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一半,就看到對方幾個人眉頭皺起,這還不是那種暴躁,而是明确的表明态度,巡撫趙彥索性直接改口說道:“朝廷為各位新設一鎮,若是願意去河南、湖廣、山西和陝西這幾處,趙..趙進可有個總兵的位置,其餘諸位在這鎮内各有官職,麾下兵馬編成官軍,由朝廷發下糧饷,也算是有個光宗耀祖的正途了,将來若是為國立功,封侯拜将,那又是一番光耀和前程。”
崔文升微微搖頭,臉上帶着些許感慨,有明以來,招安都是低配,過萬賊衆能得個守備位置已經是稀罕,有個千總當就算不錯,那過萬人馬點檢一番之後剩下幾百,倒是沒想到朝中這次下這麼大血本,看來現在的關鍵是朝争,隻要能穩住這邊的局面,在朝中徹底鬥倒了魏忠賢一黨,這徐州局勢肯定還有反複。
但直接就給總兵的位置,而且單設一鎮,不管出于什麼目的,這都是足夠豐厚了,總兵官這可是大明實權武将的頂點,沒有千戶出身很難到這個位置,這單設一鎮則是劃定一片,在這片區域内,你隻要不扯旗造反,差不多可以為所欲為了,被巡撫巡按和地方官盯上那是将來的小事,而且這封侯拜将的承諾看着虛妄,細想想卻不是不可能,眼下大明四面起火,以徐州人馬的精銳強悍,如果能守禦疆土,殺敵立功,以大明這些年少勝多敗的局面,封侯拜将還真不是不可能,如果他們真能答應的話,那就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面了。
太監崔文升的情緒振奮了下,不過随即就冷靜下來,這些無法無天,野心極大的年輕人會答應這個嗎?如果想要打赢?以他們在官場上的關系,以他的财勢,恐怕現在早就是一鎮總兵了。
那邊巡撫趙彥說得正高興,卻看到對方幾人神情淡然,甚至連交換眼神的表情都沒有,邊上的崔文升歎了口氣,趙彥自然知道自己這條件對方沒有動心,趙彥愣了愣,開口說道:“這可是總兵官,要加都督銜頭的,沒有一二品的品級可做不到,這可是咱們大明最頂級的武将..”
對方依舊無動于衷,崔文升咳嗽了聲,趙彥這次沒有掩飾的轉頭,詫異的看看崔太監,崔文升遲疑了下,也是說道:“應該不止這一條路,趙大人說出來,讓徐州各位參詳下。”
趙彥眉頭皺起,崔太監這個态度立場實在太古怪了些,到底是站在朝廷一邊,還是站在這徐州賊一邊,不過誰能想到,剛開始談就陷入僵局,虧得自家一開始就拿出了最高的條件,趙彥沉吟片刻,又是開口說道:“各位或許故土難離,若在這徐州之地,那就隻有個參将格了,朝廷最多給一個參将,兩個遊擊和一個都司一個守備,其他自行委派,兵馬也不能超過五千。”
徐州是天下樞紐要地,占據這邊,等于将南北直隸攔腰截斷,随時可以幹預漕運,所以朝廷既不想答應在這邊,也不願意給太多的編制,不過,這都隻是朝廷的一廂情願。
前任兵部尚書,現任鳳陽巡撫,招安徐州大使趙彥看到自己說完這些之後,對方依舊是無動于衷的模樣,沒有對視交換眼神,沒有私下交談,還是這麼淡然看着自己,難道對這個條件還是不滿意?趙彥眉頭皺起,内閣六部給他的條件裡,這兩條就是最高的了,甚至這兩條即便這邊談定,京城那邊都未必會答應,怎麼根本沒辦法打動對方?
那麼接下來還怎麼談,其餘的條件更加苛刻,兵部那邊拿出的招安方略,隻給徐州賊六個守備的銜頭,還不能駐紮在一處,還要點檢兵馬,最起碼要将徐州賊這邊裁撤掉九成,甚至還有人捎信過來,讓他和徐州賊談條件,要把對方經營各處的産業拿一部分過來,如果對方識趣,那就可以将條件放寬松,甚至趙彥自己的将來都可以商榷。
這些都是異想天開,坐在京城拍腦袋琢磨出來的,這次針對徐州賊的會剿,身為兵部尚書的趙彥參與很多,他當然明白對方是什麼實力,自河間府沿着運河入山東,一路來到徐州,更印證了這一點,對方怎麼會巴結着朝廷,怎麼會将自己的産業送出來,真是天大的笑話。
朝中諸公都覺得這次雖然是朝廷被迫招安,但這是給了徐州賊好大的體面,徐州賊就該感激涕零,從此進入正途受人拿捏,可這麼怎麼可能?
