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之道,用于己身,上央對石鳳岐如是說。
從全場搜救苗芽兒開始,到魚非池受千人奴隸叩謝為止,這場利用言論操縱百姓聲勢的拉鋸戰徹底到達了真正的高潮,魚非池覺得,不該再給葉華明任何反擊的機會,拉鋸戰到此,大家都有些厭惡了,她想就此結束,封死葉華明所有的可能。
而葉華明最有力的發聲人是苗芽兒,所以魚非池沒有半分仁慈地将苗芽兒的萬丈光芒擊得粉碎。
她毫不遲疑地用一些不大不小保證百姓聽得見聲音,感歎一下苗芽兒姑娘是如何陷害自己,自己與南九之間不過是要好的朋友之類的話,再說一說苗芽兒是如何欺騙大衆,與奴隸場狼狽為奸上演了一出戲碼,目的就是要對付自己這個真正想要拯救奴隸的人。
她語調中不含恨,隻有惋惜,更能使人相信,她是無辜的,而苗芽兒是何等的卑劣。
這算不得魚非池在騙人,事實上,真正想救奴隸的人一直是魚非池,苗芽兒也的确是迷失了最初的方向。
雖然魚非池,從内心深處裡,實打實地讨厭這樣抛頭露面,名揚天下。
林渺兒收到這風聲時,當場吓破了膽,她怎麼也沒想到,魚非池最後會用這麼一招,來個絕地反擊。
她還未想好該怎麼辦,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在了她臉上,打得她眼冒金星滾到地上,她眼中湧起淚,狠聲道:“表哥!”
石牧寒是皇陵衆貴人第一個收到邺甯城風聲的,從林渺兒要幫苗芽兒開始,石牧寒就知道大事不妙,匆忙向隋帝告辭,想趕回了邺甯城,可隋帝手邊卻有些事非他不可,他不得不拖了些時日,辦好事情,等他回來時,邺甯城中風向已大改。
而他這個愚不可及的表妹,被葉華明當槍一般的使竟未查覺半點,林家何以有如此愚鈍之人?
“将她趕出去,與我林家沒有半點關系!”石牧寒沒有心情聽林渺兒在這裡哭哭啼啼,她那點腦子不想方設法在魚非池手下自保,還要沖上去招惹魚非池,當真是被害死也活該。
苗芽兒此時早已慌了神,她便是再不知死活,也知道若沒了林家幫她,她根本不可能躲得過無為學院的人,所以她神色驚恐地看着林渺兒,而忽略了真正有決定權的石牧寒。
石牧寒生來最不喜蠢笨之人,見苗芽兒這副蠢相,更覺火從中來,低喝一聲:“聽不見嗎?将這個女架出林府!”
下人很快過來,擡着大哭大叫的苗芽兒扔出了林府,苗芽兒想起了葉華明,沖葉家奔去,可是葉華明現在比石牧寒更為火大,更為憤怒,根本不會再理會苗芽兒這樣一個已經完全失去了作用的棋子,葉家大門一閉,将她拒之門外。
苗芽兒這才意識到,她那些萬丈光芒的英雄形象,在一日之間轟然倒地,她被打回了原型,依然隻是那個不知權謀之事深淺的愚昧村姑。
她看着街上的人來人往,再沒有人如昔日那般把她當成英雄來看待,也沒有人圍在她身邊聽她說話,沒有人追随她,沒有人在乎她,她變回了一個普通人,甚至,連普通人都不如。
一雙白色的錦鞋停在她眼前,她擡頭看到石鳳岐,就像當日在城郊外一樣,她睜眼看到的便是這個如同谪仙般的男子,生得好看,長得風流,一雙鳳目凜凜攝魂,她自此種下不該有的情根,瘋狂生長。
她終是能靠近這谪仙人,她以為當她光芒萬丈,便足夠與他般配,他便會看到自己,所以她迷失沉醉在衆人盲目的崇拜狂熱中,她分不清到底是自己選擇了這樣一條路,還是那些聲音太大,她聽從那些聲音走到了今日。
直到今日,她依然難以分清哪一個是真的自己。
自那雙錦鞋後又露出一雙繡鞋,繡鞋尖尖小小,如這鞋的主人一般模樣好看,她低下頭彎下腰,理了理苗芽兒耳邊的發:“這是你自己選的路,走到今日,你後悔嗎?”
