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潮生乃紹興師爺,自古紹興這一脈的讀書人上下聯絡、廣交朋黨,操持中國基層政務長達幾百上千年,實乃曆史上的奇迹,自有手段經驗相傳,所以唯他不反對賈琮的冒險之舉,當茜香派人來報女王大設迎接之禮、請至禮部主客司相談時,管潮生拜别道:“東翁可是欲以經濟之道相談?”
“然也。”賈琮點點頭:“管師爺可代我拟信修書給基隆的人。”
坐上轎子時,他想道:“管潮生雖然猜着了一部分,但尚未猜到我最終的目的。”
賈琮一時感到略微寂寥,同時心中有幾分忐忑,他雖然自忖兇有成竹,但又如何能把握所有變數?萬一茜香國有些極端分子呢?
細心一覽,座下轎子皆是按大順一品形制,足見禮數誠意,也允許了他帶幾個護衛随行,賈琮掀開轎簾,但見茜香國官民夾道相迎。
茜香國百姓和内地相差不大,趨勢與他前世時空相同,都是閩粵移民過來開發的,曆經兩百年墾荒的艱難血淚,方有今日興盛,除了地域口音差别,賈琮看着全無隔膜感。
“女王陛下和承天府官爺百姓,感念賈大人為我國掃夷。”出城帶頭迎接而轎邊騎馬随行的京營總兵郭懷義笑道。
“鄰國義氣,不必介懷。”賈琮輕描淡寫道,心裡卻不知轉了多少個念頭:“國與國隻有利益,這個時空茜香國能脫離内地自立,玩轉于外國之間,而且誇下海口要讓大順和親,焉是易與之輩?我表面上一味盲目自大,心裡卻不能這樣,可不能陰溝裡翻船,命喪海外。”
京都數十萬臣民親眼目睹了順國五省督師、西閣大學士下轎,這位親曆兩朝的年輕大人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地進了一道又一道城門,到達内城外的主客司大堂,因要搜檢,賈琮此時隻帶了艾雙雙、龍傲天兩人随行。
雙方談判于茜香國禮部衙門四清吏司之一的主客司涼亭舉行,往南一個月洞門,亭外茂林修竹,秋風飒飒,園林一般也有椰子槟榔,在莊嚴肅穆的皇家最高規格迎禮樂聲中,女王笑盈盈道:“大人這幾日安歇可好?”
“馬馬虎虎。”賈琮一提袍服,一跷二郎腿:“可惜茜香國雖像我大順,卻始終不是鄉音,要是能有一塊完全屬于我的土地,不受拘束監視,那就最好不過了。”
茜香女王笑得愈加燦爛:“萬年縣那處莊園,原本便是大人的,大人往來貿易,可長久在此下榻,我蕞爾小國絕不會幹擾的。賈大人單刀赴會,且滿是信心地攜女眷進京,這等信任,令小王好生欣慰,想來大人對海上亂局,已有良方?”
“良不良不好說,得試試才知道。”賈琮以手支着下巴,眼神肆無忌憚地在她秀項雪脯徘徊:“據我所知,茜香國對外出口的,大宗的貿易唯有砂糖、鹿皮、硫磺。好幾個港口都是在中轉内地貨物,以此才興盛,這才是你們欣慰的地方吧?”
茜香女王闾丘推葵對賈琮的眼神亂瞄心下大怒,一瞬間卻又粉臉綻顔:“因此小國很感激上國。”
“那又為什麼前幾年有和親之舉呢?”賈琮神态自若。
茜香女王臉色一黯,有幾絲悲傷:“那是各部門幾位将軍的提議,現在兩國沒有和親,歸順不歸順的問題,也就作罷了。”
“嗯。”賈琮笑容玩味,不接話也不再發問,手裡拿着幾樣甜點,卻也不吃。
日影漸移,女王終于沉不住氣了:“外國人狼子野心,不僅亡我之心不死,擾亂上國之心也不會死的,澎湖近在茜香國西面鹿耳港,呂宋馬尼拉也隻是巴士海峽一水之隔。大人裝備精良,若統五省精兵,定能一鼓而下,揚大順之名于海外,孔孟教化博于四方,封公封候,豈不快哉?”
