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治的長子孟慎是正經的科舉入仕,不過兩任官職後因為考績不佳,如今也是挂了個空銜實則賦閑在家,但再怎麼賦閑也不可能把頭腦退化到了與林氏“俜美”的地步,很快就領會了父親的憂慮,便也把眉頭蹙了起來:“元亥若真把那事洩露給了殷氏,殷氏心中最懷疑的人必定就是咱們,不管她現在是何想法,聽令于周王入住吳王宮時必定對周王不曾生疑的,那些話,殷氏多半已經告諸了周王與趙迳勿。且就算殷氏現今對周王已生懷疑,她也不會打消對咱們的防心,她主動提出這事……我懷疑她是打算以她自己和女兒為餌,誘詐咱們對她下手,她要是在我們家裡遭遇任何不測……”
“誰還會有這麼傻,當真識不穿殷氏的詭計?”林氏不以為然。
“我們自然不會多此一舉加害殷氏,可她要是自害呢?”孟慎長長的吸一口氣:“這樣一來周王和迳勿就會笃信殷氏的話,不管在殷氏看來,周王是不是害殺元亥的真兇,但她隻在豁出她自己一條性命,就能把咱們置于百口莫辯的境地!”
“又或者殷氏這番言行,根本就是迳勿的意思。”孟治把事情往更糟糕的地步想:“那就說明他已經在懷疑咱們,利用殷氏試探!”
“所以咱們必須安撫殷氏,讓他堅信周王是被謗害,錢柏坡才是真兇,這樣至少還有轉圜的機會,接下來就是進一步打消迳勿的疑慮,我們要讓迳勿相信,元亥縱然是被袁黨害殺,但元亥其實也是袁箕黨徒,這是袁箕一箭雙雕的計策。”孟慎獻計。
孟治顯然已經六神無主,他隻能依賴長子出謀劃策化解危局。
于是乎林氏在短暫的失陪之後,隻好拒絕了殷氏的請求,并溫言安撫:“娘子若真信得過我家老爺,就應當堅信殿下與趙副使,還是安心住在吳王宮為好,畢竟吳王宮不比普通宅邸,殿下有這麼多親衛都在吳王宮護侍,還有哪處能比吳王宮更加安全?我而今也不再隐瞞娘子,老爺雖有尚書之職,卻早就被排除在中樞之外,更兼這回儲位之争,我們孟氏一門做為軒翥堂的故舊,早就被錢柏坡、裴琢等人提防針對,萬一娘子在我家發生任何閃失……别的不說,便是對元同知,老爺也難以交待。”
但林氏卻并不能夠領會翁爹和丈夫的想法,她暗下裡,甚至還沖自己的長媳抱怨:“老爺的意思,讓我們最近得竭盡全力交好顧宜人,争取從顧宜人口中打聽出更多事态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通過顧宜人赢獲周王一方的信任,可我實在想不明白,公審之後,臨淄王一方明明已經掌控勝算,周王眼看就要受皇上懲處,咱們還需得着這樣的低聲下氣?趙迳勿信不信咱們有什麼要緊,軒翥堂眼看就要自身難保了!”
林氏的長媳,實則是她的外甥女,所以婆媳之間非但沒有嫌隙處得一貫有如親母女沒兩樣,但長媳畢竟年輕,還沒有婆母兼姨媽這樣的底氣,不發表自己的見解,隻勸導林氏:“翁祖和翁爹行事穩妥
,也确實有益目前混亂的時局,那顧宜人雖年輕,說話行事都甚是張狂,不過是因為趙副使如今乃朝廷重臣,她才受到了那麼多人的追捧,說得跟個巾帼英雄似的,可事實如何呢?咱們不是都心知肚明嗎?要不是顧宜人心血來潮和醉生館的妓子結交,周王一方何至于面臨如此的劣勢?所以翁祖也是笃定顧宜人見識不如婆母,才放心讓婆母去套話呢,是太過謹慎了些,不過謹慎也有謹慎的好處,媳婦知道婆母是怕媳婦委屈,今日才說這話。媳婦說這麼多,也不過是讨婆母歡心罷了。”
這番話說得的确符合林氏的心意,一把摟了長媳:“都說我疼你,也不是我偏心,你的确比老二媳婦可人疼。”
關于孟治家裡這幾個人的言談,春歸自然是聽元亥如實轉告了。
她對于孟家的人事也早有了解。
孟慎有三個兒子,但老二卻是庶出,林氏的長子已經娶妻生子,小兒子卻還沒有婚配,但孟二郎雖然是庶出,卻已經趕超長兄一步考中舉人,這就很得孟治的看重了,所以給這位長房庶孫娶的媳婦,出身竟比嫡長孫媳還要高出一頭,于是林氏和她的二兒媳婦便天生不和,相互看不順眼,不過明面上也沒什麼大矛盾就是了。