“我……是你們把我變成這樣的,是你們!”苗芽兒大聲喊道。
“怎麼現在又變成了是我們逼的你呢?一開始我就跟你說過了,這隻是做戲,我還在戲中拉過你,是你自己不肯回頭。”魚非池溫柔又殘忍,細聲呢喃般在苗芽兒耳邊說話,“苗芽兒,你這萬丈金光是我給的,我也可以随時收回,就像此刻。”
魚非池一直說,苗芽兒要怎麼活是她自己的事,就算她要投靠葉華明,那也是她自己的選擇,魚非池不會有任何意見,唯一的小小問題是,她未免太過恩将仇報了些。
将自己與無為學院陷入那樣的難堪的境地,讓他們背了無數的罵名,就該要想到,魚非池不會對她手軟仁慈。
總不可能指望自己是個木樁,受盡诽謗之後,不作出任何回響。
苗芽兒的眼神是破碎的,甚至很癡呆,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住從雲端跌入泥濘的打擊的,或許她現在自己也開始分不清她到底是誰,她到底是險些被人賣進了青樓,還是她真的去那奴隸場裡走過一遭,把自己都騙過了的人,很難從騙局裡抽身而出。
苗父走過來,抱着苗芽兒心疼得流淚,卻不能說什麼,他的确是貪了那一百兩銀子,但又何嘗沒有聽了他閨女說喜歡上了那石公子的原因,這才答應了無為學院裡這些人?
苗芽兒後來變了一個人,最難過的人莫過于苗父,他心疼閨女是實打實的,後來看到苗芽兒越走越偏,想着隻要他女兒真的能得到幸福,按她自己想的方式活着也很好,不曾想,走入了邪道。
他懷裡還有那一百兩銀子的銀票,甚至不止,無為學院的人出手大方,給了他足夠多的盤纏,也安排了人手,要把他們送離邺甯城,不被仇人找到,他們曾經承諾過的事都一一做到,失信于人的,反而是苗芽兒與自己。
他背影佝偻,帶着步子迷離的苗芽兒越走越遠,石鳳岐問魚非池:“你不殺了她以絕後患?”
“你覺得她對我而言,以後還是患嗎?”魚非池說。
“不是。”石鳳岐笑道,苗芽兒從來都不是魚非池的對手,哪裡能成患,隻是有些感概,魚非池到底不是嗜血好殺之人,換個女子,今日怕是不會放苗芽兒一條生路了。
“你不是很善良嗎?你不是富有同情心嗎?原來也不過如此!”葉華明陰恻恻的聲音響起,今日過後,他再無機會得到南九,他自然發恨。
他從葉華侬那處知道,魚非池竟然會為了一個與她毫無幹系的劉白破了她自己的習慣,為劉白鳴不平,那麼,她怎麼會舍得對苗芽兒這樣一個可憐的女子下手呢?她不是同情苗芽兒嗎?怎麼會忍心把一個無權無勢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逼到這般地步!
隻要她一日不忍心,葉華明就一日可以攻擊魚非池,他就一日占上風!
那麼現在,她的善良,仁慈,同情心都去了哪裡?!
魚非池奇怪地看着他,覺得這個邏輯有些可笑,所以她笑問道:“所以,善良的人就活該被人欺負,老實的人就理當遭人占便宜,有同情心的人就應該被人利用,你覺得這世道就該這樣嗎?”tqR1
“難道不是嗎?善良就是軟弱,魚非池,你懂什麼!”葉華明知大勢已去,竟已連平日裡顧忌的風度也不要了。
魚非池失笑出聲,旋即滿目冷色:“我是不懂,不懂你這種人的想法,在我這裡,善良是本性,計謀是盔甲,手段是刀劍,若是守得住善,着上盔甲,舞動刀劍,又有何不可!”
“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葉華明白得反光的臉上漲着紅色,“魚非池,我葉家,絕不會放過你!”
“不必你來找我,我也不會放過你,将天下窮苦人圈養成奴隸,當作貨物買賣,斬下奴隸雙足供你玩耍浸酒,剝奪一個人最基本的自由與尊嚴,把他們變成傀儡一樣的行屍走肉供貴族們戲耍玩樂奴役!”魚非池聲音拔高,那是她内心深處真正的話,她真正想做的事,她用最有力的聲音說出來――
“你以為,我會放過你,放過葉家,放過你這天下最大的奴隸主嗎?”
“我不會的,葉華明,這隻是一個開始,為了南九,為了這天下的奴隸,我願意假裝做一個偉大的人。”
别人對付葉家的原因,魚非池不知道是什麼,但是她的目的一直都很簡單。
無關朝堂,無關大隋,無關學院,她隻是無比憎恨無比唾棄這萬惡該死的奴隸制度,她所受的教育,她所認識的道德倫理觀,她存在過的那個世界,讓她無法與這須彌大陸上的所有人一樣,默認奴隸這種“物品”的存在。
這是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不該容忍許可的事!
她是懶惰,可是她沒有懶到連良知這種東西都一并扔掉。
所以當她有力可借,有人可用的時候,她願意改一改懶惰本性,辛苦一些,假裝自己偉大,來做一件她想做的事。
一件她來到這須彌大陸上,真真正正想做的事,縱使力量渺小,收效甚微,甚至看着愚蠢可笑,如同以卵擊石,她也願意做一回蚍蜉,來撼參天大樹。
而在這過程中,如她所言,她以計謀做盔甲,以手段為刀劍,不介意沾一身污穢跟這些毫無人性的畜牲來一場拼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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