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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我不知道的事 甯遠 5270 2024-01-31 01:12

  遊炘念并不覺得劉可和姜琴之間的事在她意料之中就是件好事。相反,從姜琴媽媽口中得知真相與自己料想相差不多時,她非常難過。

  姜琴被燒傷之後别說重回賽場,連基本的生活自理都做不到。

  當她第一次從鏡子裡看見被燒毀的臉時,她将屋子裡所有東西都砸爛,瘋狂尖叫。

  姜琴媽媽自己也生着病,無力照顧女兒。本就為了治病一貧如洗的家此刻變得更讓人絕望。

  姜琴無法相信她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她從小刻苦訓練,别的姑娘有假期,有戀愛,所有同齡的小孩都有向父母撒嬌的權利,但她沒有。她隻有訓練,訓練,訓練。

  她一直都是家裡最後的支柱。媽媽平時非常節儉,一星期吃一吃肉,衣服補了穿,穿了補,正反面翻過來接着穿。她對自己幾近苛刻,因為沒錢,但還要生活,還要培養女兒。在擊劍上花再多的錢她媽媽都不會皺一下眉頭。她知道女兒十分熱愛擊劍,且非常有天賦。媽媽常說的一句話就是:

  “不要羨慕别人,她們家裡有條件可以不努力,但你不行。你一定能出人頭地,而我們現在付出的所有終将有回報。”

  姜琴犧牲了所有,她的世界裡隻有擊劍。真的就要成功了,隻在一步之遙的地方被無情打落深淵……

  全都是拜劉可所賜。她不能原諒,她要劉可坐牢,要她賠償一切!

  即将開庭之前,劉可和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上門拜訪,差點被姜琴媽媽打出去:“你有臉來?!警察怎麼不抓你!立即槍斃你!”

  西裝革履的男人是劉可的律師,将激動的老太太攔到一邊,劉可看着背對着她的姜琴,竟露出了笑容:“要是我被槍斃,你們母女倆也活不了多久。”

  姜琴忽然轉過臉,一張恐怖的臉怒視劉可:“你是來耀武揚威的?”

  劉可的确被她這副模樣吓了一跳,強裝鎮定地坐到沙發上道:“你們送我去坐牢沒有任何意義,我判幾年都好,你們頂多也就拿到一筆錢,那筆錢可能都不夠你做一次手術。好醫院難進,專家難求,你有本事找到好專家嗎?就算得到賠款你的臉依舊恢複不了,你媽媽的病也會很快惡化,我吃幾年牢飯很快就出來了。到時候你媽媽可能已經死了,你呢?依舊是現在這張臉,這就是你們想要的結局?”

  姜琴媽媽将昨晚吃的泡面碗砸過來,劉可躲閃不及,被濺了一身的湯汁。

  “我們就算死也要拉着你陪葬!你這個不得好死的賤人!給我滾出去!”

  律師正要上前,劉可攔住了她,不再去看姜琴媽媽,隻望着姜琴:“你說,你真的願意嗎?我爺爺是什麼身份,認識多少人,你一定知道。如果說你媽媽的病還有最後一線生機,那一定掌握在我手上。而且你的臉也并不是隻能這樣了。”劉可手指隔空對着她的臉比劃,“上網查查,你會明白你的臉可以恢複,隻是需要錢。你一直都很聰明,我相信你會做出正确的選擇。”

  抽了兩張紙,随意擦擦衣服上的污漬,劉可和律師一同離開。

  “你不要相信她的話。”姜琴媽媽發現自己女兒不太對勁,她真的在思考劉可的提議,“我本來就沒幾個月好活,不要因為我就放過她!而且你要明白,她為什麼要放火之後再來救你,她不會的,她不是真心的!她隻是不想坐牢!”

  姜琴反手将她媽媽的手擋開:“你讓我自己安靜一會兒。”

  “小琴……”

  姜琴将自己反鎖在卧室裡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媽媽怎麼說她也不出來。

  “小琴!我已經活夠了,我不在乎什麼時候死,我隻想要那個姓劉的繩之于法!”

  姜琴終于打開了門,她說:“我想通了。這件事您不必插手,交給我吧。”

  “小琴!你怎麼這麼傻!那種人的話你居然會信?永遠都不要相信兇手!如果她們有誠信、有基本的良知就不會做出這種事!她沒人性的!你不能相信她!你要這麼做!我死也不會瞑目!”