春歸得出的看法是――關于孟氏一門已經另投“明主”這項絕頂機密,孟治應當隻和長子、長媳透露,孟慎是知道全局的副掌舵,但林氏顯然不過一知半解,至于孫子輩,孟治根本就沒有透露,是林氏自作主張把她所知道的機密告訴了兒媳兼外甥女。
且林氏的自作主張孟慎應當心中有數,而且還有異議,這才有林氏“都說我疼你”那幾句話的因果。
當然春歸也根本沒想過把殷氏母女送去孟家這個狼穴,她早就料到孟治會拒絕殷氏的請求。
便安心等着林氏婆媳的主動籠絡了。
沒隔幾日,林氏便當真遞來了邀帖,春歸婉拒了。
林氏親自動門,春歸也找了借口回絕。
這下林氏就着了慌,居然通過一番盤根錯結的關系突然和周太太硬扯上了親好,拉着周太太一同來吳王宮請見。
春歸這日便對青萍道:“我再怎麼仔細,看來吳王宮還是一面篩子,該透露的消息照樣往外透露。”
周家原本隻是春歸外家的友朋,雖一度周、李兩家有聯姻的意願,但因為發生變故,兩家都在有意澄清了,而蘭庭至今都還沒和周家正式走六禮的程序,趙、周兩門的姻緣隻不過停留在口頭約定的層面,雙方都沒有對外宣揚,知情人隻限制在核心少數,不過林氏卻撇開了窦家甚至趙氏族親等等與軒翥堂更加密切的親好,一門心思走周家的關系,俨然已經掌握了這一内情。
蛛絲馬迹都是在無意間和情急時透露的,才能稱為蛛絲馬迹。
春歸給予了周太太禮遇,終于也讓林氏如願見着了她。
隻是三方會面時都存在着私下談話。
“林娘子找到妾身的時候,妾身心裡是直犯狐疑的,自己也
做不得主,所以先知會了外子,外子與趙副使說起這件事,趙副使道無妨,妾身才敢出這個頭,不瞞宜人,妾身着實也不懂得這些外務大體,心裡的一點想法,也僅僅是不給趙副使添亂,讓犬了順順利利和心兒定了親事,小兩口日後能夠當真和和美美。”這是周太太私下的說辭。
春歸卻覺周家雖然隻是普通士紳門第,但和軒翥堂一門聯姻的誠意有十足不說,更難得的是尚且能夠看清時勢,知道如何處理不期然就找上門來的麻煩,便趁機給了周太太一句準話:“外子雖不舍得二妹妹這麼快就出閣,對令郎的品行還是真心認可的,世母放心,等處理完畢江南的事務,外子回京禀報了高堂尊親,便會正式商洽世父世母行文定等等儀禮規程。”
轉頭面對林氏婆媳時,春歸的态度就顯得幾分不冷不熱了。
林氏硬着頭皮向春歸打聽軒翥堂一族,可有和趙蘭心年歲相近的閨秀。
顯然有聯姻的想法。
春歸卻愛搭不理。
林氏隻好自己捅破了窗戶紙:“軒翥堂一門的大宗嫡女,我們這樣的人家自然是不敢高攀了,不過小犬雖然還未取得功名,年後的院試也有把握取中秀才,我這當娘的,固然是盼着兒子日後仕途順遂,卻更希望婚姻能夠幸好,宜人是軒翥堂未來的宗婦,咱們又有緣能在南京相會,當真是天假其便了,我也不怕宜人笑話我了,我就盼着趙、孟兩家能夠結為姻親。”
“這也是孟公的意思?”春歸笑問。
“翁爹當然也是樂見的,就怕趙副使嫌棄小犬還未取得功名。”
但林氏私心裡卻并不覺得她的小兒子就配不上太師府的閨秀,隻不過她反而覺得趙蘭心配不上自己的兒子而已。
當誰不知道呢,太師府這位二姑娘雖然是待字閨中,性情乖張跋扈卻早已不是秘密,這也倒還罷了,更讓人不恥的是竟然和外男私相授受,且還是橫刀奪愛,這樣的女子簡直就是個禍害,誰樂意娶回家裡當兒媳?
倒是軒翥堂小宗的嫡女,聽說還有幾個确實是知書答禮的,要是周王這回沒有落敗,軒翥堂還不算沒落,這門姻緣倒還算尚可,不算辱沒了孟門大宗的嫡次子。
但目前林氏隻是用這個由頭當作試探罷了,畢竟聯姻的事,她也知道顧宜人說了不算。
顧宜人卻直接拒絕了:“功名不功名的還是其次,但軒翥堂一門,多是不願讓女孩嫁得太遠的,恕我不能答應娘子的提請了。”
林氏:?
就别說你們太師府已經決定了把長房嫡女嫁來南京,隻論軒翥堂,雖說堂号是在北京奠定,但祖籍仍是在金陵不錯吧?遠嫁?拜托顧宜人拒絕的話能否走一走心?
長媳姚氏一看婆母像摁捺不住了,連忙岔開話題:“未知顧宜人可知,殷娘子前兩日來了敝家,竟是有意……因殷娘子顧慮長住吳王宮煩擾殿下及趙副使,提出想來敝家暫住一時。”
話沒有說得太坦露,但話音卻有如單刀直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