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找顧大奶奶拿錢租輛驢車!
被蘭庭雷厲風行抛棄在太師府的莫問小道頓時産生了這樣一種雄心,可惜沒有這樣的雄膽,于是隻好垂頭喪氣的自掏腰包租了車子,開啟京都外城首次遊的行程,颠簸了好半晌,才把腦門響亮的一拍:“笨啊!我怎麼就不能跟着狀元郎去順天府衙呢?太師府裡這麼多仆從,随便支使個人可不就能把湯仵作帶到柴胡鋪碰頭了?需得着道爺再白廢這筆車馬錢!”
今日跟着蘭庭的人是喬莊,他雖然不以仵作驗屍為事業,但鑒于醫者和仵作之間還算存在千絲萬縷的瓜葛,故而喬大夫也很有興趣去圍觀一番,隻不過他卻對莫問小道的操守心存懷疑,這時間雖則是陪着蘭庭趕往順天府,到底沒忍住嘀嘀咕咕:“大爺怎麼這樣信耐莫問?擱我看來,柴生确然是個實在人,但莫問十句話中,有七句半都是吹噓,另兩句半扭一扭可能還有半桶水,大爺難道真相信他道術高強?大爺可從不相信這些神神鬼鬼的诳語。”
“别忘了汾陽期間,王久貴家的命案若不是這小道長,我們又從何得知那白氏是被人謀害,隻怕緊跟着連周氏也被毒殺,到頭來還會以病故終結,我雖然并不相信鬼神之說,可找不到小道長謊言诳語的證據,看到的事實就是白氏的确含冤,所以這一回,我也是甯可信其有。”
理由太強大,倒讓喬莊反而讪讪了:“是我着相了,光看言談外表,倒忽略了已經證實的事。”
“不過也許你對小道長的看法也不盡是成見,或許他的背後另有高人指點。”蘭庭忽又說道。
“哦?”喬莊挑眉道:“另有高人?難道柴生是深藏不露?”
“或許吧。”蘭庭莫測高深一笑。
順天府衙位于皇城以北的鼓樓大街上,這裡既有京都内城最集中繁華的商市,也密布着不少高官達貴的府邸,如秦王府、齊王府也都集中在這一區域,從太師府過來不需耗廢太長的時間,但這裡當然距離位于外城的柴胡鋪極遠,所以蘭庭為了省時,幹脆是和喬莊兩乘輕騎,不依時下文官出行乘轎的講究,為了不至于過于引人注目,蘭庭并沒有身着官服,所以到了衙門口就免不得遞上名帖接受盤問的過場,好在這時新科狀元郎的名頭十分響亮,所以守門的吏役一聽是趙修撰前來求見施推官,并不敢拿腔作勢的耽延,立時就把蘭庭往衙門裡頭引。
順天府尹雖然才是長官,不過他統管着京畿刑名錢谷不說,還要負責司祭先農之神、奉天子耕獵、監臨鄉試、供應考試用具等等事務,工作十分繁忙,所以一般不會親自處斷刑案,更不可能勘驗現場,又如今的順天府尹石德芳傷勢未愈,皇帝特意撫令他在家養傷,今日應當不在衙門坐堂,所以蘭庭才打算直接拜會專掌刑名的推官施元和。
說起來這位正是施不群的叔父,考業上也曾受過趙太師的指點,故而蘭庭也是早就相識的。
蘭庭尋常稱他一聲“施世叔”。
不過施推官卻并不比施不群年長太多,隻他入仕得早,在翰林院和國子監已經分别任職,論來和多數進士出身的士族子弟一樣應當走清貴升遷的途子,不過施元和自己卻申請了時務曆練,他這推官還是新上任不多久,并沒經手過人命官司。
故而當一聽說柴胡鋪很有可能發生了一起滅門重案,這位推官大人撸起袖子就一拉蘭庭——走,邊走邊說。
蘭庭隻是把案情簡單叙述了一遍,沒把莫問那些冤魂禍害人間的話用作理據,好在施元和也不糾纏這些細節,全身心都沉侵在可能經辦第一起命案的興奮之中,甚至過了半晌,才留意見背着藥箱的喬莊竟也随行,驚異地瞪大了眼:“難道喬郎君還想嘗試着用丹青之術令人死而複生?”
趙、施兩家本是世交,施家老夫人當年病重,還專程來請喬莊前往診治,所以施元和知道喬莊雖是太師府的家仆,不過師承高太醫,深谙杏林醫術,所以從來都是以郎君相稱而不把他當作仆從看待。
就是沒轉過彎來喬莊這回随行并不是為了救死扶傷。
喬莊都忍不住尴尬得咳嗽,蘭庭代他解釋道:“我隻是猜測此案或有蹊跷,不過還需勘驗現場、屍身之後才能證實……”
他一番解釋沒說完,就見施元和舉着巴掌直拍腦門兒:“我就說我忘記了件什麼事,沒有帶上仵作!”
