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出了乾清宮,走在去往九江閣的路上,還在回想剛才與朱由檢的交談。
他能感覺到,這位明年的崇祯皇帝有着一股自信,這種自信應該是來自于他已經掌握權力,有能力自保,甚至是可以對魏忠賢出手。
“快了。”周正自語。
朱由檢掌握權力,以他對閹黨厭惡的秉性,魏忠賢撐不了多久。
周正在說這一句的時候,朝廷裡再次發生了一件轟動的大事件。
内閣輔臣排名第三的閣老馮铨,公然上書彈劾首輔黃立極‘擅權弄國,培植私人,任人唯親,結黨營私’等八項大罪。
先帝駕崩,新皇繼位,本就是一陣敏感時期,周正一個不按常理出牌,參倒了崔呈秀,引起朝局動蕩不安;接着江南貢生錢嘉征彈劾魏忠賢十大罪,更是激起朝野兩黨的暗潮洶湧。
現在,馮铨更是公然上書彈劾首輔黃立極,朝野一片嘩然。
這更像是某種直接的宣告:特殊時期,過去了,熟悉的朝局,回來了。
這是一個重磅炸彈,蟄伏了很久的言官們,頓時露出了獠牙,從六部主事以上,都察院的一百多監察禦史,六科的幾十給事中,再到地方各級官員,磨刀霍霍,殺氣騰騰。
不等到晚上,一百多道奏本飛入通政使司,名目繁多,花樣各異,從邊關到京城,無事不包,無所不在其言。
九江閣。
周正正在翻開着一頁頁的資料,寇槐壹從外面進來,看着周正道:“東家,讀書室有些不安靜。”
周正看的永平府的資料,聽着寇槐壹的話,不在意的道:“按照規矩,警告一次,兩次不聽,一個月禁止入内,如有第三次,取消通行證。”
寇槐壹見周正沒有聽懂他的意思,道:“東家,他們在讨論朝局,他們都在說,元輔要被罷官,馮閣老要上位了。”
周正已經知道馮铨上書的事,哼笑一聲,道:“告訴他們,九江閣是讀書的地方,想要讨論時政,出去也不遲。”
寇槐壹說的自然不是九江閣的管理,有些謹慎的道:“東家,朝局可能要大變了,會不會牽累到你?”
周正參倒了崔呈秀,又被新黨捧的很高,兩黨都對他不懷好意,要是朝局紛亂,周正能逃得了?
周正渾然不在意,道:“不用擔心,他們暫時還顧不上我。”
實則上,很快,他們就會知道宮裡那位一直無聲無息的新皇帝的手段了,無暇自顧,哪還有精力顧得上他?
寇槐壹見周正神色從容,臉上的緊張放松一些,越發謹慎的道:“那,東家,你什麼時候複官?”
周正被罷官已經有一段日子了。
周正依舊看着資料,頭也不擡的道:“不着急,你們也别急,現在才剛開始,摻和進去,對你們沒好處。”
按照規矩,寇槐壹這樣有功名的人,也是有資格上書的,就好比那錢嘉征。周正這是在點寇槐壹以及其他書生,若是現在摻和進去,後果難料。
寇槐壹對周正十分欽佩,聞言連忙擡手道:“是,我等知道。”
周正嗯了一聲,這才擡起頭,道:“詹事府那邊很缺人,我父親讓我舉薦幾個,你再做一陣子,等風波穩一穩,我讓你去詹事府。”
詹事府是什麼地方,那原本是教導太子的地方,是最接近龍庭的地方!
更何況,周清荔現在是新皇近臣,每日出入宮廷,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寇槐壹神色大振,擡起手,道:“寇槐壹永不忘東家提攜之恩!”
周正微笑,道:“去做事吧。”
“是,東家也早點休息。”寇槐壹神情振奮的說道。
周正微笑着看着他的背影,頓了片刻,繼續低頭看資料。
這一看,就是到第二天天色微亮,周正渾身酸痛,站起來伸個懶腰,準備下去找點吃的時候,劉六轍領着個人悄然進來。
姚童順擡着手,道:“小人見過大人。”
周正神情微凜,道:“我爹那邊出什麼事情了?”
姚童順連忙道:“不不,周詹事沒事,是有個消息,周詹事要我來告訴大人。”
周正這才輕輕點頭,道:“說。”
姚童順連忙道:“宮裡有傳言,閻鳴泰将調任薊遼督師,王在晉将接替他,成為兵部尚書。”
六部高官的調派,按理說跟周正沒什麼關系,也輪不到他多嘴。
但這裡面透露出的消息,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閻鳴泰是閹黨,他上任兵部尚書才幾天?王之臣的薊遼督師是先帝天啟任命的,有着保障當今登基的重要威懾作用。
王在晉現在是南京兵部尚書,他也是閹黨。
這個操作,是宮裡的皇帝,還是說……是魏忠賢?
若是朱由檢,那可能蘊含某種深意,或許是對魏忠賢的更為直接的試探。如果是魏忠賢的話,那魏忠賢就是迫不及待的在找死!
不管是哪一種,都是隻有一個結果,那就是,閹黨末路,更近了。
周正沉思片刻,看着姚童順道:“告訴我爹,就說我知道了,還是那句話:以不變應萬變。”
姚童順現在沒有了初次見面時對周正的小看與警惕,他現在指望着周家飛黃騰達,他跟着雞犬升天。
“是,小人告退。”姚童順說道,又急匆匆的走了。
等姚童順走了,劉六轍看向周正,道:“二少爺,你是不是要複官了?”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不急。”
周正說不急,其實心裡也有些着急。他安排了很多事情,很多人,随着大事越來越近,他不緊張是假的。
周正不着急,有的是着急的人。
大明朝局向來鬼測多變,朝局牽扯無數利益,京城不知道多少人在走動,多少人的門檻被踏破。
宮裡依舊很平靜,不論是馮铨彈劾黃立極,還是兵部,薊遼督師換人,都沒有結果。
宮裡越是平靜,朝野越是積極,彈劾閹黨的,彈劾新黨的,閹黨内部互相傾軋的等等,一時間眼花缭亂,花樣百出。
天啟七年,十月二十,乾清宮。
朱由檢一臉鐵青,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李實,冷聲道:“你說什麼?魏忠賢行賄内監,要幫他脫罪?脫什麼罪?”
李實頭磕在地上,渾身發抖,顫聲道:“他他,他想做呂不韋。”
朱由檢先是一怔,旋即雙眼怒睜,臉色猙獰,簡直要吃人一般!
呂不韋!
如果說在年輕士子想做呂不韋,那可能是想做一朝宰相,志向遠大,勉強說得過去。
但魏忠賢要做呂不韋,那就犯了大忌!
這個大忌,任何帝王都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