“嗯,不錯,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裡外覓封候。”賈琮作出向往之情,道:“不過在交戰之前,我們兩方可以約定:暫時關閉所有通商港口,這樣一來,最急的就是他們。”
女王遲疑:“暫停貿易?這對國庫進賬,勢必會有所損失……不過此法甚好,大人真洞察入微,燭照萬裡。我們并不多麼需要西洋貨和南洋香料。反而西洋人對絲綢瓷器等供不應求,大人既掌握了閩粵關口,一定會讓西洋人暴跳如雷、亟不可待的。這麼說,大人願分小國之憂了?”
“你誤會了。”賈琮擺手,輕輕一拍桌子:“把控通商港口、打擊走私,以讓西洋人不得不服輸求我們,原本便要分出不少兵力。我怎麼會為求一個虛名,而出兵幫你們呢?上一次,我就仁至義盡了。女王陛下反省反省自己,是否人心不足蛇吞象了?”
說着,賈琮面孔陡然冷峻下來:“不過,唇亡齒寒,瓊州與茜香國為神州門戶,這道理我還是懂得的。要我出兵,貴國必須答應以下三個條件:第一,歸順大順國,并呈上王位繼承的玉牒與血脈族譜,日後我國按此指定繼承人。第二,茜香國改為台灣府,隸屬福建承宣布政使司,并按我國戶部福建清吏司的稅法,統一對整個海島征稅。第三,同意我國在東北基隆港、台北艋鉀港、西南鹿耳門、南部高雄駐軍四萬。”
“這不可能!”嘭的一聲,茜香女王重重一拍桌子,臉罩寒霜,怒氣沖天,騰地起立:“大人這麼做,與荷蘭人曾經奴役本國有什麼區别?大人這是在滅亡茜香國!”
賈琮搖頭歎息:“果然女人不适合搞政治,你錯了,你沒看清殖民者要的是奴隸社會,而我說的不是。再進一步,駐軍艋鉀、基隆,是幫你們防禦倭國,駐軍鹿耳,是幫你們防禦荷蘭人,駐軍高雄,是幫你們防禦葡萄牙。我大順對府縣實行的是攤丁入畝,并不征你們商稅!荷蘭人怎麼做的?各地搞村社、長老制、殘酷監督、動辄虐殺,樣樣都收稅,民衆基本沒有活路!”
“其次!”賈琮義正言辭,聲若洪鐘:“天上不會掉餡餅,女王陛下是認為我東南五省的子弟兵都不是人嗎?縱有火器之利、堅船利炮,又何嘗不是為你們堆一堵人牆?他們的血是白流的嗎?”
女王舉棋不定,眼神閃爍着複雜難言的神色,隻見賈琮一步步退出,安步當車:“你可以好好想想,我等得起,但外國人等不起啊,他們時時想着貿易差價,想着讓所有歐洲貴族瘋狂搶購的絲綢,高達百倍的利潤。這條路斷了,他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而你要是能憑一己之力趕走他們,也不會等到今天了。”
“三天時間,要不然本督師就出發去東瀛扶桑觀光了。”賈琮笑眯眯地退出,沿途親衛手按腰刀,但不得指示,兩個管隊緊身相随地除了禮部衙門。
再出内城大門,賈琮捏了把冷汗,摸摸後背,實際上已被汗水濕透,直流脊椎尾,但一想到此功若成,什麼封公封候,不是手到擒來嗎?到時再有一支私軍的話……賈史王薛誰不仰他鼻息?千秋萬世誰會抹去他統一海島之功?
想想便覺得快意無比,不過……這還隻是他心中定下的第一個目标……
不久,就在坐轎出京都大道之時,道旁一家酒樓之中,幾個槍手和勁弩手,伏在欄杆之内,已瞄準賈琮一行。
“陳将軍,還要動手麼?”一個弓弩手問道。
陳将軍眼神狠辣,作了一個以手向下拍的手勢,須臾,弓箭齊發。
【注釋:再寫幾章就會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