“柴胡鋪的裡長報的是失火意外,且咱們如今隻是猜疑,若是出動順天府的仵作又得走一番過場耗廢不少時間,倒不如世叔與庭先去義莊勘驗,若真發現了疑點,才正式由順天府備案不遲。”蘭庭和春歸還真算心有靈犀,不約而同想到這案子若真有蹊跷的話,趕在屍身腐壞以及被義莊處理之前立即勘驗才是關鍵,可官衙辦案自有一通程序,緊急時刻不能耽延時間。
施元和又再瞪大了眼:“隻知道喬郎君醫術高超,竟不知喬郎君還通谙勘驗屍身。”
這回喬莊連忙自己解釋道:“小人跟去,也隻是想觀摩學習。”
蘭庭連忙抓緊時間把話說完:“我有個親朋
,正好認識個老仵作,已經讓他請去了柴胡鋪,指不定和咱們腳跟腳的就到了,不過施世叔最好還是叫上幾個刑堂的吏役,以防勘察屍身後發覺了蛛絲馬迹立即需要封禁案發地,一家四口的滅門慘禍,裡長卻自作主張以意外失火結案,難保已被兇手賄賂收買,再聽聞驚動了順天府,保不住會去毀壞現場。”
事發已經兩日,其實說不定現場已經被人動了手腳,蘭庭這麼做也隻是抱着饒幸和亡羊補牢的心情。
施元和一邊拍着腦門一邊順腳拐了個彎兒,随手抓着個吏役就讓他快去喊人。
吏役跟着推官外出,不像仵作外出需要備案等等麻煩的手續,蘭庭和喬莊剛騎上馬,人員已經齊集完畢了,不過施元和努力了半天卻沒法子上馬,蘭庭聽他喝上前個吏役來當墊背,才回過神來這位世叔也許根本就不會騎馬,頓覺哭笑不得:“世叔不通騎術,即便上馬也坐不穩,不如乘車更加便捷。”
心說也難怪施世叔自請實務磨練了,這位除了熟讀經史一筆錦繡文章,恐怕真連油鹽柴米市價幾何都不清楚,真難想象這樣的官員按照清貴升遷的路子直到入閣拜相,除了空談大話誤國誤民還能有何作用——當然蘭庭這番腹诽并不是針對施世叔,至少施世叔心知自己的不足正在努力改進不是?
被裡長保甲送入義莊的屍身理論上不準閑雜人員接近,需得報經官衙頒發文證後再行處理,但推官大人既然親臨驗看,義莊的雜役自然也無人膽敢阻止,施世叔穿着官服就大步流星往裡沖,一跤絆在門檻上,當衆摔了個面朝黃土背朝天,蘭庭追上時他倒已經利落的站了起來,也不顧一堆吏役幫身都在憋笑,繼續往裡沖。
但破案心切的施世叔到底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當他親眼目睹四具已經散發臭味的屍身,雙膝一軟險些沒有又直接撲倒在屍身上。
這回蘭庭倒是及時扶住了他。
不過施世叔相當敬業,雖說覺得五髒六腑正在翻天覆地般倒騰,腿腳也像面條一樣硬不起來,但仍然挂在兩個吏役的肩上堅持親眼目睹仵作驗屍的整個過程。
一直到去勘驗十三弄的案發現場時,施世叔終于是不用挂在别人肩膀上行走了,恢複了幾分推官大人的官威。但細細觀察,依然不難發現這位大人臉色蒼白如紙,額頭虛汗淋漓,且說一句話似要犯嘔三回,很像中暑的症狀。
圍觀衆人倒是發覺伴随推官大人身邊的年輕後生,雖是儒巾襕衫清俊爾雅,可一眼閑雲輕風的掃來,那威勢倒能把喧吵都鎮壓三分。
柴胡鋪的裡長尚且沒被驚動,圍觀群衆雖然驚異但還不敢嘩鬧,不過讓蘭庭沒想到的是這一路順風順水的過來,勘察現場時倒是遭遇了阻攔。
阻攔他們的正是樊大的左鄰,為了壯膽還拉着他家那隻大黃狗。
可巧的是此人也被鄰裡稱作大黃。
“這是我家的屋宅,各位大人把這裡團團圍住,難道是想霸占民産?”
施推官剛剛才能站穩,又被這話問得腦子裡一團漿糊暈暈乎乎了:“你家的屋宅?不是說樊大全家都喪身火海了麼?怎麼還有一個幸存的人?你是樊大的什麼人?”
“我和姓樊的有何關系?但這間屋宅現下卻歸屬于我,正好今日四鄰都在,我把這話說開了大家夥也能替我作個見證。”
施推官颔首道:“哦,你這屋宅是租賃給樊大的吧?”
蘭庭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插嘴道:“據察,樊家人是死于縱火行兇,這位是順天府的推官施大人,今日是來勘察現場究問案情,你既然聲稱案發地眼下歸屬于你,必為此一刑案的相關人員,按律,先将你的戶帖交予吏役登記核驗,且你也必須前往順天府衙門接受盤問。”
蘭庭的話音剛落,四周就像一長串炮仗被點着了一般的吵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