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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

我不知道的事 甯遠 6155 2024-01-31 01:12

  遊炘念沒有再回傅淵頤的工作室,她開着車在城市裡遊蕩。不知終點在哪,不知疲倦,不知休眠。一直到油耗盡,她才随便找了家路邊的酒店,如失魂的野鬼一般晃晃蕩蕩上樓。走進隻有她一人的房間,神經質地将門鎖了一道又一道後,終于倒在床上。

  她不喜歡陌生的氣味,不喜歡陌生的床,可她的潔癖不知在什麼時候莫名被治好了。

  再矯情又能如何,這個世界不會因為一個人的不幸而逆行。

  她不幸嗎?遊炘念拒絕把這兩個字按在自己身上。

  可此時此刻,她扪心自問,自己除了不幸還有什麼。

  重回人間就是個錯誤。

  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一手掌握這個世界,到今天她才發現原來是這個世界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間。

  無法再往前走,無法再呼吸,也不想再面對這個總有另一面的世界。遊炘念閉上眼,讓眼淚安靜地浸濕肮髒的被褥。

  她希望自己不要再醒來。

  日升日落,明月懸夜。

  傅淵頤坐在二樓書房裡很久了,手邊的咖啡都已涼透。她将窗簾拉開,面對着大海。

  臨邛不知什麼時候從她身體裡飄了出來,問道:“你在看什麼。”

  傅淵頤說:“你知道我什麼也看不見。”

  “很多時候我覺得你什麼都看得見。這世界上再沒人比你看得更明白。”

  傅淵頤笑笑,周圍的空氣是冷的。

  “我也一直這樣認為,可惜都隻是自我安慰。我看不清。”

  臨邛一直陪着她。雖然不知道傅淵頤因為什麼心情不好,但她現在的确和平時不太一樣。

  因為遊炘念沒回來?是啊,遊炘念去哪兒了?

  臨邛正要開口,傅淵頤就回答說:“我也不知道,别問我。”

  “……”心靈相通這點真不太好,完全沒有隐私可言。

  臨邛伸展胳膊腿腳,看看自己已經恢複成十三、四歲少女的模樣,有些疲憊。

  “你想找她嗎?隻要我一聲呼喚,小鬼們立即就能鎖定她的位置。”

  “不用了。”傅淵頤說,“她不願意回來自然有她的理由,别勉強她。”

  臨邛沉默了半晌,道:“你總是為她着想,誰又為你着想?你的光屬星被奪走越久,恢複視力的機會就越渺茫。茫茫人世隻有遊炘念身上才有當年奪走你光屬星的方築惡嬰的氣息,你都明白,可到現在為止你也沒能下定決心好好搜索一番。你别一時感情用事将你一輩子都耽誤進去。”

  傅淵頤依舊沒說話。

  臨邛知道傅淵頤一開始為什麼緊緊抓住遊炘念不放,就是為了這一絲殘留的氣。但傅淵頤又是個過分謹慎的人,不願意因為一丁點的氣就當做證據,就去迫害個有可能無辜的人。

  于是到現在,她依然活在黑暗之中。

  “算了,我懶得說。”

  跟傅淵頤說話真難,她想說的時候那張嘴攔也攔不住,她不想說的時候怎麼撕怎麼戳都折騰不出個結果。這時候她就開始無比懷念好欺負的玉卮。

  話說玉卮這家夥又跑哪去了?好幾天沒見着影子了。

  這些人啊,一個個的,一言不和就玩失蹤。

  ……

  遊任雪給王芳發微信、打電話,都沒收到回音。

  董事會投票通過收購三門國際股權之案,遊然冬和遊任雪手中股權一躍超過盧漫。

  這事兒上了各大财經報紙頭條,在網絡上更是熱議。說盧遊兩家撐了這麼久終于翻臉,而作為ceo的盧漫到現在也沒有回應此事,不知這些年退居幕後的盧誠中是否會出馬。

  盧誠中當然知道這件事,他是在早餐餐桌上知道這事的,放下平闆看了眼坐在對面的女兒。

  “小漫。”盧誠中隻是叫了她一聲,盧漫便說:

  “我知道了,我會自己處理好。”

  盧誠中見白雯不在,偷偷問盧漫:“我也挺好奇的,你怎麼就跟那兩小朋友過不去?你是姐姐嘛,得讓着弟弟妹妹,否則你媽又要說我不攔着你了。”

