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哥兒愁眉苦臉的回到屋子裡,往床上一倒,睜着眼睛呆呆凝視着帳頂,直躺了足半個時辰,卻似乎越發覺得昏沉疲乏了,似乎想要喝一杯茶,拖着腳步蹭到案前,一舉案上茶壺,卻沒倒出半滴水來。
他就更覺郁躁了,喊了一聲兒:“鄖哥,鄖哥跑哪兒去了。”
蔣媽媽先頭嫁的男人姓吳,因原本是鄖陽人士,便給長子取名吳鄖,又因她是康哥兒的乳母,所以康哥兒一貫就把乳母之子稱為鄖哥。
何氏從來不讓婢女服侍康哥兒的起居,一貫都是親自照料康哥兒的飲食,包括四季衣裳鞋襪,都是她親自做的針線,後來伍大老爺認為康哥兒啟蒙後,不宜再和何氏共居一院,應該緞練着自立,所以才主張康哥兒從何氏的居院搬了出來,不過何氏借口尚書府乃書香門第,堅持不讓康哥兒接觸婢女,隻讓蔣媽媽這乳母照管日常,身邊服侍的都是書僮小厮等男仆,伍大老爺也認為兒子身邊沒有婢女圍繞是件好事,所以并沒反對。
待來了太師府,不宜太多奴仆跟随,所以就隻有蔣氏母子随來。
可不吳鄖這一跑開,康哥兒屋子裡就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了。
好在是吳鄖也沒跑遠,聽喚立即過來,連忙道罪:“阿娘一入秋,胳膊和膝蓋就會酸痛,這不又犯了風濕,小人剛才見四爺小憩,于是趕着去給阿娘錘錘胳膊腿減緩幾分酸痛。”
康哥兒于是便不讓吳鄖去要熱茶了,擡腿就往外走:“我也去看看乳母。”
蔣氏倒不是裝病,當年鄖陽遭了洪災,她一路逃難入京,途中受過不少苦,後來改嫁也沒過幾天安生日子,就落下了風濕骨痛的疾症,天氣轉涼就會發作,不過這時還不算嚴重,眼見着康哥兒過來看她實在是受寵若驚,更不說康哥兒竟然也學着吳鄖的手勢挽起袖子也為蔣氏捶腿,把蔣氏感動得淚水漣漣。
好容易才勸走了康哥兒,蔣氏留着兒子說話:“你覺着四爺這些年待你如何?”
“這
還用說,自是千好萬好,四爺但凡得點賞,哪回沒想到阿娘和兒子,尚書府裡,雖說主人家對待仆妪一直寬厚,但阿娘和兒子仍是最受他人羨慕的,兒子行事浮躁,差使常有疏錯,阿娘要責教兒子,回回都是四爺在前攔着,這麼多年了,兒子從沒受四爺一個字的重話喝斥。”
蔣氏閉着眼,長長歎息一聲兒:“我何嘗不知四爺的寬善,過去一直以為是二太太教導得好,尚書府家風也淳正,哪知今日我去見了二太太,才知道……我那時答應得痛快,可回來冷靜下來一想,要萬一二太太說的是假話,竟是打算着對四爺不利……二太太雖說對我們母子兩有大恩,可……我們總不能對不住四爺。”
蔣氏語焉不詳,吳鄖聽得滿頭霧水:“二太太怎會對四爺不利?”
而後便聽說了尚書府那段驚人的醜聞。
“我素來也抱怨大太太,明明知道自己會妨克四爺,還暗地裡接近,哄騙着四爺喚她母親,這哪裡是為四爺着想的作法?可要說大太太和二老爺通……做那等為人不恥之事,我細想着,又實在不像。這些也就不提了,光是幫着二太太打發那術士,就是瞅着二太太救了你性命的恩義,我豁出老命去也會幫忙,可回來之後,我細細一想,原來四爺的疾症竟然都是靠二太太手裡的銀針一紮導緻……我心裡就直發涼,鄖兒,你說萬一二太太是打算着謀害四爺,我豈不成了幫兇?”
“阿娘萬萬不能讓四爺涉險!”吳鄖倒是一臉的堅決。
蔣氏看着兒子,心中實在無奈,又再思慮了一陣才道:“大太太和二太太,我如今誰也信不過,倒是揣摩着,姑太太總不會對四爺心存惡意,我想着,由你去把這事兒禀知姑太太,讓姑太太決斷應當如何。”
吳鄖連忙颔首:“正該如此,無論大太太和二太太如何,姑太太總不至于不利四爺,可阿娘為何要讓兒子去禀告?”
“倘若由我去告密,萬一二太太的話是真的,我可裡外不是人,我一把歲數了,再被發賣驅逐倒
也不怕,可是鄖兒你……我不能連累你再去受苦,你且對姑太太說,聽我說了二太太的計劃,你擔心四爺的安危,所以自作主張禀知姑太太,這樣一來,縱使我被怪罪,你總是沒有錯責的,無論大太太和二太太孰是孰非,尚書老爺總歸會體諒你的确是忠心四爺,二太太若沒有歹心,自然也不會怪罪于你,畢竟你也隻比四爺長着三歲,思謀沒那麼四角俱全,隻要心地是好的,尚書府也不至于不容。”
蔣媽媽其實也沒對兒子全說實話,讓她真正不安的是她回來之後,突然意識到何氏的計劃竟然把兒子也牽連進來,可要說……根本無需吳鄖淌此渾水,這才是蔣媽媽對何氏的居心真正産生疑問的原因,她務必要将兒子擇清。
由她去告密,無疑是恩将仇報,主家再是如何仁慈,也會不容。
但吳鄖不同,吳鄖沒有接受二太太的直接授意,且當年雖得二太太施治,畢竟年紀還小,二太太也一再嚴申不許将她通曉醫術的事聲張,蔣媽媽完全可以咬定一直瞞着兒子,兒子也相信自己之所以疾愈,是因為上天庇護。
這樣一來,無論如何兒子都不會被連累怪罪。
奈何吳鄖根本就沒有體諒蔣媽媽的良苦用心,一見三夫人,便合盤托出了。
“小人是受阿娘的叮囑,才将内情禀報姑太太知曉,阿娘和小人母子兩雖受二太太/恩惠,可阿娘卻不忍心眼看着四爺涉險,又擔心小人為這事所牽連,左思右想,才決定讓小人向姑太太告密,還望姑太太看在小人阿娘對四爺也算忠心的一層,千萬寬諒阿娘。”
三夫人原本聽着何氏竟對嫂嫂、弟弟如此诋毀,氣得那叫一個五内俱焚,不過瞧着吳鄖竟然到了這情境還替蔣氏打算,多少消了幾分激憤,口吻聽上去還算溫和:“你能當真實言上告,還不枉你娘時時處處為你着想,是個孝順的孩子,罷了,你娘雖有過錯,但喪心病狂的人并非是她,相信老太爺會酌情寬宥。”
緊跟着三夫人便立即請來春歸一同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