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秉的回答讓周正滿意,周正交代兩句,便讓他先走了。
孫傳庭看着李恒秉的背影,道:“大人,不是我說同僚的壞話,這個李恒秉,我始終看不透。”
周正看了一眼,轉而道:“我與元輔商議過,為皇上選兩個老師,每旬定時上課,你一個,劉宗周一個,明年入宮。”
孫傳庭也是進士出身,文化涵養無需懷疑,雖然比不過劉宗周,教導一個小孩子還是綽綽有餘。
孫傳庭隻是遲疑一下,便道:“大人為什麼不接下?若是陛下潛移默化認同我們的變法,将來或許會省很多麻煩,也算是後繼有人。”
周正對朱慈烺已經徹底失望,也不會将變法的未來放在他身上,沉吟一會兒,道:“在大明律關于皇帝一篇,加上這樣一句話:皇帝是維系大明的統一,向心力的重要象征,具有崇高地位,是萬民表率,世襲罔替。”
孫傳庭等了一會兒,才有些驚色的道:“隻是這樣嗎?”
周正自然想做更多,孫傳庭是覺得已經過多了!
“而今的大明律,必然是籠統而寬泛,日後慢慢細化,”
周正不動聲色,道:“你們準備好細則,在六部醞釀,同時注意下民間的反應,要盡可能的達成共識,必要的話,讓顧炎武,黃宗羲等人與二張搞一個公開的辯論,都争執幾天。”
孫傳庭會意,笑着道:“好,下官來安排。”
周正喝了口茶,道:“你在吏部,要緊的事情要加快,尤其是人才方面,一定要注意。”
孫傳庭點頭,目前這是他們最緊要的。
眼看攤子就要鋪開了,沒有得力,可靠的人手怎麼能行?
周正與孫傳庭談論了足足一個時辰,這才離開周府離開。
周正回到房間的時候,上官清已經将兩個孩子哄睡,躺在床上,安靜的看書。
周正進來,她也隻是轉頭看了眼,繼續看書。
周正看着這個樣子的上官清,仿佛想到了十年前,雙眼不由得發亮,大步走了過去。
……
大明朝廷對于‘逆案’出現了争執,這種争執又演化成了‘二周’之間的争鬥。
以都察院與大理寺為代表,與主審的錢謙益,刑部産生了巨大的分歧——關于‘逆案’的邊界。
都察院與大理寺秉持着‘附逆不可恕’,堅持一個不放過,大肆誅連,警醒天下人。
錢謙益,張四知則要求‘寬仁’,希望點到為止,盡快的了結這些案子,在明年改元,将這些翻過去,不再提及。
錢謙益,張四知想要周延儒與周正親自談,這樣幹脆利落,偏偏周正打太極,将事情推了下來。
錢謙益,張四知隻得與馬士英,寇槐壹兩人談,這就有得扯皮了,雙方幾乎是逐個案子的過,對于要抓捕,潛在要抓捕,可能會抓捕的人進行讨論,拟定名單。
這樣的一個僵持,朝廷居然難得的出現了平靜之相。
幾乎與此同時,盧象升以西北剿匪總理的身份,号令西北各軍,總數近三十萬,在川陝交界,擺出與李自成決戰的架勢。
曹文诏,滿桂,趙率教,楊國柱等人從西安府來,十多萬大軍如同巨大的扇子,部署在各個要塞要道上。
秦良玉帶着兩萬川軍以及曹變蛟的一萬騎兵,從劍閣出,堵住了李自成北進四川的路。
左良玉,劉六轍則帶着近四萬大軍,從襄陽西進,擋住了李自成東濤的路。
官軍這次調度重兵,軍令統一,各路都是精兵強将,糧草充足,可以說,這是大明最強大的軍事力量!
盧象升籌備了一個多月,求的就是一戰定鼎,再不給李自成任何再起的機會!
盧象升大帳内,曹文诏,滿桂,趙率教等人齊在,正在商量接下來的戰事。
軍情處的軍官看了眼幾人,打開手裡厚厚的文本,道:“總理,諸位總兵,從軍情處得到的情報來看,李自成各部有軍隊總共十萬,加上裹挾的百姓,在二十萬到三十萬之間,外加吳三桂,唐通等叛軍,還有其他各路亂匪,總數可能在三十五萬左右,從小亮山到濟水河,綿延數十裡……”
李自成曾經的百萬大軍已經被官軍打散,十不存一。
盧象升等人看着眼前的巨大沙盤,神情肅然,即便李自成是殘兵敗将,他們也不敢大意。
曹文诏審視半晌,道:“總理,末将認為,還是逐一瓦解比較妥當,發動全部清剿,可能會有不測。”
戰線來得太長,總會有破綻,如果李自成孤注一擲的突破,從他們的防線突破,再次沖入陝西,那他們的大功就得變成大過了。
趙率教道:“打蛇打七寸,我看就直接進攻李自成的大營所在,隻要這裡解決了,其他地方肯定土崩瓦解,事半功倍。”
楊國柱的行軍方式最為沉穩,或者是保守,他盯着沙盤道:“隻怕李自成未必會決戰,我擔心他正在找破綻逃走。”
“決不能讓李自成逃走!”