  姜琴麻木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淚卻控制不住往下淌:“别再拿死來威脅我,這些年我真是聽夠了。媽媽你還不明白嗎?她說得對,我們算什麼?對她而言我們就是蝼蟻,對這個世界而言我們連一粒灰都不算,但我隻有這一輩子。就算她進監獄又如何?就算親手殺死她,我也無法再拿起劍,我的臉也不會再變回以前的樣子。我的生活已經毀了,我已經不再是我……”

  無論姜琴媽媽好說歹說,姜琴已經下定了決心。她偷偷和劉可見面,私下達成協議。姜琴改了口供,說那晚她開門見到的是後來死于火災的遊炘念,而小區附近的監控裡也能看見遊炘念的車。

  遊炘念就這樣成了嫌犯,成了因嫉妒而傷人的小肚雞腸。

  “你是個聰明人,這才是對你我都好的結果。反正死無對證嘛,這罪她不扛都浪費。”劉可脫罪一身輕,找到姜琴說,“放心,你該得到的東西一樣不會少。”

  之後不久姜琴媽媽得到大筆的治療費用,甚至非常“意外”得到了匹配的心髒。

  在做手術前,她媽媽并不開心。

  “這不是我想要的,小琴。我恨她……那些錢太髒了……”

  姜琴坐在輪椅上撫摸病床上哭得像個小孩的媽媽。她那張被火融化的臉露出淡淡的笑意:

  “髒嗎?你以為你能繼續活下去是因為什麼?還不是因為那些髒錢。媽媽,錢怎麼會髒呢?”

  媽媽不可思議地望着女兒。

  那一刻她第一次覺得女兒面目全非。

  難怪。

  姜琴媽媽的話正中遊炘念的猜測,劉可和姜琴的确達成了協議。

  多諷刺。在遊炘念想方設法還姜琴一個公道的時候,姜琴卻為了錢将罪責推到了她身上。

  人一旦決定自私,做出的事竟可以無恥到這個地步。

  死去的人真可憐。遊炘念不禁想:死人無法開口,無法反駁,髒水潑來,無處可躲。

  “那之後呢?”遊炘念努力壓抑情緒,繼續問道,“之後姜琴為什麼會死?”

  姜琴媽媽沉默了很久,屋子裡滿是殘羹冷炙混合而成的酸味。

  沉默有一個世紀那麼長,姜琴媽媽終于開口:“她是自殺的。”

  “自殺?”這倒是出乎意料,卻又是情理之中。

  “她不開心。”姜琴媽媽擡起頭,聲音有些沙啞但還算是平靜。姜琴自殺這件事她依舊難以釋懷,卻已經能夠說出口,“你想想,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誰不愛美。就算得到了賠款,就算保住了我這條老命,又有什麼用?姓劉的幫她找了醫生,付了醫療費,她也一直沒放棄,堅持鍛煉。但她就是無法行動自如,臉上的疤就是無法消失。最後一次治療将她所有的希望打破,她說她放棄了,她不想再騙自己。出院後她變得很敏感很脆弱,閉上房門誰都不見……其實也沒人來看她,她以前的那些朋友看到她的樣子都吓得做噩夢,她也隻能對我發脾氣,隻能把我關在門外。再後來……”姜琴媽媽臉上呈現出一種灰敗,看的遊炘念心中一驚。

  “再後來,她就從樓上跳了下來。”姜琴媽媽往天花闆方向指了指,“不知道小琴這孩子是不是在生我的氣,覺得我沒用,沒把她照顧好。我正好買菜回來,她落在我的腳邊,就這樣去了。她是在告訴我她不開心吧……我是一直在盡全力照顧她,鼓勵她,我從來都沒有想要放棄她,但這些沒用。我繼續活着但依舊沒有錢,無法讓她開心。這世界上最沒用的大概就是愛了吧……”她望着遊炘念道:

  “愛不值一分錢,算個屁。”

  遊炘念沉默着,一直到走出姜琴家走到樓下,她的背影都安靜得快要融化到夜色之中。

  玉卮追上去,正要說話,發現遊炘念臉龐上不知何時劃出了兩道淚痕。看到她這個樣子,所有言語都堵在喉嚨裡,摸摸口袋裡的确有塊手帕,但又給不出去。

  遊炘念坐在樓下的木椅上發呆,玉卮跟過去,打算單刀直入粗暴地打開局面:“我說,你哭什麼呢……這幫人把縱火的罪責推到你身上,現在死了,你該開心才是。”

  “我該開心?”遊炘念淡淡說道,“她死了我也無法複活,有什麼好開心的。我有些明白姜琴的決定,盡管自私,但卻是對她和她媽媽而言正确的決定。”

  玉卮眨眨眼:“那你哭什麼……你是覺得她媽媽很可憐是嗎?”

  遊炘念沒回答她。

  “真是的!”玉卮豁然開朗,“沒想到你成天兇巴巴的,意外的心腸很軟嘛!怎麼,你真是因為她媽媽才哭的嗎?”

  遊炘念本來是有些難過,姜琴媽媽說的那番話讓她想起很多往事。愛算個屁。的确,愛算什麼?如果愛真的無所不能,真的像傳說中的那麼值得珍惜,她現在又怎麼會孤身在此?又怎麼會在死後還要背負罵名?

