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親吻極長,但對何氏而言隻不過瞬息而已,當她幾乎不能把持自己的時候,終于感覺康哥兒的眼睫正在顫動,何氏的理智才稍稍清醒,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了,她其實不懂得毒藥,根本拿不準迷藥的藥效能夠維持多久,她必須把握機會。
于是開始寬衣解帶。
那能夠奪命的銀針,此時别在她的腰帶裡。
取出一枚,正要下刺。
康哥兒卻睜開了眼。
不僅康哥兒睜開了眼,還有一陣腳步聲。
内室突然有人湧出,打頭的就是怒不可竭的伍大老爺,他這時顯然已經顧不上男女大防,一把握住何氏的手腕:“你要幹什麼!”
何氏無比驚惶,更驚惶的是康哥兒。
“阿娘……您,您,您怎麼能……”
他難以置信,懷疑自己眼前看到的并非真實,當姑母跟她說阿娘的種種惡行,他是不相信的,他甚至在姑母面前怒吼,指責姑母謗害他的阿娘,但姑母說如果想要證實阿娘的清白,那麼他必須配合。
阿娘親他的時候,他其實如釋重負,因為他認為這已經能夠證明阿娘不可能傷害他,但後來他有些不安,因為他漸漸意識到阿娘的親吻有點可怕了,說不出道不明的惶恐正在籠罩,讓他幾乎沒忍住一把推開阿娘。
而現在阿娘被父親牢牢抓住手腕,阿娘的指頭還捏着那根寒冷的銀針。
所有的事都像姑母預料一樣發展,阿娘不是僅僅因為想念前來看望他而已,阿娘是當真要對他施針,他聽得清清楚楚,阿娘說雖然不是要害他性命,但會用銀針紮進自己的穴位。
是阿娘交待吳鄖給他下藥,阿娘要造成他生病,不管阿娘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就像姑母所說的那話,無論什麼樣的苦衷都不能用奸邪手段謗害他人,而且要讓他相信大太太……不,大伯母……不,是自己的生母和嗣父私通……
盡管康哥兒對生母或許仍然存在不确信,但他不能承認嗣父是那樣卑劣的人。
少年郎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因為他也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阿娘,雖無生恩卻有養
恩的嗣母,竟然會是這樣一個……心懷險惡的人。
“不要在此争論!”伍尚書也實在看不下去小兒媳在這樣的情境下還對大兒子含情脈脈的嘴臉,隻覺自己的心肝肺都像被油煎一樣,再耽延下去黑煙都得掀發天靈蓋了:“回家再理論!”
他也隻能拂袖而去。
何氏是失魂落魄被人架了回去,直到這時她當然不能咬定乃蔣氏對她的謗害,“捉奸現場”的突然俨然已經讓這個心腸惡毒卻不夠聰明的女人方寸大亂,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坐實肖氏和丈夫通奸的罪名。
所以當回到尚書府後,何氏便立即開始鬼哭狼嚎:“要不是二老爺和大嫂一直欺淩妾身,妾身萬萬也不會生出這樣的想法……大伯,大伯,妾身真是與大伯同病相憐,不忍見康哥兒為肖氏所害……”
肖氏錯愕,她直到如今都沒回過神來,起先聽小姑說空虛子很有可能是被弟婦收買她已經覺得是小姑多疑了,結果這下可好,突然連康哥兒的病症都是弟婦導緻,且弟婦還一口咬定她和二叔同奸?!她和二叔的确情誼不淺,因她是蒙伍家養恤,一直把小姑、二叔視作親生的弟妹,但也僅限于兄妹之情,畢竟二叔比她小上七歲,她幾乎都能稱得上看着二叔長大了,二叔幼年時她甚至還替二叔換過尿布呢,這怎麼能産生有違倫常的情欲?!
肖氏不知道,她的兒子康哥兒更是何氏自從襁褓之年而養大,結果何氏照樣會因此對康哥兒産生……難以啟齒的情欲。
所以多少情理邏輯,無非都是出自主觀的認定,人往往笃信自己不會如此别人就不會如此,然而事實上邏輯和情理都有正反兩面,就像人性的善和惡,着實不能以一家理論斷定。
肖氏都不知道怎麼替自己分辯好了,她覺得“通奸”的指控似乎要比指控她意圖謀逆更加匪夷所思,好歹她的父祖之所以遇難,多少和先帝的昏庸脫不開幹系,她也曾經暗搓搓的詛咒過先帝不得好死,真要有人站出來指證她謀反,她也覺得是情理之中,但和小叔子通奸?!
弟婦難道魔怔了不成,這是從哪裡産生的誤會?!
就連近些年來一
直偏心何氏的伍老太太都不信這說法:“老二媳婦,老大媳婦是我看着長大的,她因為不舍得康哥兒,私下的确誘使康哥兒喚她母親,我一逼問,她就承認了,可見是不會說謊的,你說她和老二……這不能夠,這必定不能夠!真要是老大媳婦真正鐘情的是老二,她那時實話直說,我和老太爺也會成全,大可不必違心。”
伍二老爺更是羞憤不已:“你這是信口雌黃!我與阿妹都能稱作是嫂嫂一手帶大的了,親近歸親近,卻一直守着禮數,我要真敢做出這等……禽獸不如的事,父親母親就能大義滅親,我還能逼脅得了你?”
“正因為你們兩個奸夫淫婦慣會做表面功夫,妾身情知說出來老太爺和老太太也不會相信,你們兩個才敢逼脅欺辱!”何氏往前一撲,直沖伍大老爺的大腿而去:“大伯,你一定得相信我,我若不是受到他們兩個狗男女的威脅,何至于如此?大伯,我是真的不忍見康哥兒為這一對狗男女所害啊!”
“簡直一派胡言!”伍大老爺沒來得及躲開,被弟婦抱住了大腿本就羞惱,聽這話後更是怒發沖冠:“空虛子已經交待,他确為你收買,再有蔣媽媽母子的證辭……我和娘子的子女與康哥兒從前的病症一點沒差,都是因為脾胃之虛相繼夭折,你能害康哥兒,就能害前頭幾個孩子,何氏,你真是毒蠍心腸死不悔改!”
伍大老爺便沖伍尚書道:“何氏非但不認罪,且還謗毀娘子及二弟,此等惡婦,理當送官法辦明正處刑,父親,兒子和肖娘這麼多子女,勢必都是何氏害死的,父親萬萬不能再包庇此等惡婦!”
送官法辦明正處刑?
何氏瞪直了眼,轉而就如瘋似颠的一陣狂笑,但到底是松開了大伯子的大腿,血紅着雙眼:“你就這麼信得過肖氏?你憑什麼就這麼信得過肖氏?這麼些年了,大伯難道沒有眼見我對康哥兒如何?!大伯您唯一一點骨血都是得我庇恤,你竟然要懷疑我?”
伍大老爺全然不會所動:“我懷不懷疑都不重要,相信順天府天施推官能夠秉公直斷。”
在現而今的北京城裡,施青天的大名也确然已經樹立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