盧象升沉聲道:“征西伯替我們在朝廷立了軍令狀,年底之前徹底解決西北之患,不然,我們先别想功勞,先選墓地吧。”
衆人神情凜然,紛紛應聲。
就在盧象升要再說的,盧象同匆匆進來,瞥了眼其他人,在盧象升耳邊低語了一句。
盧象升眉頭皺起,然後淡淡道:“你們商議着,我去去就來。”
曹文诏,趙率教,滿桂等人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他們都知道盧象升要去見什麼人,也知道他的身份。
盧象升來到大帳之外,又走入一個小賬,裡面有一個中年人正在等着他。
這個中年腦滿腸肥,滿臉油膩,看到盧象升進來,神色一急,道:“盧總理,你可想清楚了?”
盧象升神色平淡,道:“你可知道我與征西伯的關系?”
中年人語氣不滿,道:“不是與你說過嗎?當初并非是周正保你,是先帝有意放你,周正不過是順水推舟,何必記他這麼大的人情?”
盧象升并不反駁,道:“闖賊入京,先帝蒙難,征西伯率軍除賊,克複京城。命我為西北總理,交托二十多萬大軍于我手中,你可知,這是多大的信任?我豈能叛他?”
“什麼信任?你仔細看看!”
中年人冷哼一聲,道:“除了你的一萬天雄軍,曹文诏,滿桂,趙率教,楊國柱等等,哪一個不是周正的人?他若是信你,何必派這麼多人來監視呢?明顯是在防着你!”
盧象升神色一直很平淡,無喜無悲,道:“你可知道,你要我做的事情,輕了說,事關社稷,先帝屍骨未寒。重了,那是千古重罪,要遺臭萬年的。”
中年人神色厭煩,道:“你是西北總理,手握幾十萬大軍,就是小敗一下,讓周征雲在朝廷失信,完不成軍令狀,到那時,你就是兵部尚書,将來封侯拜相可是指日可待啊!”
盧象升看着他,道:“你是先帝身邊的大太監,不清楚軍陣,我給你認真解釋一下。我的二十多萬大軍,是大明最精銳的軍隊,是所有的軍隊,是最後的軍隊。如果李自成從我手裡逃脫,我們被問罪,那李自成就能第三次複起,席卷西北,再次攻陷京城。那時,沒有第二個征西伯,遼東,山東也再調不出兵力……”
中年人根本不聽,不等盧象升說完就氣的怒聲道:“我不是跟你說了嗎?讓你小敗一唱歌,等周正被問罪下獄,你再打敗李自成不就行了嗎?”
盧象升依舊是那副表情,道:“李自成有幾十萬大軍,戰場瞬息萬變,根本不在我手裡,你要的,可能會使西北再次糜爛,威脅社稷。你背後的人真的不知道輕重嗎?”
中年人臉上越發的煩躁,冷聲道:“我是誰你很清楚,我背後的人,你也該猜到。你若是執迷不悟,将來的後果,你可承擔不起!”
盧象升的表情仿佛冰凍了一般,道:“于情于理,我都沒有答應你的理由,如果将來有一天遭到清算,希望你們放過征西伯。”
中年人臉色十分的難看,陰沉沉的道:“好!記住你今天的話,今日的音,他日的果!”
中年人最後的話,簡直在尖叫。
盧象升依舊面無表情,道:“來人,戰事危機,這裡不适合公公,派人護送他回京。”
中年人眼神驟變,冷聲道:“你要抓我回去?”
盧象升已經不理他,轉身出了帳篷。
中年人怒聲叫嚷:“即便是把握我交給周征雲,他也不能把我怎麼樣,盧象升,你還有機會,隻要你想清楚,我保你大好前程,盧家福澤滔天!”
盧象升根本就不理會,大步走向他的大帳。
盧象同看着,對着幾個士兵,道:“你帶一隊人,晝夜不停,送到錦衣衛。”
“是!”這個小旗應着,立即讓人将這個太監嘴堵上,急匆匆帶走。
盧象升回到大帳,曹文诏幾人的目光都在他臉上。
盧象升深吸一口氣,走到沙盤前,道:“大蛇要頭尾兼顧,我們将他們分做三段,分别切割包圍,逐一吃掉,一個也不放走!”
衆人雙眼一亮,這确實是個好戰術,他們能做到,效果也最佳!
一群人雖然振奮這個戰術,卻沒有說話,依舊看着盧象升。
那個太監的到來他們知道,也接觸過他們,他們與周正關系非比尋常,一損俱損,沒有理由答應,同樣也做不到。
但盧象升不同,他是西北總理,在布置上稍微做點手腳就能完成那件事,并且他們事先還看不出來。
盧象升看着他們的表情,也猜到他們的心思,淡淡道:“于理,我是征西伯下屬,是大明西北總理,斷然不會給闖賊一絲機會。于情,征西伯與我,盧家有大恩,我不會恩将仇報。于我,我盧象升不會做出此等下作之事!”
衆人盯着他的表情,好一陣子才悄悄松口氣。
如果盧象升真的要那麼多做,他們能選擇的并不多,或許,隻有以下犯上,囚禁盧象升,暫停征剿,等待周正的命令了。
真要那樣做,勝敗難料,不可想象!
盧象升見衆人神色放松,心裡莫名也吐口氣,繼而道:“我們商量一下戰術,而後飛鴿傳書給秦良玉,左良玉等人,五天後,展開行動!”
“末将領命!”大帳内,所有将領,齊齊單膝跪地,沉聲應道。
他們都知道,這将是最後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