從一開始照面,巡撫趙彥就知道要從最高處開始了,哪怕答應些不切實際的都要答應,不然非得崩掉,可沒想到這幾個看着不合實際的,對方理都懶得理,那他們到底要做什麼?朝廷這邊要招安,你們立刻按兵不動,這難道不是誠意的默契嗎?難道在這個時候還有反複?或者在當時按兵不動甚至後撤是因為别的?
巡撫趙彥在這邊千回百轉的琢磨,那邊崔文升卻漠然開口了:“趙公子,諸位,剛才趙大人已經說了朝廷的意思,既然要談,那就是雙方都要說話,你們也講講你們這邊的。”
這話算是讓有些尴尬凝滞的氣氛得以緩和,趙進對邊上的王兆靖點點頭,然後開口說道:“二位既然帶了文書,那就記下我等的條件,不要事後遺漏,給這幾位搬桌椅進來,筆墨之類的也預備好。”
站在崔文升和趙彥身後的四名幕僚師爺臉色都不怎麼好看,他們能給這樣的人物做幕賓,都不是尋常沒前程的讀書人,身上都有個舉人的功名,之所以不去官場,無非是想借着東主的力量更進一步,圖謀更大,可在這邊卻被叫做文書,這真是讓人惱火憤怒,但也隻能心裡惱火了。
惱火歸惱火,無論是趙彥和崔文升,還是那幾位幕僚師爺,都對趙進等人的決定沒什麼異議,不管是從大局還是沿路所見,他們知道誰才是把握主動的一方。
桌椅在崔文升和趙彥身後擺好,幕僚們過去坐下,筆墨紙硯也是預備好,而在趙進等人身後也有文書坐下,隻不過手裡拿着的是類似于羽毛筆的硬筆,這讓趙彥和崔文升一幹人頗為鄙視,心想這根本不是正途所在。
王兆靖看了眼趙進,然後開口說道:“趙大人,崔公公,在下先圈定地方,然後咱們再議細節。”
這開頭讓朝廷過來招安的人一愣,王兆靖也不管他們的反應,自顧自的開口說道:“以徐州為中心,向南包括淮安府、揚州府和鳳陽府,這鳳陽府除卻中都皇陵,向西是河南歸德府,向北則是山東兖州府和東昌府,咱們先議的就是這些地方。”
他這邊話音未落,那邊趙彥、崔文升以及身後那四名幕僚都是臉色大變,太監崔文升面若死灰不說,趙彥臉色已經徹底黑了,站起來怒喝說道:“你們還真是狂妄,才打了這麼幾場仗居然就想要割取這麼大一塊地盤,還是大明腹心之地的州府,不必談了,本官甯死也不會談什麼割地求和的勾當,本官也把話告訴你們,這大明上下,不會有人答應你們這狂妄要求,億萬百姓,百萬大軍都會和你們不死不休!”
相對于鳳陽巡撫趙彥的激動,鳳陽守備太監崔文升則是很頹然,用手撐着額頭歎氣,而趙進那邊人人都在微笑,這表現讓趙彥更怒,覺得對方在狂妄挑釁,輕蔑嗤笑,這當真不能談了,被貶斥到徐州招安,或許有個黑鍋背在身上,日後隻有罷官緻仕這條路,可那還能回鄉安享富貴太平,或許被定罪下獄,可那還有起複的可能。
但就算在政争中倒黴到底,死在天牢诏獄裡面,也不能答應割地這樣的要求,如果答應了,那就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自家倒黴不說,自家的家人、親族甚至學生好友都要受牽連,永世不得翻身,會被清流甚至閹黨都唾罵至死。
身在中樞的大明文臣都清楚一件事,大明對外對内的最底線都是根據宋朝設置的,北宋南宋對遼,對金、對蒙元議和、割地、賠款、遷都,一路忍氣吞聲的後退直到亡國,這樣的錯誤大明絕不會再犯,即便瓦剌在土木堡俘虜明英宗,即便俺答幾次打垮了北地防線,大明都是絕不會議和動搖。
如果答應了,身前罪名牽連家人這已經很殘酷,更殘酷的則是死後被史書唾罵,萬世不得翻身,對于趙彥這等高位文臣是最不能忍受的,身前身後名,這個可是極為重要。
“趙大人請坐,且聽我說完,我隻是先圈定地方,我沒有說割地,且稍安勿躁了!”王兆靖笑着說道,語氣裡滿是戲谑。
可趙彥卻不敢有絲毫的放松,反倒看了眼身邊的太監崔文升,崔文升點點頭,這态度讓趙彥多少放下點心,這才氣呼呼的重新坐下,渾身繃緊不敢有絲毫的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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