  “哪有這麼多為什麼。”盧漫平靜地卷培根,“腦子清楚的人總有天會知道答案,腦子不清楚的人擺事實到他面前他也看不懂。”

  盧漫說完就走了,盧誠中回味了一下,感覺被女兒圈着揶揄了一頓。

  “誰女兒啊這是。”盧誠中道。

  遊任雪守着手機,一直等待着王芳的回應。

  而在王芳身軀裡沉睡的靈魂已經蘇醒。

  她是被餓醒的。

  醒來時面對漆黑一片的陌生房間,隻聽見自己肚子裡咕咕的叫聲。

  遊炘念啞然失笑,王芳啊王芳……無論什麼時候什麼心情,總是吃飯最重要麼?

  她洗漱之後下樓,走到酒店中餐廳想要為王芳填填肚子,看着菜單卻看什麼都沒胃口。

  正在發愣時,隔壁一直在偷偷看着她的中年女子突然上前來,輕聲問道:“你是……姜琴的隊友吧。”

  姜琴?

  遊炘念懵懂地擡頭,見眼前容光煥發衣着光鮮的婦女似乎有些面熟,但一時半會兒想不起她是誰。

  “真的是你,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呢?”那婦女坐到她對面,“不過能再遇見你真好,一直想跟你說聲謝謝。”

  遊炘念望着眼前人,記憶在腦海中搜尋對方的身份,忽然想起來了,這不是姜琴媽媽麼?

  的确是她,隻是和兩個月前完全不同。在她記憶裡姜琴媽媽住在随時可能鬧鬼的老樓裡,一副年老體弱,枯發橫紋的衰老模樣,和眼前這春光迷人頗有氣質的模樣完全是兩個人。

  姜琴媽媽估計也發現對方看她的眼神有些驚訝,不好意思道:“我……找了個老伴。”她轉頭對鄰桌的一位男子微笑,遊炘念看過去,那男人年紀很大,滿頭白發,有些駝背,但穿得一絲不苟,笑起來和她如出一轍。

  “這一切都要感謝你。”

  “感謝我?”

  “對……我一直忘不了你對我說過,我的命是我女兒換來的,我不該再虛度光陰,我應該好好生活。這才對得起我的女兒。一直想要親口對你說謝謝,要不是你我可能還一直活不明白。”姜琴媽媽有些難為情道,“真的非常感謝你,你罵醒了我,我才能擁有現在幸福的生活。希望你也幸福。”

  幸福嗎?

  幸福是什麼,有些人能活下去就很幸福,有些人卻需要豐衣足食體體面面地生活着才覺得幸福,而更多的人因教育程度的不同,對于“幸福”這兩個字并沒有概念,他們隻是重複着一天又一天的人生,直到走向盡頭,變成一把骨灰,而他的名字百年之後不會有任何人記得。

  他們就像從沒在這個世界上活過一般。

  遊炘念不知道怎麼走出酒店,跌跌撞撞地走在大街上。

  華燈初上,人潮洶湧,高樓林立。他們都在匆匆趕回屬于自己的家,而這一棟棟的房子裡都有那麼一個小空間,完完全全的屬于一個人,或者一個家庭。

  他們有過去,有未來,他們活生生地活着。

  而她遊炘念,沒有家,沒有未來,有的隻是充滿謊言的過去。

  她看了一眼高高懸挂的廣告牌,廣告牌上的女明星無比美麗,手上戴着鑽石,笑得雍容華貴。廣告牌下一對年輕情侶一齊擡頭看,他們穿着樸實,背着一模一樣山寨的耐克雙肩包。女生挽着男朋友的手撒嬌道:“你什麼時候給我買鑽戒啊?”

  “鑽戒?鑽戒我可買不起哦,我一個月才賺多少。”男生故意說。

  “哈?怎麼着,不結婚了是吧!”女生一下甩開他,男生馬上笑嘻嘻地貼上去,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盒子,遞到女生面前:

  “打開看看。”

  女生驚訝:“你……不會真的……”

  男生将盒子打開,單膝下跪:“我現在還沒錢買你最喜歡的鑽戒,這是我力所能及裡最貴最漂亮的了。嫁給我,未來我會更努力,讓你過上幸福的生活。”

  路人紛紛駐足嬉笑起哄:“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

  女生捂着臉難以置信,眼淚簌簌而落。

  幸福?遊炘念冷笑,這似曾相識的場面真是太礙眼了。

  她望了眼廣告牌——如果這廣告牌掉下來将他們砸死,就沒有所謂的幸福了吧?