  愛的确最奢侈,也最沒用。

  但有玉卮在,似乎很難保持壞心情。被她這麼一通沒臉皮的唠叨心情倒是從海底往上浮了不少。

  “果然是個嘴硬心軟的girl。”玉卮一臉賤兮兮地對着遊炘念笑。要不是揍不到她遊炘念早就一掌過去了。

  遊炘念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塵土,自言自語道:

  “哎,餓了,去好好吃一頓宵夜。”

  玉卮雙眼雪亮,飄過來興緻勃勃地問道:“吃什麼吃什麼?”

  “嗯?我吃什麼與你何幹?”

  “哎呀!芳芳你這個小氣鬼,這又生氣啦?我誇你呢有什麼好生氣的?”

  “你誰啊?我認識你嗎?”

  “别别别!我錯了!你狠心腸,你毒婦,你各種壞!滿足了嗎?快!寒冷的夜晚必須來一發烤肉!”

  遊炘念:“……”

  玉卮來來回回地念叨,念得遊炘念耳朵生繭,這才無奈決定吃頓烤肉給玉卮解饞。

  一出家屬樓對面就有家大排檔,玉卮都卷起袖子打算大吃一頓,見遊炘念攔了車要走。

  “等會兒!你幹嘛去!不是答應我吃烤肉?”

  遊炘念垂着眼皮有氣無力道:“大姐,要吃也選個幹淨的館子吃,你在這兒不怕吃到羊尿泡出來的老鼠肉?”

  玉卮渾身一哆嗦,趕緊跟她一同上車。

  一路上遊炘念都在想關于劉可和姜琴的事。劉可把罪責推到她頭上,似乎是計一石二鳥的好計劃。如果她真的是兇手,将遊炘念拖下水之後,遊炘念倒成了“縱火慣犯”,遊家的那場火災也成了她畏罪自殺的好戲碼。

  遊炘念恨得牙癢。劉可何等無恥!

  她必須找到劉可,無論她是不是遊家兇案的兇手,遊炘念都不會輕易放過她。

  複仇前需要填飽肚子——她這一整天都沒吃什麼東西,王芳的身體早就抗議到無力了。

  這兒不遠有一個不錯的烤肉館,以前她練完擊劍盧漫來接她,大冬天兩人不願跑太遠,就近吃點兒,這家烤肉館就成了她們固定的據點。

  這麼多年過去,這家店生意依舊紅火,也多虧這兒老闆從來不挂羊頭賣鼠肉,店面不大但收拾得幹幹淨淨,裡面一屋外面一屋,總是能坐滿人。

  剛進屋遊炘念就覺得氣氛有點兒不對,怎麼今天都沒人?難道歇業了?不應該啊,這家店可是開到淩晨四點。

  “您好。”老闆從裡面走出來,笑嘻嘻地問遊炘念,“請問您是王芳嗎?”

  遊炘念狐疑地看着他,沒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怎麼了?”

  “肯定是您了。裡面請,傅小姐等候多時了。”

  一聽到“傅小姐”這三個字,遊炘念本能地往外跑。大半夜的這傅淵頤神出鬼沒,居然能在這兒被她逮到,指不定攜帶着大鬼小鬼各路鬼,還能不能好好吃頓飯了?

  遊炘念這一腳邁出去忽然脖子一緊,沒前進倒是後退了好幾步,一下撞進了裡屋,穩穩當當地坐到了傅淵頤面前。

  “遊小姐,晚上好。”傅淵頤墨鏡手套黑傘一樣不落,滿座的烤肉和酒菜已經備好,正在往酒杯裡倒酒。

  “你……”遊炘念又羞又惱,耳朵尖都紅了,手在脖子上扒拉幾下什麼也扒不到,“不能這麼無恥!快點給我解開!”

  傅淵頤把酒遞到她面前:“遊小姐不必動怒,這寵物圈外人看不見。”

  坐在一旁的林澤皛作證:“沒錯!我就看不見。”

  臨邛慢悠悠地從傅淵頤肩膀上浮出來,陰森地笑:“不過我可以看見。嗯哼哼哼……”

  遊炘念努力告訴自己冷靜淡定優雅從容,緩了口氣道:“傅小姐怎麼知道我會來這?您又有何貴幹?”

  傅淵頤說:“跑了一晚上也累了,你先喝杯酒潤潤嗓子。”

  “不必了。咱們說正事吧。”

  “喝完我就告訴你。”

  “……”

  如果眼神能殺人,她早就将傅淵頤千刀萬剮。

  她握着酒杯沒動彈,無論傅淵頤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她知道自己一再妥協,以後便永無翻身之日。她望一眼玉卮想讓她幫忙,誰知玉卮已經穩穩當當地坐下,望着一桌子的酒肉滿臉紅光:“怎麼好意思,讓傅小姐這麼破費。”

  遊炘念:“喂!有沒出息啊你!”

  玉卮:“快給我點根香,我要開動了。”

  遊炘念:“誰會給你啊!”

  傅淵頤不知從哪兒掏出香,插在桌子正中,雙指一錯,一道火光閃過,香頭飄出絲絲薄煙:“玉卮小姐别客氣,請。”

  玉卮就這樣歡天喜地,毫無人性地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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