去見見?”
晴雯心下一咯噔,覺着别扭,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他們有啥好見。叫大老爺、大太太知曉,還不揭了你的皮。”
賈琮不擔心這一層,賈寶玉八歲就和襲人嘿咻了,寶二爺去襲人家,貌似也才十一二歲吧?
雖然說,他賈琮比不上人家寶二爺的得寵,但是僅僅于大房來說,有了秀才功名的他,賈赦、邢夫人也不像原先那般不聞不問亦或者苛待責罵了。
女人的事都解決不了,還當個屁官?
“走,你引路,沒事的,有事我擔着。大太太又不是二太太,成天擔心丫頭教壞了她的兒。”賈琮掐住晴雯手腕,霸道地出了門。
晴雯拗不過,半推半就地從了他。即便她内心有少許抗拒,更多的卻是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