  她眼中黑氣橫生,廣告牌開始吱吱作響。

  年輕的情侶相擁而泣時,忽然旁邊有人大喊一聲:“快躲開!廣告牌要掉下來了!”

  他們擡頭一看,廣告牌閃着火花墜落,衆人驚叫四散而逃!

  廣告牌重重地砸在地上,發出驚天巨響,所幸沒人傷亡。

  “怎麼回事,怎麼會突然掉下來,太可怕了!”

  “吓死人了!這萬一要砸到人怎麼辦!走!找商場評理去!”

  遊炘念将衣服的帽子翻上來,遮去漆黑的雙眼。

  沒砸死算你們走運。哼哼哼……

  她從容地往前走,消失在漆黑的夜裡。

  傅淵頤坐在沙發上,指尖慢慢掠過盲文,忽然擡起頭來,面向市區的方向。

  “臨邛!”

  “你也感覺到了吧,這股惡鬼之氣,是來自遊炘念。”臨邛趴在她肩頭,白色的長發漸漸浮起。

  “奇怪。”臨邛問道,“她已有惡鬼之氣,冥警卻沒來緝拿她?為什麼?你又做了什麼事?”

  傅淵頤立即站起身穿外套:“我在她項圈上塞的那個符紙,即便被她鬼氣燒盡,隻要她吸入了燃燒的煙氣,就等于吸入我的法力,可以暫時保持一部分的理智,不被冥警發現。但她卻一樣會被怨氣侵心,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簡直是不受約束的惡鬼啊……”臨邛搖頭,“你這也太優待她了。”

  傅淵頤沒空和臨邛多言,一把抓住她便往外奔去。

  傅淵頤趕到時,廣告牌正在被人裝上車,四周圍觀的人不少,空氣中依舊殘留着一絲陰森森的鬼氣。

  臨邛看着那面摔變形的巨幅廣告牌,擡頭再看,掉落的位置起碼有十五米。

  “這是遊炘念幹的?”臨邛詫異。

  傅淵頤站在冷風之中,毛領随着她的長發一同飄逸搖擺:“看來遊小姐對于惡鬼之氣掌握得很熟練,真是個聰明的姑娘,什麼事學起來都特快。”

  “……我說,現在不是誇她的時候吧!如果再不将她抓回來指不定還要出事!這廣告牌真砸到人的話肯定得去冥府報道了好麼!她真是嫌冥君來得太慢!”

  傅淵頤伸起手臂輕輕拽動看不見的鐵鍊,耳朵顫抖着,聆聽遠方微弱的鈴铛聲。

  ……

  一隻黑色的野貓慢悠悠地走在無人的街道上,腹中空空,想要尋覓食物之時,看見前方有一個大垃圾桶。它走過去正要翻找今晚的晚餐時,忽然垃圾桶吱吱嘎嘎地響起來。野貓瞬間警惕地停下腳步,驚恐又好奇地看着左搖右擺,像隻不倒翁一般将垃圾甩出不少的垃圾桶。

  “喵!”野貓沖着垃圾桶叫了一聲,垃圾桶忽然飛出去,重重地砸在五米開外的地方。野貓吓得調頭就跑。

  垃圾桶滾了一個半圈,吐了一地,遊炘念慢悠悠地走上前來,看它淩空飛起的模樣還不太滿意,張開五指對着垃圾桶的方向猛地一捏,笨重的垃圾桶瞬間被她捏變形。

  小巷子中鬼氣橫生,遊炘念額頭上全是汗,可蹂躏物體的快感卻讓她停不下來。

  垃圾桶漸漸被揉成一團廢鐵,她大喝一聲反手一推,垃圾桶再次飛起,将居民區車棚裡的自行車全壓扁。

  “什麼聲音?”

  有人從老樓上開窗往下看。

  “那是什麼東西啊,突然飛過來的。”

  “垃圾桶?啊?誰給弄成這樣了?”

  “我的車啊!”

  遊炘念哈哈大笑,心中是無與倫比的爽快。

  擁有讓人恐懼的破壞性力量實在太舒服了,或許從一開始她就走錯了路。循規蹈矩有何用?地裡爬泥裡滾,最後也落不下一點好處,更報不了仇,隻是被人牽着鼻子走。

  現在的她才剛剛踏上正确的路,這才是她想要的東西!

  福明山觀景台上的一幕又刺進她的心裡,遊炘念握緊有力的拳頭——了無牽挂才能奮勇直前。什麼承諾什麼等待都是謊言,她不需要,她隻要該死的人去死。

  遊炘念重新戴上帽子,想要離開小巷子,忽然看見巷口有個熟悉的身影。

  傅淵頤和臨邛站在唯一的出口處,她手裡拿着傘,如同兩人第一次見面時一樣,渾身充滿了煞氣。

  不同的是,這次遊炘念絲毫不畏懼她。

  “我不想和你動手,讓開。”遊炘念道。

  傅淵頤看了眼被砸爛的車棚,語氣生硬:“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和惡鬼有什麼區别。”

  傅淵頤這句話喚醒了遊炘念心底裡尚未被怨念侵蝕的一絲情緒,她冷笑道:“我本來就是鬼。”

  傅淵頤輕輕歎氣:“遊炘念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遊炘念攏起笑容,不可思議地望向傅淵頤:“你知道我活着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你了解我嗎?你根本不認識我。不……你可能還真認識我。或許從盧漫那裡聽說過點什麼?她給過你我的資料吧。我喜歡什麼讨厭什麼,最會因為什麼事屈服,這一切你都像通關密碼一樣記在腦子裡。對嗎?”遊炘念覺得也沒必要藏着掖着了:

  “機關算盡的傅小姐也沒算到那晚我跟蹤盧漫去了福明山麼?不小心看見了你們的見面。深冬的夜晚寂靜無人的福明山啊……盧漫真是個不浪費時間的人。前一刻還在和她的女朋友玩兒車震,後一刻就去山頂和你談生意了。說起來你們倒真是一路人,同樣為了利益什麼缺德事都能做。從一開始你接近我就是有目的的,我知道,可我沒想到你的合作對象居然是殺死我和我父母的真兇!”

  遊炘念越說越憤怒,她不想哭,可那些和傅淵頤剛剛經曆的過往明明白白地鋪在她眼前。這是她世界上最後一個值得信賴的人,是最後一個她願意全盤相信,全部奉獻的人,結果到頭來卻是這個人掐滅她心裡最後一小簇希望之光。

  “盧漫給了你多少錢讓你來解決我的?準備把我煉成法器?還是别的什麼?鎮鬼還是驅邪?這不就是你們姓傅的最拿手的把戲?!”

  看着眼淚滿面又極度憤怒的遊炘念,傅淵頤一句反駁的話都沒說,隻是安靜地看着她。

  倒是臨邛開口了:“我真是看不慣你這種剛死的新鬼,一天到晚苦大仇深的嚷着全世界都對不起你,比你慘的鬼我見得多了,你算什麼?而且你知道什麼?淵頤她為了你……”

  沒待臨邛再說話,傅淵頤一把将臨邛拉了過來,強行封進了自己身體裡。

  遊炘念兇口劇烈地起伏,雙眼通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傅淵頤。

  她渴望傅淵頤說句話,為自己辯解一句。傅淵頤你這個人這麼圓滑,嘴這麼能說,這時候為自己開脫幾句肯定很容易吧……說這是場誤會也好,說你看到的都是我精心布局都罷,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就算是騙人的都行。

  遊炘念極度渴望地看着傅淵頤,期待那雙漂亮的唇能張啟。

  直到最後傅淵頤也沒說什麼。

  她轉身,傘尖輕輕敲在地面上,在确定離開的方向。

  遊炘念難以控制地失聲痛哭,鬼氣随着她發抖的身體萦繞在黑夜裡。

  “我覺得我喜歡上你了,我都已經要愛上你了……”遊炘念破碎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飄進傅淵頤的耳朵裡。

  傅淵頤終于還是停下了腳步,隻是這次她沒有再過來溫柔地幫她拭去眼淚,沒有再将她攬進懷裡告訴她萬事有我,而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幸好還沒有真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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